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气势磅礴
作者:龙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5972

满朝文武无不哗然,凤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只有纪空手却淡淡地笑了,因为他已知谁才是韩信,也知道了韩信此刻正在议事厅中。

这听上去似乎有些玄乎,其实不然。纪空手早在踏入议事厅的那一刻起,就隐约地感受到有一股淡若无形的气机似曾相识,起初他并未过多地留意,认为在满朝文武中不乏拥有这种气机之人,但凤阳的话一出口,纪空手却惊奇地发现这股气机明显地震动了一下,等到他去搜寻这股气机的来源时,这股气机竟然平空消失,无迹可寻。

能将气机内敛到如此境界之人,其内力之精深已臻武道至极的境界,环视议事中所有的人,只有纪空手、龙赓方可达到这种境地,但纪空手可以肯定这股气机既不是自己散发出的,也并非属于龙赓,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这股气机的拥有者非韩信莫属!

在骊山北峰之上,纪空手领略过韩信那一剑的霸烈,对其浑厚的气机自然不会陌生。他曾经在心里无数次地问着自己:假如自己真的在与韩信一对一的较量之中,韩信再次使出那一剑,自己能接下吗?

他不知道,真的心里没底,因为他十分清楚,高手决战,决定胜负的因素很多,既要讲究天时、地利,又要讲究当时的精神心情,只要有一点疏忽,就有可能导致功亏一篑。

当他确定韩信的人就在议事厅时,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如果韩信以红颜、虞姬和纪无施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人向他提出要挟,纪空手真的不知自己将怎么办,因为包括吕雉在内,她们都是他今生最爱的人,他已将她们视作了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

纪空手轻轻地舒缓了一口气,立刻就想到了一个可以捕捉到韩信气机的办法。当他说出“淮阴侯韩信”这几个字的时候,气机扩张,果然感觉到那股似曾相识的气机重新出现,而且发出了一丝振颤性的波动。这一次,他当然不会再让它平空消失。

气机的来源竟然就在自己身后,而纪空手的身后,正是那几位埋伏于香鼎机关之下的己方高手。韩信竟然在短时间内易容,并且成功地混入对方高手之中,难怪纪空手与凤阳都无法确定他的方位。

纪空手并没有向韩信望上一眼,他不想打草惊蛇。对纪空手来说,今日行动的目标是凤阳,而非韩信,他没有理由去惊动一个不是自己目标的人。

“其实,本王既不是神仙,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本王之所以敢如此确定,是因为你原本就想栽赃嫁祸。眼见作乱不成,便企图挑拨本王与淮阴侯之间的关系!”纪空手眼睛紧紧地盯着凤阳,一字一句地道:“你们心里十分清楚,淮阴侯挟数十万江淮军坐镇江淮数郡,与我大汉军一东一西遥相呼应,一旦结成同盟,必将对项羽的西楚军构成最大的威胁。所以,你们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会假冒淮阴侯的信使,前来参加晋见仪式。如此一来,即使作乱不成,你们也可嫁祸淮阴侯,不愧是一个‘一石二鸟’的好计。可惜呀可惜,你们却不知道,淮阴侯能有今日,既有当日本王的举荐之功,又有本王数年来的扶植之力,他又怎会背信弃义,背叛本王呢?”

纪空手的这一番话,不仅先将韩信排除在外,反而直指凤阳等人是受项羽指使才到咸阳的。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现在还没有到与韩信翻脸的时候:楚汉争霸,他必须仰仗韩信手中的那数十万江淮军。

张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显然明白了纪空手的良苦用心。

凤阳的脸色却一连数变,直到这时,他才明白韩信何以要临时改变主意的用意。

“难道老夫竟然被一个后辈小子所利用了?”凤阳在心中问着自己,心里顿时透亮起来:韩信之所以要临时改变主意,其实就是为了置身事外,一旦事情败露,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这样一来,就算失手,他还可以说是韩立为人所乘,以至于让人冒名顶替,行作乱之实,说不定此时韩立正在那畅水园的驿馆中上演一出“苦肉计”呢。

凤阳想明白了这一点,心中顿有一股无名火起,想到自己聪明一世,老时却遭人算计,不由恼羞成怒。不过,他毕竟是老江湖了,更懂得临阵对敌切忌浮躁的道理,当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摇摇头道:“你既然这么说,那么老夫也就无话可言了。不过,老夫很想问一句,你真的以为韩信是一个可以信得过的人吗?”

纪空手笑了,笑得有些暧昧:“你以为呢?”

凤阳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长剑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弧,缓缓地遥指向纪空手的眉心,然后一脸肃然道:“来吧!”

这句话出口,他整个人的精神顿时一变,犹如一座傲立于天地之间的山岳,横亘于纪空手的面前,那份镇定不惊的从容,显现出他身为一代宗师独有的风范。

在这个江湖之上,名人不少,但凡名人,就绝不是庸碌之辈。不过,江湖名人大致分为两种,一种人是因为他身居于名门名派之中,因门派之名而出名;另一种人是因为他本就是绝世奇才,经过多年打拼,门派因他而出名——凤阳无疑是属于后者。

早在凤阳之前,凤家作为问天楼四大家族之一,一直鲜为江湖人知晓,其创立的冥雪宗一派,更是默默无名。到了凤阳这一代,他以自己罕有的武学天赋,对冥雪宗武学加以创新改进,并培养出大批精英高手,这才使冥雪宗之名得以跻身江湖各派之中。是以,对于每一个武者来说,遇上凤阳这等强悍高手,绝对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就连纪空手也不例外。

纪空手顿时感到了一股压力推移过来,他不得不承认,凤阳的功力之深,并不在卫三公子、赵高等人之下,就算自己全力以赴,也未必有一定的胜算。

“大师就是大师,剑未出手,剑气已至,怪不得你敢置我汉王府中的数百高手如无物,公然向本王挑战。”纪空手由衷地佩服凤阳的胆识,更为他临危不乱的气度而折服。

“你若不敢与老夫一战,尽管可以让人上前,就算以一敌十,以一挡百,老夫也绝不皱眉!”凤阳傲然道,说到最后一句话,已有一丝凄凉。

他明白,面对这成百上千的高手,无论自己如何拼尽全力,最终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他并非怕死之人,但是一想到未遂的霸业,不免有些遗憾。

他原以为,以自己和凤栖山的实力,再加上身藏暗处的韩信,只要把握时机,未必就是必死的结局。然而到了此时此刻,他知道,韩信绝对不会出手,单凭自己与凤栖山两人之力,要想突出这众手高手布下的重围,最多只是一个妄想。

“你也太小瞧本王了,就冲着你这句话,本王给你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不知为什么,纪空手突然改变了主意,因为他突然发现活着的凤阳远比死了的凤阳对自己更有利。至少,凤阳可以替自己制约韩信——没有人可以忍受别人出卖自己,凤阳当然也不例外。

“你太自信了!”凤阳冷然道:“你一定会为这句话而后悔!”

“本王做事,从不后悔。”纪空手淡淡道:“我们以百招为限,如果在百招之内本王不能胜你,这议事厅可任由你来去。”

所有人都为之一怔,包括张良、陈平以及龙赓,虽然他们看出纪空手此次现身,无论是精神气机,还是武学修为,都有了今非昔比的精进,但要想在百招之内击败凤阳这一等一的高手,还是显得过于狂妄了些。

龙赓无疑是当世罕有的用剑高手,正因为他用剑,所以才真正了解凤阳的可怕。虽然纪空手甫一出场,就从凤阳的手中夺回了蔡胡,但是以当时的情形,一是龙赓先声夺人的那一剑吸引了凤阳的注意力,二是纪空手的出手过于隐蔽,完全是出其不意,才使凤阳吃了一个哑巴亏。所以,龙赓认为,纪空手不是高估了自己,就是低估了对手。

龙赓这是第一次看到凤阳出手,无论确定其剑术与内力达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境界,但是单凭凤阳那股静默若山的气势,就显得他与其他一般的高手大有不同,如果不是一个可怕至极的绝顶高手,面对如斯众多的强敌,别说一战,单是这份阵仗也足以让其胆怯三分。因此,纪空手这百招之约,让龙赓感到意外。

凤阳的脸上乍惊又喜,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他涉足江湖数十载,对江湖人物可谓了若指掌,从来没有想到有人这般狂妄地夸下海口,竟要在百招之内与自己一决胜负。他平生自负,但还没有自负到“老子天下第一”的地步,相信当世之中还有人可以胜过自己,但饶是如此,就算是五音先生、卫三公子重生,他们也绝对不可能在百招之内胜过自己。

这一线生机来得如此意外,反倒让凤阳心中生疑,情不自禁地问了句:“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纪空手回答得非常干脆。

凤阳不由“嘿嘿”一笑,狠声道:“你的确非常自负,甚至自负到了狂妄无知的地步。你可知道,在冥雪宗的剑法之中,一共有多少招式?”

“冥雪宗剑法,知者甚少,但本王却知道它有一百三十七式。”纪空手缓缓而道。

“不错!”凤阳冷然一笑道:“老夫自剑术有成以来,这数十年间,一共只败于两人,这两人一个是知音亭阀主五音先生,还有一个正是问天楼阀主卫三公子。他们都是顶尖绝世的武学宗师,不仅功力非凡,而且目力过人,但都是在老夫使到第一百三十一式‘暗香徐来’时才破了老夫的剑法!”

“那又怎样?”纪空手傲然道。

“老夫说这些话的目的,是想告诉你,连五音先生、卫三公子这等豪阀尚且不能在百招之内胜我,更何况你?而且,他们既然在同一式上破了老夫的剑招,那就说明这‘暗香徐来’确有破绽。老夫历时十载,已经弥补了这剑式中的不足,此时就算他们亲至,若要言胜,恐怕也是殊无把握了。”凤阳一字一句地道,没有人会认为他是在夸大事实。

“‘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人才出’,本王相信你一定听说过这句话,本王只想告诉你,五音先生、卫三公子不能做到的事情,本王就未必不能做到!”纪空手断然道,整个人显得无比自信,但满场的人都认为纪空手有些自信过头了,想想五音先生,想想卫三公子,这些几乎都是已被神话了的人物,他们的声名如日中天,行走江湖的每一战都是经典,要想赶上他们殊为不易,更别说超越他们了。而纪空手竟将自己凌驾于他们之上,若这不是狂妄,那就是疯了!

但纪空手绝不狂妄,也没有疯,他只感到自己体内的补天石异力正在疯长,在蠢蠢欲动中酝酿着无限杀意。他本无杀人之心,可是当他面对凤阳那雄浑而霸烈的气机时,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失去了对异力的驾驭,异力仿佛沾了魔性一般,几欲冲出体外,竟似要与凤阳的气机一较高低。

他只有暗暗叫苦,心中惊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走火入魔?”

这不是走火入魔,纪空手之所以会在心里这么问着自己,是因为他的崛起本就是江湖上的一个奇迹,自一个流浪市井的小混混一跃成为江湖上风头最劲的人物,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补天石异力,而补天石异力完全不同于江湖中人修练而成的内家真气,它于天地,是以禀承了天地之灵性,具有它自己的思想与个性。

这看上去似乎像是神话故事,但却是千真万确的一个事实。自补天石异力进入纪空手的体内之后,由于受心脉之伤的禁锢,它一直没有空间发挥自己的能量,久而久之,自然就产生出一种压抑的情绪。而一旦蜕变之后,它突然发现自己不再受任何东西所禁锢时,必然会将那种压抑的情绪爆发出来。

这是迟早的问题,只是谁也不知道它会在这个紧要关头爆发,当它一接触到凤阳那战意极强的气机时,便再也无法内敛,不受任何思想的驾驭,完全由着自己的个性开始行事了。

对纪空手来说,这无疑是致命的,尤其面对凤阳这样的强手。

他的脸部肌肉完全不由自己控制地开始抽搐起来,变得有几分狰狞,所有的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都大吃一惊,察觉到了纪空手的异样。

龙赓距离纪空手只有一丈,是以是最先发现纪空手异样的人。他虽然不能确定在这一刹那间纪空手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却可以肯定此时的纪空手遇上了不小的麻烦。

“公子,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龙赓关切地以束气传音之术问道。

“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纪空手以同样的方式焦灼地道,他感到异力在自己经脉中的窜行速度愈来愈烈,血管几有挤爆之虞。

“是走火入魔吗?”龙赓紧盯着纪空手的表情,突然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这种时候走火入魔,不啻于自杀!

“我不知道。”纪空手苦笑道,他从来没有修练过内家真气,根本不懂得走火入魔会有怎样的症状。

龙赓当即将走火入魔的症状一五一十地告诉给纪空手。

纪空手摇了摇头,握剑的手抖动了一下。

凤阳的眼神中闪现出一丝诧异,当他的剑在空中划出半弧之后,纪空手的一举一动便在他的目光把握之中,任何异动都难逃他目力的捕捉!他目睹着这些微的变化,不明白纪空手到底在弄什么玄虚,然而当纪空手的大手抖动的迹象出现在他的眼中时,他已明白,机会来了!

对凤阳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制服眼前这个汉王,冥雪宗扬名天下的时间也就不远了。

“年轻人,你竟然如此自信,那就动手吧!老夫会让你知道,姜为什么是老的辣!”凤阳嘿嘿一笑,虽然他觉得此时动手,未免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他一惯信奉的至理名言。

纪空手的头上渗出丝丝冷汗,显然是在强行压制异力的爆发。强撑一口气后,正欲开口说话,龙赓却抢上一步,淡淡而道:“杀鸡焉用牛刀?既然你的兴致如此之高,就让龙某陪你玩上百招吧!”

“你算什么东西?敢与我家宗主对阵!来来来,你若不怕死,先和凤某比划比划!”凤栖山久经阵仗,自然看出了其中的端儿,上前一步道。

“我不算什么东西。”龙赓冷冷地指着凤不败的尸身道:“如果你想和他一样的下场,尽管可以拔剑!”

他的话十分平和,但凤栖山感觉到非常沉重,因为龙赓是在用事实说话:他甫一出场,就能一剑击杀凤不败,虽然这有一定的偶然因素,却证明了龙赓的剑术的确达到了通神的地步。以自己的功力和剑法,未必就是他的对手。

“老夫相信你的剑术非常高明。”凤阳沉声道:“但是这百招之约,既是汉王与老夫之间的约定,所谓‘君无戏言’,是以还请阁下退下,待老夫领教汉王的百招之后,再与阁下一战不迟。”

龙赓冷然道:“如果我不退呢?”

“老夫此时只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就是各位一哄而上,群起攻之,老夫也只有认命。”凤阳淡淡一笑道:“死人当然不会说话,但是,汉王既然失信于我,只怕从此就会失信于天下!”

他说得很轻很慢,却自有一股力量让人无法辩驳。议事厅内外数百高手都觉得此事异常棘手,无不将目光投射在龙赓的身上,惟他马首是瞻。

龙赓陷入进退两难之境,不由暗暗叫苦,目光望向张良,但张良在一时之间也难寻解决之道,整个大厅顿时寂然。

“呜……”一声长啸,蓦从纪空手的口中响起,声震长空,直冲九霄,如串串惊雷回荡于大厅之中,震得瓦动墙摇。

众人无不心惊,龙赓更是失色,全都以为纪空手受魔障侵袭,已然神智不清。

“你们都给本王退下!”啸声方落,纪空手竟然回复常态,沉声喝道。

他这一变化大大出人意料,谁也弄不清楚纪空手究竟在弄什么玄虚,只有龙赓的脸色铁青,似乎看到了问题的症结。

他知道,纪空手之所以能够恢复常态,并不是重新驾驭了异力,而是以自己的真气强行压制住异力。这种方法虽然有效,却会大伤元气,而且根本不能持久,一旦异力爆发,反有性命之忧。

但龙赓不得不退,他了解纪空手,一旦纪空手决定的事情,通常很难改变。他只能全神贯注,静观其变。

凤阳也对凤栖山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凤栖山暂退。他同样也看出纪空手此刻的镇定只是一时的,犹如将亡之人的回光返照。对于这样的对手,凤阳当然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凤阳的目光缓缓地从纪空手的脸上划过,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他以为此刻的纪空手绝对不堪一击,可是当他的眼芒与纪空手的眼睛悍然相对时,他却发现纪空手的眼中依然显得那么从容和自信,眸子深处仿若无底无尽的苍穹,诠释着一种悠远而空灵的意境。

“这个对手的确有些与众不同。”凤阳这么想着,他行走江湖数十载,身经大小战役上百,却还从来没有见过像纪空手这般让人琢磨不透的对手。他自问自己目力惊人,但从纪空手出场到现在,他根本就没有看透过对方。纪空手就像是一块多变的云,当你以为他即将变成雨的时候,却已化作一道清风,漫游于辽阔的蓝天。

凤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剑锋一斜,与自己的眼芒交错而过,一股无形的杀机开始弥漫起来,一点一点地向虚空扩张。

风乍起,谁也不知道这股冷风自何而来,流过这大厅中的每一个角落。风过处,一片静寂,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成为这段空间惟一的节奏。

空气仿佛在刹那之间凝固不动,每一个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剑锋耀出的寒芒而浮游,他们心中似乎都存在着同一个悬念,那就是在这百招之内,究竟谁会成为最终的胜者?

当凤阳的剑锋再一次指向纪空手的眉心时,纪空手淡淡地笑了,在笑的同时,他的剑宛若一朵初绽枝头的新梅,已然横在了虚空,一切都显得那么平淡,而杀机在平淡中酝酿。

冷风又起,从剑锋边沿掠过,冷风末梢处,拖起一道淡若云烟的杀气,悠然地飘向虚空。静寂无边,无声无息,谁都明白,静至极致处,就会爆发出一场最狂野、最霸烈,同时也是最无情的风暴。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是此时此刻最真实的写照,所有人的心头都不由一沉,感到了那种沉闷、那种紧张,以及那种几欲让人窒息的静寂。

凤阳的剑已在手,却没有立刻出击。他很少做没有把握的事,所以在他还没有彻底摸清纪空手的虚实之前,宁愿让这种等待继续下去,也许在十年或二十年前,他未必有这种耐心,然而今日的他已经老了。人一旦老了,难免就会变得小心一些,信奉的就是“小心能驶万年船”。

纪空手不老,正当少年,可是他同样没有出击。高手相争,只争一线,争的其实就是先机。以纪空手与凤阳的见识,当然不会不清楚这一点,可是,他们似乎都抱定了“后发制人”的策略,置这种难得的先机于不顾。

等待在继续,但是当纪空手再次皱眉的刹那,凤阳结束了这种等待,终于出手了!

他之所以要在这个时间出手,自然认为这是最佳的出手时机。像纪空手这样意志坚强的人,可以忍常人不能忍之事,如果他皱眉,那么就表示其身体正经受着何等非人的煎熬。

凤阳的一剑斜出,以惊人的速度裂开他眼前的虚空,就像是一枝喷吐着烈焰的火炬,所过之处,空气发出一连串“噼哩叭啦”的爆响,带着激涌翻腾的劲气向前横掠。

纪空手不再皱眉,却笑了,眼中暴闪出一道寒芒,牢牢地锁定如风袭来的人与剑,仿佛欲将它们挤压成一个影像,一个毫无生命的影像。

他的神情如此怪异,以至于让凤阳古井不波的心境荡出一丝涟漪。不过,凤阳没有犹豫,以电芒之速突破了三丈空间,进入到纪空手剑锋所慑的范围之内。

他不愧为一代宗师,一旦出手,便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那份谨慎小心,而是果敢坚决,剑在旋动中一连变了三十六个角度,然后攻向了纪空手气机中的最弱点。

纪空手气机中的最弱点竟然在丹田,这实在让人不可思议。丹田本是人体元气的根本所在,也是每一个人气机最旺盛的地方,凤阳选择这里作为突破口,岂不是过于轻率了?

龙赓的脸色却变了一变,因为他知道,凤阳的判断没有错,虽然他不知道纪空手的体内发生了怎样的异变,但换作是他来选择,也会将纪空手的丹田作为自己的突破点。

“叮……”然而,凤阳这凌厉无匹的一剑并没有形成任何突破,当他的剑刺击到纪空手的丹田时,纪空手的长剑已经横亘其间,封住了对方所有攻击的角度。

两人完全是以快打快,就只一个照面,两人已在攻防中互搏了十七招,当凤阳擦着身子与纪空手错身而过之时,他的脸色突然一变——因为,刚才的那十七招,两人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根本不容人有任何的思想。可是当凤阳趁着这错身的功夫回过神来时,这才惊讶地发现,纪空手刚才所用的十七招竟然与自己的剑法如出一辙,完全是自己冥雪宗剑法的翻版。

这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竟然发生了,凤阳真的有一种撞见鬼的感觉,而且就算纪空手熟谙冥雪宗剑法的一招一式,但在自己面前使出,不啻于班门弄斧,又怎能与自己斗得旗鼓相当呢?

如此怪异之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对于凤阳来说,还是平生第一次。他也曾听说过有些武学大师反应之快,可以后发先至,但像纪空手这种在瞬间模仿得分毫不差的反应与悟性,未免也太骇人听闻了。

他却不知,纪空手此举也是迫于无奈,真正作怪的元凶其实是他体内的补天石异力。

补天石异力遭到强行压制之后,必然要寻找宣泄的疏导。换在平时,这也不算难事,只要纪空手静心打坐,运气一个大小周天,补天石异力自然而然就会融入到人体的每一处经络穴位,不再有爆发之虞。但此时此刻,强敌在侧,纪空手根本无法做到静心,只能硬着头皮听天由命了。

但不曾想凤阳的第一剑刺出,纪空手几乎在没有任何意识的情况下,竟然异力先动,带动他手中的剑封住了凤阳的所有剑路。纪空手吃惊之余,终于悟到这是补天石异力受对方气机的影响所作出的自然反应,就犹如一个充满气体的皮球,当它受到的抗力愈大,其弹跳的高度也就愈高,反之,它受到的抗力愈小,弹跳的高度也愈低。而且每一剑击出之后,纪空手便惊奇地发现自己体内的不适就减轻一分,当他与凤阳错身之时,补天石异力终于又回复到了他的意识控制之下。

其实,纪空手与补天石异力的关系,就等同于骑师与野马。补天石异力完成了蜕变之后,犹如一匹精力旺盛的野马脱离了缰绳的禁锢,进入到一个新的天地,要想驯服它,不仅需消磨其锐气,还要有磨合的时间,一旦将之驯服,就是一匹日行千里的良驹。

纪空手逃过这一劫后,整个人不由精神一振,冷冷地笑了一下道:“这是第十七招,本王虽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姜为什么是老的辣,却知道人老了为什么脸皮这么厚。本王原无杀你之心,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他已动了杀机,对于趁人之危的小人,他从不留情!

话音一落,他手中的剑已不再是剑,而是刀!因为他的心中无刀,是以任何兵器到了他的手中,既可以是刀,也可以什么都不是,但那惊人的刀气却已弥漫空中,天地在这一刻变色。

纪空手的刀,是隐藏在剑身之中无形的刀,正因为它无形,所以比有形之刀更可怕。刀既无形,自然无声,只有那随刀锋而出的杀气,让人感受到它的确存在。

凤阳脸色为之一变,心中第一次有了惊惧的感觉。纪空手的每一变,都在他的意料之外;更让他感到无所适从。多变仿佛成了纪空手的一种风格,正是这种多变的风格,打乱了凤阳固有的节奏和韵律。

凤阳一连换了七种身法,十二种方位,却依然没有逃出无形刀气所笼罩的范围,那种让人无法回避的压力,就像是一座将倾的山岳,正一点一点地压上他的心头。

心中无刀,只因刀锋无处不在,刀既无处不在,心中又怎会无刀?

这莫非就是刀道的至高境界?抑或是武道中的一个神话!

龙赓的眉然一跳,眼中绽现出一丝亮芒。目睹了这一切,他已知晓,此刻的纪空手终于登上了武道中的一个极巅,此战的胜负,在这一刻已经注定。

凤阳的剑术不仅精湛博大,而且变幻莫测,算得上是当世江湖中一大绝艺,但是较之纪空手,他仍然还有一些微小的差距,这种差距并不是因为实力造成的,而是因为纪空手的无形刀气隐匿于剑身之中,宛若羚羊挂角,未知有始,不知有终,让人无迹可寻,那种诡异之感完全超出了凤阳最初的想象。

“当当……”几尽全力,凤阳一连挡击了纪空手八八六十四刀,杀气漫天,刀光纵横,无数剑影窜行其间,仿佛遮迷了所有人的视线。

两人的动作依然沿袭了那十七剑的风格,以快打快,快得几乎超出了肉眼可以企及的极限,但无论是纪空手,还是凤阳,他们依然能够清晰地看到对手的每一个动作,甚至可以在对手出招之前预判到下一个动作的发生。一切都仿如早已设计好的程序,显得是那么井然有序,又是那么从容不迫。

“如果一切都照此进行,没有太大的变化,那么就算公子能够击杀凤阳,这百招之约却是必输无疑。”龙赓的目力绝不在当世任何人之下,不仅可以看到他们的一招一式,甚至看到了这一战最终的结局。是以,他的心中才会有此担忧。

凤阳之剑术绝对可以名列天下前十位,任何人要想打败他,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龙赓琢磨着凤阳剑破虚空的线路,自问若无上百招,自己也未必就能从他的手上赢得一招半式。看来,纪空手的这个海口夸大了。

但纪空手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仅如此,反而更加自信,尽管此刻距百招之约只有十余招了,可是他的出手依然从容不迫。

“公子向信,却从不自负,今天如此反常,莫非他真的有什么出其制胜的妙招不成?”龙赓的心中动了一下,就在这时,纪空手的刀锋一变,竟然慢了下来。

在高频率的攻防时突然将节奏放缓,龙赓自问自己也不难办到,但问题在于纪空手的对手是同样为超一流剑客的凤阳,这就让人感到有些匪夷所思了。

凤阳的剑也在这一刹那间慢了下来,他不得不慢下来,从交手一开始,除了最初的那十七招他尚可按照自己的节奏攻防之外,自错身之后,他就感到有些身不由己了,仿佛置身于一个强大的漩涡中,只能随着水流的流向一点一点地沉沦,一旦逆向而行,就有立遭漩涡吞噬的可能。

凤阳本来是拥有先机的,这种先机对于每一个高手来说,都是决定胜负的一大要素。可是,他几乎是在莫名其妙中失去了这难得的先机,一旦等到纪空手尽情发挥,他不得不落入后手,处处有捉襟见肘之感。如果说他一直能把握这种先机,处处抢攻的话,别说这百招之约已赢定,就是最终的胜负也难以预料。

他实在是感到心头有些窝火,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就算当年与五音先生、卫三公子这等豪阀逐一决战,他也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这种窝火的表现在于,他除了最初的十七招外,其余的每一招都无法将自己的剑意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心中产生出一种有力用不上的浮躁。

这无疑是高手的大忌,俗话说:“棋高一着,缚手缚脚”,假如纪空手的功力在他之上,凤阳倒也无话可说,然而平心而论,纪空手的功力再高,无非是与他处于伯仲之间,这怎么不让凤阳感到窝火?

“难道公子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表演,为的是混淆视听,以迷惑凤阳?”龙赓突然生出这个念头,这并非没有可能,以纪空手一惯神出鬼没的作风,最擅地的就是攻心战术,这种充满智者睿智的游戏,纪空手一向乐此不疲,达到了炉火纯青之境。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的话,那么纪空手的心机与演技就太可怕了,至少在龙赓看来,刚才发生在纪空手身上的一切事情都是真的。

凤阳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危机,当他的剑速陡然一慢时,就意识到了自己出手的节奏已不是自己想要的节奏,不知不觉中,自己的出手竟然踏上了对手节奏的步点,这是致命的,他必须迅速扭转这个局面,否则他死定了!

由慢至快难,由慢至更慢易,凤阳的剑柄一沉之下,剑锋在虚空中行进的速度已如蜗牛爬行一般,剑锋所向,幻出了一片如鲜花般的图案,花开处,仿佛有暗香徐来。

“暗香徐来”!所有的人都认出了这一剑的名称,凤阳曾经两次因为这一剑式栽在了两大绝世高手的手中,这一次,能例外吗?

凤阳说过,他几乎花费了十年的心血,以弥补这一剑式的破绽,凭他的智慧与悟性,应该可以弥补它的缺陷,让其日趋完美。而且,在今天这种场合之下,又是面对着像纪空手这般对手,他能再一次使出“暗香徐来”,这本身就需要勇气,更难得的是,要有十分的自信!

龙赓的整颗心仿佛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凤阳竟然敢再一次使出“暗香徐来”,这就证明其有着十足的把握。这一历经两大绝世高手应证过的剑式,再经凤阳十年精心打磨,它还会有破绽吗?

如果还有,那凤阳就死定了!如果没有,死的人就是纪空手。

不知为什么,当凤阳使出这一剑“暗香徐来”之时,龙赓的心里就有一个不祥的预兆,预见到此剑一出,必沾血光!

无穷无尽的霸杀之气在一点一点地向前推移,到了这个时刻,时间已经不重要了,速度也变得毫无意义。当这一剑进入虚空时,就仿佛将这一段虚空变成了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剑气在里面激涌、暴绽、飞泻,全方位地衍生出千万道撕扯之力,直罩向纪空手。整个大厅之中,所有人的目光,所有的光芒,似乎都被这一剑所吸纳。

凤阳的脸色已变得十分狰狞,乍一看,就像是嗜血的魔怪嗅到了血腥,浑身透散出无比的兴奋与张狂,他甚至感到了自己手中的剑在振颤,挟持着无限杀意在这虚空中肆意扩张。

这一瞬间,没有人知道纪空手此刻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纪空手接下来会做什么,他那孤傲笔直的身躯若大山挺立,杀气吹起他的衣袂,飘飘然多了几分仙逸之气。

一动一静,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分明,动静之间,似乎在演绎着武学至理,谁也不知道会是一个怎样的结局,也许,应该问问这天、这地,问一问这变色的风云。

风云在变,天地又何尝不是在变?惟一不变的,是那团闪耀着强光的剑云!

变与不变之间,所有的人陡然发现,在那虚空的深处,突然升起了一道浮云,这浮云很暗,暗得似欲将剑云所涌动的强光尽数吸纳,大厅仿佛也在这一刻变得光线全无。

“呼……呼……”暗黑之中,突然传来衣袂飘飘声,十数条人影迅速向纪空手所站方位掠进,杀气顷刻间飞泻一地。

“全部给我拿下!”纪空手暴喝一声。

龙赓出手了,陈平出手了,所有的高手尽数在同一时间出手了!

风云骤变,暗影涌动,仿佛是天象大变。

“锵……”随着一声金属脆响,议事厅在顷刻间又回复了原状。

一切战斗竟然在这一刻间结束。

凤阳的脸色一片血红,眼神暗淡无光,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苦心十年所研创的杰作——“暗香徐来”,竟然还是为纪空手所破。

剑锋入肉,距心脏也不过三寸,握剑的人是纪空手。剑虽无情,人却有情,至少在这一刻,纪空手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之所以笑,并不是因为完全为了凤阳,而是站在自己身边的那十数个已然僵直不动的躯体。这些人有些是他所熟悉的,有些是他不认识的,一津穿着汉王府中的服饰,他们手中的兵刃还在手中,森森刃锋竟是冲着纪空手而来,这一切只证明了一点:这些人都是卧底,是奸细!他们以为等到了偷袭的时机,却没有想到这个时机只是一个“引蛇出洞”的圈套。

其实纪空手一直认为汉王府绝对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人数一多,难免就会鱼蛇混杂。自从凤孤秦事件发生之后,他更觉得汉王府中一定还存在着奸细,一旦到了关键时刻,这些奸细所形成的危害往往足以让人致命,所以他早就有心将之一网打尽。

然而,要想从上千人中一一将这些奸细辨别出来,实与大海捞针无异,惟一的办法就只有引蛇出洞,让他们自己暴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