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蒙着面纱的仙后、即天女的侍婢珠矶出现在仙主的金阶玉殿门前，守门的黄巾力士着实吃了一惊。要知道仙后娘娘自入主仙后宫以来，三千多年一直鲜少出宫，即便偶尔出来亦是凤鸾玉辇前呼后拥，从未似今朝这般微服简从独自到此。

“娘娘万福，卑职这就去禀告仙主。”

珠矶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不用了，本宫自己进去。”抬脚欲走，又停住，“对了，冥主――他来过了？”

“是，刚刚才走。好像――”

珠矶顿时心中一颤，追问道：“好像什么？”

黄巾力士犹豫了片刻才道：“好像冥主又和仙主大吵了一架，进去的时候怒气冲冲的，不过出来以后倒是很平静。”

“哦。”珠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本宫和仙主有要事相商，你守在这里不准任何人来打扰我们。”

“是，娘娘。”

这一声“娘娘”入耳引得珠矶唇边溢出一丝苦涩的笑，记得初入天宫，隔着面纱听见别人恭恭敬敬地跪地喊她“娘娘”，她心里那叫一个兴奋紧张，那种心情好像是将偷来的宝贝拿出来炫耀，在众人连连赞叹声中既得意洋洋又有些作贼心虚。如今，三千年的岁月已然磨尽了曾经的新鲜兴奋紧张得意，只剩下了苦涩。声调语气学得再以假乱真又如何？步法身形模仿得再惟妙惟肖又如何？在天界万仙的眼里，他们尊敬的叩拜的是天女琅环，并非她珠矶。其实她没有那么大的野心的，她不想成为三界心目中的天女抑或仙后，她只想取代琅环做那一个人心里的唯一。也许当日天女正是看透了她藏在内心深处那一点隐秘的情感，才会命她替嫁的吧。算成全吗？成全了珠矶在这三千年里顶着不属于她的仙后名份，守着一个心也不属于她的丈夫，陪着他一起寂寞了三千年。若为她自己的寂寞，珠矶无怨。若为琅琊的寂寞，珠矶有悔，悔不当初没有拼死留下天女。

珠矶上殿，垂陷入沉思的琅琊忽然惊喜地抬头，却在看清珠矶之后眼中亮光随即熄灭，“是你。你现在越来越像她了，连走路的声音都像。”

珠矶很庆幸面纱遮住了她此时的表情，努力在声音里不泄露波动的情绪，“可惜，学得再像，也没能骗得过冥主。”

“这不怪你，琅珀和我一样，爱了她一万多年，你骗不过我，自然也骗不过她。”

琅琊所有的事情从来不瞒珠矶，包括对琅环的感情。这是珠矶聊以自慰之处，同时亦是她一切痛苦的来源。“我现在该怎么办？冥主他会拆穿我吗？”语声中已然带有泪音，只是琅琊未曾在意，或者他从来没有在意过。

“你放心，琅珀一旦拆穿了你，琅环逃嫁、私配凡人甚至违背师命私开玄梦录这些事情便会大白于天下。琅珀不会那么做，他不会做任何有损于琅环清誉的事。”

珠矶幽幽地道：“你又何尝不是？这么些年你哑巴吃黄连替她瞒着，把天大的耻辱埋在心里，甚至找到了她也不曾公布三界，你又何尝不是怕有损于她天女的清誉？”

琅琊陡然目光一寒，珠矶急忙低头，“是珠矶愈矩了，求仙主恕罪。”

琅琊没作声，过了会儿开口却是问道：“现在下界是什么时辰了？”

“即将日落西山，接近”

琅琊站起身，“我要出去一趟，你且回宫吧，平日如何，今日亦如何，一切照旧。”

“你要去见她吗？你找到灏滢了吗？”

琅琊恍若未闻，径直向外。珠矶心下一沉，难道就因为她多了一句嘴，他现在连心事也不肯对她明言了么？

且说琅琊出了天门离开仙界，本欲直奔抱月湖，忽地心中一动，蓦然生出警觉。目光往后边瞟了瞟，嘴角微哂，这个琅珀，太大意了，既然要跟踪他，就该将自身气息收得干干净净。这乍隐乍泄的，他想不现都难。许是幽冥待久了，阴气太重藏不住了罢。

后头的琅珀浑不知行迹败露，犹自感觉良好，“哼，琅琊，你不肯说，我不会跟着你么？你既想从师姐口里得到幻心结，必定隔三岔五地要去盘问她。我只要死盯着你不放，我就不信找不着师姐！”

于是乎，师兄弟二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玩起了捉迷藏，从南兜到北，从北兜到南，转来转去，又转到了京都。琅琊总算落下云头，再东拐西拐，却是进了一家酒楼。琅珀跟门前瞅着那酒楼上的牌匾半天，“眠月坊？好奇怪的名字。”接着眉间一耸，“不对，这里并非普通酒楼，眠月坊分明就是风尘处所的名字。”登即义愤填膺，“好你个琅琊，身为仙界之主，居然敢来逛教坊，想我够胆大妄为的了，亦顾着身份没进去过。你个丧德败行的淫棍，今儿让我逮住你的小辫子，定要叫你在三界众生面前颜面扫地。”

正急吼吼地预备冲进去抓琅琊一个现形，忽地又迟疑了，“不行，这样会惊动了他，以后想再跟踪可就难了。而且琅琊也不像那种老色鬼，怕是其中有诈。难道他正是将师姐囚禁在这里？这倒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地方，亏他想得出来。不管了，先进去再说，我倒要看看他在玩什么把戏。”

躲躲闪闪地进了门，找了张最不显眼的桌子坐下，然而再怎么不显眼仍是招来了两只花蝴蝶，一边一个“大爷”“大爷”地缠着他没完没了，浓烈的脂粉味呛得鼻子直痒痒。他这里如坐针毡，不远处的琅琊却乐在其中，左拥右抱大享齐人之福。亏他口口声声对师姐情深一片，这个口是心非的小人！越瞧越窝火，憋了半个时辰，实在憋不住了，同时也是招架不住那庸脂俗粉的腻人粘劲，一把甩开，三步两步蹿上前去，狠拍琅琊肩膀，“喂，你胡闹够了没有？”

却不想琅琊竟在他掌心触到的那一瞬间，身形涣散化作缕缕轻烟，当下大惊，“分身术！”

顾不得周围莺莺燕燕乱作一团鬼嘘鬼叫，立时足下力跃出眠月坊，上到空中，举目四望，天朗云清，杳杳万里，哪里还寻得到琅琊的踪影。恨得琅珀频频跺脚指天叫骂：

“琅琊，你个混蛋王八蛋乌龟壳臭虫，你又耍了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