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孩子的哭声，那老妇长长舒了一口气，释然笑道：“没事了，没事了，这娃娃是憋着了，气顺过来就好了。”

萧萧也跟着大伙笑，笑着笑着突然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小离奇道：“萧萧姐姐，小娃娃已经活了，你怎么反倒哭了？”

“我，我不知道。我心里高兴，可是高兴得直想哭。”说完索性和那小婴儿一起，放开嗓门哭得越厉害。

丝丝笑着摇摇头正欲调侃萧萧几句，一张嘴才知自己的鼻子也酸了，哽咽着不出声，眼圈同样是湿湿的。借着站起身的机会，悄悄擦去眼角的泪，忽见孙氏已侧过身子拼命地要坐起来，视线一直是斜向上的，眼中透射出无尽的热切与渴望。

丝丝立时猜出孙氏心中所想，当即对抱着孩子的老妇说道：“婆婆，把孩子抱过来给他娘亲瞧瞧吧。”

老妇应声走向孙氏，“夫人，快看看，多可爱的小女娃儿呀。”

孙氏极力振作着精神，想给女儿出世以来第一个属于娘亲的最温暖的笑容，奈何面上的肌肉僵硬得完全不听使唤，干裂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颤巍巍的手欲触摸孩子犹自沾着血污的小脸蛋，却因害怕满是秽泥的指甲刺破婴儿幼嫩的肌肤而定格在半虚空。这是一个多么脆弱的小生灵啊，双眼还未能全部睁开，小手小脚蜷缩着，**的身子像一只无依无靠的小猫儿在空气中瑟瑟抖。未来的日子，没了娘亲的保护，她随时会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夭折死去。双手不由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有太多的不甘心，最终还是抵抗不了命运的安排，无奈地松开垂下，卑微地乞怜地哀求地转向丝丝：“我的孩子――拜托你了。”

丝丝既不答应也不拒绝，俯视着她，平静地道：“你不恨了我么？”

孙氏重新躺好，脸庞异乎寻常的安宁祥和，向着头顶上方，向着过往的岁月，向着冥冥中未知的神灵，缓缓地道：“我知道我快不行了，将死之人，心中没有恨，只有悔。”

泪意急急乎乎地就要冲破防线越眶而出，丝丝勉强克制住，“你放心吧，我会为她找一户家境殷实、心地良善的人家，让她过上我们想过却永远也过不了的人间平凡的生活。”

孙氏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像是感觉到了母亲的笑容，小娃娃忽地欢快地咧开没牙的小嘴手舞足蹈起来。孙氏对丝丝道：“求你最后一件事――”

丝丝不等其说完，便回给她一个了然抚慰的笑，“我明白。”

孙氏再没有遗憾地闭上眼睛，那些该舍下的、不该舍下的统统割舍了，咽下最后一口气，溘然逝去。

众人皆肃然，哪怕他们曾和她生死相搏过，哪怕坚持人妖不共戴天的6星雨，看着她死去没有谁能笑得出来，说不出是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丝丝猛然端起角落里用来点油灯的半小桶香油，尽数浇在孙氏身上，再长袖突涨裹住其的尸身，在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甩出门外，恰巧扔在宋方海用来烧水的那堆兀自燃得正旺的篝火之上。当庙内的人七手八脚冲出庙门，油助火势，疯狂的火舌已迅席卷了孙氏全身，将其吞噬化为灰烬。

宋方海又惊又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不带任何感情的，丝丝一字一顿地道：“即使是妖，也有妖的尊严。她不愿让你们人类见到她死后现出的原形。”

火光映红了丝丝的面庞，宋方海忽然在丝丝的脸上看见了相识以来她从未显露过的、不应当在一只狐狸幻化成的人脸上出现的表情。那种表情叫做――悲悯。因为悲悯，令丝丝那张妩媚动人的脸笼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这份圣洁和她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野性，两种迥然不同的气质融合在一起，奇迹般地协调，仿如洪荒时代身披兽皮手执钢叉的远古神女。那一刹那，宋方海懂得了什么叫做惊艳，什么叫做撼动。

火燃尽熄灭时，已是繁星满天。大家在距财神庙不远的地方现了一座新坟，墓碑上刻的是吴德朔的名字。想来是孙氏当日从吴府逃出来之后立下的。宋方海把那些分不清是骨灰还是柴灰的粉末一并埋进了吴德朔的坟里，在石碑上又添上了“吴门孙氏”几个字，没有人对这个称谓提出异议，包括6星雨。回到庙里以后，小娃娃仍是一个劲地哭闹。李婆婆，也就是小离请来的行家，听说她曾是小离的乳娘，可巧就住在这附近，据她声称孩子是饿了，要喝奶。于是乎，小离这个劳碌命找完了接生婆，又马不停蹄地出去寻奶妈。

小离走后，李婆婆用了一着妙法居然让饿坏了的小奶娃儿安静了下来，就是伸出一根手指放到孩子嘴里令其临时啜着。宋方海瞧着那红嘟嘟的小嘴吧嗒吧嗒吮吸手指的满足劲，突然感到一阵几乎要让他窒息的内疚。谁会想到，生下来时那个血糊糊的小东西，洗净抹干后竟是这般粉妆玉琢得讨人喜欢。若非因为他的一时失手，这小娃儿纵然失了娘亲，总算还会有她爹疼着惯着。可现在――

想到这些，宋方海在这孩子身边是一刻也待不住了，随便找了个理由逃命似的逃了出来。心乱如麻，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然后，好巧不巧让他看到了一幕奇景。

月光下，一只毛光水亮的银狐昂向天，嘴巴大张着。在稍高一些的空中，一颗白色的珠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每转一圈那白光便又亮了一些。转啊转，转啊转，不知过了多久，珠子冉冉降下，落入银狐口中。再一晃眼，银狐已然变成了丝丝的模样。

宋方海这才醒悟到这大概是丝丝她们狐族的独门修炼之法，忆及晚间她那番有关尊严的话，急忙转身欲在未被察觉之前偷偷离去，不料却听见丝丝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地道：“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要走？我就这样惹你讨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