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托孤

贞观二十三年，翠微宫含风殿。该章节由网提供在线阅读

李世勣与褚遂良都跪在地上，连太子李治也垂手侍立于侧，只有长孙无忌坐在榻上。

长孙无忌总能获得如此常的恩宠，人人早就习已为常，不以为异。但世勣低垂的目光却还是忍不住不时斜斜地往上窥视，只因无忌不仅是在场各人都或跪或站之时仍坐着，怀中更是紧紧地抱着李世民！

世民这段日子里一直缠绵病榻，除了无忌与太子李治天天留宿宫内陪伴在他左右而几乎等于住进了禁宫之外，即使世勣等重臣也已经隔了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了。这天听说世民精神好了些儿，便把他们这些辅助储君的顾命大臣都召来相见。

世勣见驾之际，尽管早知道世民患病多时，但真的见到他那脸容憔悴、形销骨立的样子，还是禁不住心头一阵的剧痛，像是被人用力地拉扯着要把心从那里整个拨出来似的。

世民……真的时日无多了么？

他慌忙低头叩拜，不敢再多看那张失去了往日神采奕奕之色的脸庞。那张脸很白，却完全不同于以往那样是因为世民身上的鲜卑血统而特有的白皙，而是没有半点血色的那种骇人的苍白。

开始的时候，其实无忌也是跟他们一起跪在地上聆听世民的训示。但世民才说了没几句，就开始咳嗽了起来，还夹杂着急促的喘气。无忌二话不说就一跃而起，抢上前扶着他，要按他躺下来休息，可他只是摇头不肯。世民虽在病中，但那倔强的脾气看来半点也不比平日稍减。无忌只好在榻边坐下，以自己的胸膛作靠背让世民倚着，多少省下点他自身坐起来的气力。

“朕把以后的事情都托付给你们了，太子仁孝……也拜托诸卿辅助……”世民那缓慢而不住地被喘气所打断的声音在室内回荡着，显得甚是凄然。

世勣一边听着，一边强抑着一再地想涌上眼眶里来的涩意，双眼却又不由自主地被盖在世民身前的锦被上微微突起的一处所吸引。世民的两手都放那锦被之下，锦被微微突起的那处大概就是他的两手放置的地方。然而，无忌的两臂一左一右地绕在他腰间，上臂分别支托起他的两腋，从下臂至手掌的部位却都伸进那锦被之内。尽管看不见，世勣却有一种奇妙的确信——无忌那两手，一定也在那锦被微微突起之下，正与世民的两手……紧紧地互握在一起……

“还有就是……”世民的眼睛转向身边的无忌，“……无忌尽忠于我，我有天下，全赖无忌之力……”他一边说着，一边眉眼弯弯，微微地露出了笑意。尽管是那么的虚弱无力，但他这么一笑，往昔的光彩霎时之间就似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陛下……”抱着他的无忌的双手抖了一抖，似是收紧了一下搂着他的臂弯。

世民满目全是无尽依恋之色的凝望着他，又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又续道：“我死了之后，你们……”

“陛下，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无忌呜咽着用力摇头，一滴一滴眼泪都滚落在怀中的世民的衣衫之上。

世民却从锦被中伸出一手，抚上无忌的下颔，止住他的摇头，哪怕是多么的艰难、仍是一字一句的说下去，“你们……不要让小人谗言相间，不要……让无忌受半点……伤害，否则……你们就不是朕的……良臣。”

世民伸手的动作，使锦被滑下，没能再盖住他另一只手。果然，不出世勣所料，那本在锦被之下的手，正紧紧地与无忌的另一手互握在一起……

“臣等凛遵圣意！”身边的褚遂良朗声应答着，把世勣从一片浑浑噩噩之中惊醒了过来，赶紧也跟着表示遵旨。

世民点了点头，脸现疲倦已极的神色，轻轻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似是连再多说一句的气力也没有了。

世勣与褚遂良跟在太子身后退出寝殿。将要步出大门之时，世勣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只见无忌正轻轻地把世民的身子放下，让他在床榻之上躺卧下来，把滑下的锦被拉起，重新盖上他的身子。世民的脸色虽然仍甚是苍白，但眉宇之间却已显得安然平和，似是一切心事已了。

世勣暗暗叹了口气，扭过头去，不再回顾。

刚刚虽然只是说了一阵子的话，但世民已感到身子疲累得像散了架似的。他由得无忌摆布着自己的身子安置在床榻上，严严密密地给他盖上被子，然后仍坐在床边。伸手到锦被之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良久良久之后，世民自觉恢复了些许的元气，微微睁开一丝眼睛，映入眼帘的正是无忌专注地望着他的神情。他微微一笑，道：“无忌，你帮我想想看，还有什么事情我没做完的……”

这一句话引得无忌眼里差点又要掉下泪来：“傻孩子，你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哩，急什么……”

“不……”世民又是一阵剧烈的急喘，无忌连忙把空着的另一只手也伸进锦被里去，在他后背上揉抚着帮他顺气，“无忌，我说真的……我是……时日无多了。你快好好地替我再想想清楚吧……”

无忌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其实都差不多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让那个徐世勣也成为辅命大臣？有我和遂良，还不够吗？”尽管世勣已被赐姓“李”多年，但无忌私下里仍是不肯叫他“李世勣”，还是叫着他的本姓“徐”。

“有你和遂良在，雉奴确实是不用担心什么国政朝事。只是，你们都是文人，不懂行军打仗之道。我只怕一旦我不在了，周边的蛮夷就会以为有机可乘、蠢蠢欲动。以前不就生过这样的事吗？贞观十五年的时候，我只不过是远离长安、东封泰山，薛延陀就已经纠合了同罗、回纥各族，以二十万大军穿过漠南，袭击已归降我大唐的突厥。那次就是靠着世勣的反击而得以溃之。我想过了，如今朝中能征惯战且有将帅之才的，就只剩世勣一人，连药师也已先我而亡故……”说到此处，世民喉头一窒，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眼中更溢出了泪水。

无忌忙道：“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也不要去想别人的生死。”

世民紧蹙剑眉，强忍着气喘之意，道：“不，你听我说完。还有高丽……我只恨上天留给我的时日太短，不能在这有生之年为雉奴和你平定了高丽。这一切，就都要靠世勣了……”

“可是，我不相信他！”无忌忽然忍不住脱口而出这么一句，打断了世民的说话。

世民微微一惊，抬眼望向无忌。

为什么，这一句如此似曾相识？对了，当年世勣为单雄信的性命向我求情之时，我不也是这样打断了他的话吗？难道……

世民合上了眼睛，似是刚才说了这长长的一番话，又把好不容易才积聚起来的精神气力都给耗尽了。

“世民，我不相信那家伙！”无忌却仍迫不及待的继续诉说着，“如果他是对你忠诚的话，玄武门之前你亲自去求他帮忙，为什么他不答应？”

“他是有缘故的……”世民的声音微弱低沉得几乎像是喃喃自语。

“有什么缘故能大得过你的生死存亡？”无忌又抢在头里把他的话打断了，“如果对他来说，这世上竟有别的缘故比你的性命安危还更重要的话，那他对你的忠诚就不值得信任！”

无忌看着世民仍是合着眼睛沉默不语，禁不住又补充了一句：“哼，他们那帮山东人都是这样子的。像那魏征，你对他还不够好吗？他还不是照样背着你把不该让外人看见的劝谏奏章拿去向遂良展示，好炫耀他能多么有恃无恐的数落你？”

“无忌……”世民猛的睁开眼睛，两道冷电般的目光迸射而出，霎时把一个劲地絮絮不休的无忌吓住了。

世民对无忌虽是好得让人无话可说，但一旦他摆出皇帝的威严来，无忌仍是禁不住打从心底里惶恐出来，全身都颤栗不止。

世民注视了他一阵子，目光终是渐转柔和：“既然你对他不能安心，那么……”沉吟半晌才又继续，“你把雉奴再叫过来吧，我还要吩咐他一些话。”

“你今天够累了，有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吧。”无忌看着他那冷冷的脸色，心中隐隐的甚是凛凛不安。

世民又合上了眼，口中却是不容分说的坚决：“去吧，照我说的话去做！”

后记：

1、无忌哥哥又出场啦～～～～～各位无忌粉或因为《千重苦夏》而成为无忌粉的读们赶紧来hnetbsp;2、呃～～～8过呢，《千重苦夏》里是无忌的视角，他只会记住对他有利的场景，像他见到世民摆出皇帝威严时的凛惧，就不会在《千重苦夏》里出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