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信任

李世勣说出了一切——当然，合香院里他无意中看到的那一幕除外。该章节由网友上传，网特此申明

积压了二十二年的心事，忽然全都可以向着眼前这人全部倾吐，那种痛快……难以言喻。就算是他对李世民的那份隐晦的心情，虽然不可能明确地说出来，但聪明如世民，应该从这些往事的追述中能感应到一二吧。

世民静静地听着，从头至尾没有打断过世勣一句话。他脸上的神色安然无异，但闪烁不定的目光映照出他内心也正随着世勣的陈述而掀起汹涌的波涛。

终于，世勣停了下来。一口气说完了那么长久地深埋心底的秘密，他忽然有一种虚脱的感觉，像一直被填满着的心房一下子被掏空了。他身子有点颤，说完才觉得后怕、心悸——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把内心袒露于人前？官场之内，逢人只说三分话，更何况尤其眼前此人，不是一般的同僚，而是自古以来都说是“伴君如伴虎”的君王，还要是自己对之怀着某种隐晦心情的人……

“世勣……”御榻上的那人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开了口，声音清朗而柔和，“能得你如此坦诚相告，看来我今天为你摆这场酒宴，是太值得了。”

“陛下……”

世民微微摆手，示意他先听下去：“既然你向我开诚布公，我也不该对你再有什么隐瞒。十七年前那一次……”他的目光又变得幽远了起来，往事又似在他眼前掠过，“……你婉拒了我的求助，我对你没有怨恨，但是……我的确是感到很伤心……”

世民眼中痛楚的神色变得明显了起来，世勣一阵揪心的疼痛：果然……我是伤了他了……

“虽然我知道你一向是不理朝政纷争，只想埋头做好一个军人的本份；可是……可是毕竟我们曾经在战场上并肩浴血，一起出生入死，你真的能这样对我见死不救么？”

“陛下，不要说了，是我……是臣对不起……”说到最后，世勣已是哽咽不能成语。

世民轻轻地摇着头：“这十七年来，我想起你，就想起这件事，想起这件事，我就觉得很痛心。自我登基以来，你镇守边疆，抗外敌、保国土，无不做得尽职尽责。但我还是禁不住在心中存有疑惑：我，该不该信任你？”

“信任”二字传入世勣的耳中，他不由自主地浑身打了个激灵。

“幸好今天我终于问你了……如果不是今天问出来了，我就会一直不知道你的为难，这个误会，就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吧？”

“那……陛下，从此可以信任臣了吗？”世勣热渴地凝视着眼前的——他的君王。

笑意从世民的唇上流溢了开来，正如多年前他们之间还是将帅的关系时他无数次向世勣微笑那样：“当年李密对你并不好，你也不肯负他，在他死后仍坚持以君主之礼将他厚葬；单雄信临死前的一个无理的诺言，你却不管受着几许的委曲也坚守了下来……世勣，我想把太子托付给你，你……会有负于我吗？”

世勣泪如雨落，站起来跪下，正要叩头，世民却已抢步上前，一把将他扶住，道：“刚刚才叩得额头都出血了，你还想我又去传唤御医吗？”

世勣想说什么，但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都挤不出来。他焦急地摇着头，忽然举起食指放在嘴边用力一咬，霎时鲜血喷涌。

“你干什么了？把我当作单雄信那样的人了吗？”世民半是恼怒半是痛惜的低斥着，抓起世勣那血流如注的食指，头一低，竟是吮吸起那处的伤口。

世勣全身一颤，只觉那温热柔软的舌尖在自己食指的伤口上来来去去的舔舐着，微微的刺痛之中混杂着一丝丝麻痒，化作一种奇异之极的触感，从指尖上一直蹿遍了四肢百骸。

“不，陛下……”世勣勉力从喉底挤出语不成句的说话，但那声音微弱得犹似喘息。

世民松开了他的手指，抬起头直视着他。世勣清楚地看到，他那刚刚舔舐过自己手指的双唇覆上了一层光泽，在明亮的烛火映照之下犹如镀上了一层清晖——就像自己在合香院那一晚见到的月色与星光在他的身子镀上了一层清晖那样……

轰的一下，一股热血涌上了世勣的脑际，一向冷静清明的他，此时眼前只见到这两片薄唇，只见到它上面那层在烛火下闪闪生辉的光泽……像是被蛊惑了一样，他身不由己的向着那双唇凑近过去，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急的旋转着……

忽然，那双唇颤动了起来，世民的声音随即在他耳边响起：“世勣，你不用这样，又是磕破头，又是咬手指，好像不流血就不足以证明你的忠诚似的……”那双唇轻轻上翘，是世民又在微笑了起来，“……我信任你，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有负于我！”

那坚定无疑的声音再次令泪水夺眶而出，泪水模糊了视野的同时，却也似消去了世勣看着那双唇就不由自主地迷失在之中的蛊惑。他连忙把自己那已经靠得世民太近的身子抽离，缓过一口气之后，终于能说出话来：“我……臣是想向陛下歃血为誓：陛下重托，臣，誓不敢负。”

世民扶他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道：“我就知道，群臣之中可托孤幼的，无越卿。明天我就会下旨，任命你为太子詹事。至于今晚，世勣，你可要不醉无归啊。”

不醉无归……

是的，那一夜，世勣一杯接一杯地喝，在世民笑吟吟的目光之下开怀畅饮。他平日并非喜好杯中物之人，所以酒量虽然算不上很好，平生却甚少喝醉，只因他从来不会喝得太多。他这一生之中，在他记忆所及，只有一次是喝得太多的，那就是当年程知节质问他为什么不肯帮忙世民、鄙夷地说出那句“你还算是个人吗？”的那一次。那次不断地喝，是因为如果嘴巴空着，他就会忍不住把真相都向程知节吐露了出来；也还因为，那次他肚子里有太多的苦水，要一直地往里灌酒把它们给压下、冲淡。只是，那次他喝得虽然多，最终也没醉成，只是背着人后吐了个翻江倒海。从此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借酒浇愁是醉不了人的。

但是这一晚，却是全然的不同。多年的积郁一扫而空，多年倾心之人就坐在他眼前，向他笑着——是向他一人而笑，是那种由衷地信任的笑。

就像是在作梦一样。他一直以为，这是在梦里才有可能出现的情景。可那刚刚被自己咬破的手指还在隐隐的生痛，提醒着他这绝对不是一个梦……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世勣喝啊喝啊，已经忘了自己喝下了多少杯，头脑昏昏沉沉之中只是盘旋着这么一句话。

“世勣，世勣……”世民轻声的呼叫显得很遥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传过来的那样。世勣想回答他，但嘴唇颤动着，什么声音都不出来。这次不是因为喉头给哽住了，而是因为他……

“……你醉了吗？”世民那遥远得迷离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是，我醉了……

世勣在心里这样说着，但只感到自己的嘴唇在颤动，声音还是没能出来。

忽然，他感到身边人影一闪。他竭力地撑起沉重的眼皮，朦胧中只看见世民又来到了他身旁，伸手在自己胸前，缓缓地竟是开始宽衣解带。

世民……世民……

世勣在心里用力地叫唤着，一时却也忘了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直呼他的名字。

明黄色的御衣从世民的身上滑落，却是轻轻地覆上了世勣伏卧在几案上的身体。附在御衣上的世民的气味——就是那种阳光晒在青草上的气味——如氲氤般笼罩了世勣的全身。

“你醉了，睡吧，别凉着了。”

曾在今夜一度魅惑了他的那一双薄唇俯在他耳边轻轻地说着，有意无意地触碰着他的耳垂，形如……亲吻。

后记：

1、其实世勣对世民宴请他的用心还是猜对鸟～～～8过世民在托孤之前要先澄清世勣是否可以信任之人，也是极其必要的吧？于是……无意之中世民也向世勣泄露了他对他并非完全无情之心～～～

2、这一章是点题的一章，也是世勣最幸福的一章，大概相当于敬德在玄武门前夕那一章吧～～～～8过这次世勣绝对比敬德更幸福鸟～～～～不但得到他一直想得到的东西，还不用担心世民马上要死去或他自己要牺牲性命～～～～于是这一章也是这部小说里最的一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