琅琊不用亲见也知这会子琅珀定然是在气急败坏地咒骂自己，只是不晓得他此次又会明出怎样新奇的词汇来，论到骂人的本事，在仙界琅珀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他那张嘴琅琊早就甘拜下风自愧不如。

想象一下琅珀此刻的表情，琅琊不觉莞尔。然而面上难得一见的笑容却在看到抱月湖以后转瞬即逝。琅环若知狸仙已死，恐怕会加倍地怨恨他吧。

“我带来了两个坏消息。”

湖底水波微漾，悄无声息。

“狸仙死了。”

寂静依旧，“我知道你在怪我，我也承认狸仙的死我有错。但那并非我本意，如果要杀他，在我现他暗中窥视抱月湖的时候就不会留他性命。”

清冷女音终于响起，“你之所以留他性命，不过打算自他口中问出我夫君的下落，你以为幻心结必在我夫君手，你只是为了玄梦录。”

“我只是为了玄梦录？”琅琊忽地滑稽古怪大笑出声，继而满脸激愤，“哈，我只是为了玄梦录！你便是这样看我的么？――不错，我正是因为玄梦录，才煞费苦心瞒天过海将你藏匿于此；我正是因为才辗转下界寻觅灏滢又费尽心机。”

琅环沉默，良久才道：“可惜你费尽心机，亦未能得到灏滢。”

琅琊怔住，“你怎知我未曾寻到灏滢？”

“这不是你今日带给我的第二个坏消息么？”

琅琊又是一呆，跟着神情再次激动，“你既知我未能寻获灏滢，缘何还能如此镇定？”

听见琅环软下语气，几不可闻的叹息，“若非你带我来抱月湖，二十年前琅环形灭之际已然魂散。能多活二十来年撑到天劫降临，已是上天垂怜此生无憾。”

琅琊不解其意，内心隐隐不安，“你这是何意？”

“师兄――”

琅琊不由心中一热，这是琅环二十年来头一次唤他师兄。

“其实师兄的苦心我全明白，你几次三番逼迫于我，并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消除天隙造福三界。”

立时喜形于色，“师妹，你总算想通了。”

不想琅环却道：“可是师兄，你不明白。玄梦录的开启并不一定能化解天劫，且化解天劫也并不一定非得靠玄梦录。”

越加惶惑，“你是说――”

“我是说，此抱月湖吸纳数万年日月精华，其湖水已接近天空之质。师兄可令敖钦交出他的那颗雨魄云魂珠。待到天劫来临时，你用斗转星移之法引天隙震荡至抱月湖，而我则借震荡之力以雨魄云魂珠送抱月湖上天填补天隙。”

琅琊惊而失声，“你要学师父以身殉劫？”

琅环淡然道：“我苟延残喘这么些年，等的就是天劫那一天。”

她的视死如归，到了琅琊那里不亚似于天塌地陷，强烈反对，一口回绝：“你休想！即便以身殉劫，也该是我这个三界之主当其冲，何时轮到你来越俎代庖？”

琅琊的反应原本琅环预料当中，云淡风轻地道：“你别忘了，我已是油尽灯枯之身，就算不死于天劫，同样没几年好活。倒不如舍却了这短短时间，为三界众生尽最后一点心意。”

琅琊的声音虚弱、无奈，“你对三界尽了心意，那我的心意你要置于何地？难道我当初穷尽心力拢住你元神带至抱月湖修养生息，就是为了让你给天下苍生尽最后心意的么？”

琅环原本脱世情的口吻罕见地添入了几分属于尘世的伤感，“师兄的情意琅环心领，感激不尽，是我辜负了你。”

琅琊不语，因忧伤？因不甘？待到再行开口，面色已冷。“师妹，你还没有辜负我，是师兄要辜负你了。我知道师妹宁愿辜负我辜负你自己，宁死不肯把幻心结交给我，你所有的难言之隐，都是为了那个人，那个鄙陋粗俗的凡夫！”

琅环没作声，然周围水波气息陡乱。琅琊斩钉截铁地道：“只要我琅琊在一天，就不会让你死，更不会让你殉难天劫。我会找到那个凡夫，拿回幻心结，凭玄梦录之灵续师妹的命，消万年天隙！”

言罢欲跃离抱月湖，琅环忽道：“师兄，你对玄梦录过于执着了。用抱月湖修补天隙，正是我从玄梦录中得到的启示，此乃天意。”

琅琊头也不回，“师妹，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

出了抱月湖，方始露出疲累之态。冷不防萧萧的话袭上心来――“正因为你太想得到了，所以注定要失去。”刻意忽略心底里升腾起的异样不祥，只把心思专注在那恼恨上面。都是她，都是那个女人！若非她从中作梗，现在他已经拿着灏滢助师妹复原重生；若非那个李溱拦着，若非他对李溱尚有些许怜才之意，他定会杀了那女人以泄心头之恨，管她过去是谁，管她来头有多大。思绪纷杂，心潮起伏，抬起头，正东方天光已大亮。

直到天光大亮，6星雨才回到客店，尽管一夜未眠，步履却轻快。看见晨光里，云湄正在后东厢的拱门边徘徊，欲进不进，欲出不出。

“云湄师姐――”

云湄没料到6星雨会突然地冒出来，顿时慌了神色，“6――6师弟，我――我还以为你――你还没――没起呢。”结巴了好一阵子，终于理顺了舌头，问道：“你怎地从外面回来？这一大早的，你去哪儿了？”

“哦，”6星雨掩饰地笑笑，想了想道，“早上醒了睡不着，出去走走。”

云湄不无责备地道：“6师弟，你有伤在身，怎地如此不当心？早上寒气重，你也不多披件衣服，倘若受了风着了凉那该如何是好？”虽责备，却透着满满的关心。

因那关心6星雨愣了愣，忽地涌起一股别样的情感，压抑下去，问道：“师姐――找我有事？”

云湄微张樱唇，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面颊绯红，将掌中的一件物什塞到6星雨手里，却是个小巧的白玉瓶子。“这是我师父的雪莲丹，是我明心殿的镇殿之宝，对内伤最有效。”不敢抬头看6星雨的表情，勿勿说完转身就走。6星雨、道：“听说这雪莲丹珍贵无比，师姐给了我，你――”

背着脸云湄蓦然有了勇气，大着胆子道：“6师弟，只要你好，我就好。”言毕越两颊烧红如火，心跳加，连跑带奔地朝前面去了。

6星雨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又瞧了瞧手中的玉瓶，一个天城众人眼里高不可攀的美人儿，却为着他心乱如斯，慢慢地，慢慢地，嘴角扬起一抹笑。

宋方海开门，恰巧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愿打扰那二人，赶紧关上。看见6星雨驱尽阴霾重绽笑颜，心中安慰不已。然而，他只看到了6星雨的笑，却没注意他的眼神。那眼神含着讥刺，冷冷的，像终年未化的冰，阴山脚下永世不得阳光普照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