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人合一
作者:龙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7148

这看上去似乎有些玄乎,但是世间有关“灵兽”的传说却佐证了这一点。世间之禽兽,虽然具有天生野性与兽性,但它们的身体架构与人并无太大的区别。或者说,它们与人有着太多的共同点,只是一直不为人类所发现,一旦为人驯服,就往往禀承了人类的感情与思想,表现出超乎常人想象的举动,人们通常将之称作“灵性”。

狼兄无疑是这其中的佼佼者,它之所以被纪空手所驯服,并不是因为纪空手对它有过长时间的驯化,而是在纪空手的体内,有于天地的补天石异力,这股无形的力量来源于天地之灵气,自然而然就会对狼兄的意识产生一种驾驭的力量,使之驯服,并且产生出心灵相通的感应。

但无论狼兄是如何地通灵,它终究只是一头野兽,怎么能够将纪空手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毕竟纪空手的心脉已断,毕竟他坠落的是万丈深渊,人力尚不可为之,一头野狼又哪来的这般神通?

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谜,对纪空手来说,至少在这一刻是如此。

更让纪空手感到惊奇的是,当他睁开眼的一刹那,感到自己的心脉之上仿佛有一股暖流在来回窜动,整个人的精神有一种质的变化。他不明白到底在自己的身上发生过什么,却真切地体会到补天石异力已融入了自己体内的每一条经脉,每一处穴道,甚至完全融入了自己的血肉之中,浑为一体,根本无法分出彼此。

难道在无意之中,纪空手竟然步入了武道的极巅,真正悟透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莫非在纪空手的身上,真的存在着不老的神话?

纪空手无法解答这些玄奥的问题,对他来说,没有答案的问题,他绝不去多想。他只是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一下偎在自己身边的狼兄的头,以示谢意。

狼兄伸出舌头,在纪空手的手上舔了一下,神情中既有几分倦意,又有几分惊喜,绿幽幽的眼神中泛出一丝异样的色彩,显得极是亲昵。

纪空手显然被狼兄对自己的真情所感染,眼中有些微湿润,想到自己坠崖的始作俑者就是韩信,心中不由多出了几分唏嘘。

对纪空手来说,如果他这一生还有朋友,那就非韩信莫属。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把韩信当作是自己最要好的兄弟,若非当年大王庄的那一剑,他们之间绝不会决裂。

也许正是因为纪空手用情之深,所以才不能容忍韩信对他的背叛,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原本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经过了骊山北峰的这一战,纪空手不得不重新估量起韩信来。在他的心中此时只有两大心愿,一是不负五音先生的重托,一统天下,开创一个亘古未有的开明盛世;二是诛杀韩信,不容自己的感情受到半点玷污。

这两个心愿看上去有些矛盾:一统天下者,就必须有海纳百川的胸怀,何以不能容下一个韩信?但在纪空手看来,这实是再正常不过了,因为韩信是他心中的一个结,死结!

为了诛杀韩信,他这些年来一直关注着韩信的动向,更对其武功多加留意。韩信的内力与他同属一脉,又师承冥宗,按理在剑术上的造诣很难超越龙赓,但是当韩信在百叶庙前出手的刹那间,纪空手突然感觉到韩信的剑术并非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平常,而是将自身的补天石异力融入到了剑体之中,形成了一种全新的风格。

这种风格的形成,标志着韩信的剑术已达到了一个剑道的极致,就算纪空手不受心脉之伤,也根本无法挡住韩信那惊天动地的一剑。

纪空手的心头一震,几乎有些丧气。他本可以和龙赓联手,未必就不能与韩信一拼,但是他连想都没想过这种做法。在他的潜意识里,始终认为这既是自己与韩信之间个人的恩怨,就绝不假手于人,惟有如此,方才不留遗憾。

他的眼芒缓缓划动,所见到的是一块蓝天,天上白云悠悠,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然而他的心情却沉了一沉:自己能否逃出这里尚是未知之数,却想得这般深远,这崖壁如此陡峭,只怕连飞鸟也飞不上去,何况是一个人?

直到这时,纪空手才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块深入水面的岩石之上,水面不大,却是幽幽的,深不见底,四周全是高达百尺的崖壁,斜立而上,天空就像是一个圆盘挂在崖壁极处,让人一见,心中生寒。

他的身体动了一下,“哎呀……”禁不住呻吟了一声,感到浑身有一股剧痛袭来。他这才明白,自己从高崖坠下,虽然未受内伤,但肌肤无一完好,还是受到了极为严重的外伤。

狼兄撑起身体,十分关注纪空手脸上的表情,见状摇头晃脑地踱到纪空手身后,一点一点地将纪空手的上半身拱将起来。

“狼兄,虽然蒙你相助,但我还是难逃劫难。”纪空手坐起来,苦涩一笑道。他已经感到肚中空空如也,就算没有其它危险的袭击,一个“饿”字就足以让他毙命于此。

狼兄盯了他一眼,晃了晃头,将身子倒趴在岩石上,然后将尾巴伸入水中,冲着纪空手眨了一下眼睛。

纪空手怔了一下,道:“你在干什么?”

狼兄狠狠地瞪他一眼,其意是要纪空手噤声,静观好戏。

纪空手顿时来了兴趣,当下再不言语,只是看着狼兄,倒要看看它弄什么玄虚。

这深水潭面积不过百亩,在东南方向的崖壁处挂出一帘飞瀑,激起团团水雾,这潭水显得十分的清幽,水面与崖壁交接处生出厚厚的青苔,与水下森森的水草相映,构成一种阴森的氛围。

“飞瀑潭有水流入,却能不满不溢,说明这潭底必有暗沟经过,如果说从水上离开这里没有可能,那么能否自这水底出去呢?”纪空手的心里跳出一个念头,然而,他很快就否定了。

他已经看出这潭水之深,不可见底,凭人的身体,别说是潜水而逃,就是潜入水底,那种莫大的压力也无法承受,看来这法子行不通。

纪空手不由抬头向上而望,比起他刚才的想法,倒觉得从崖壁上攀援而上更为现实一点,尽管这同样显得不太可能。

“哗……”水面突然闪出一道裂纹,狼兄的尾巴猛然一甩,一条六七寸长的鱼儿跳水而出,正落到纪空手的身前。

纪空手没想到狼兄玩的竟是钓鱼的把戏,不由又惊又喜,一手将鱼儿按住,送入嘴中,连血带刺生嚼起来。

一条鱼下肚,纪空手顿觉精神一振,不仅饿感大减,而且气血回流丹田,一股暖流开始蔓延全身。

“狼兄,想不到你还有这手绝活。”纪空手舔了舔嘴角处的鱼血,拱了拱手道:“拜托你再钓一条。”

狼兄得意地摇了摇尾巴,如法炮制,果然又钓上了一条鱼儿。

纪空手吃罢笑道:“古有姜太公钓鱼,不用鱼饵,今有狼兄钓鱼,不用鱼钩,这聪明人人都有,倒也罢了,倒是你这份忠心,实在难得,不愧是我纪空手的一大挚友!”

狼兄似乎看出了纪空手在夸赞自己,不由仰首轻啸一声,踱步过来,与纪空手的脸挨了一下。

接连三天,纪空手凭着狼兄这一手钓鱼绝技,不仅解决了肚腹之饥,而且渐渐恢复了元气。让他感到惊异的是,在这三天中,外伤竟以奇迹般的速度结痂愈合,重生新皮,体内的经脉也无不适之感,较之坠崖前好了数倍。

面对这奇异的变化,纪空手心里明白,这绝非是自己吃了狼兄钓来的鲜鱼之故,虽然他无法找到答案,却明白在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狼兄,你虽然只是一头狼,但我从来都把你当作朋友,你能否告诉我,我们要怎样才能从这里走出去呢?”纪空手有些茫然地问道。

这些日子来,他想得最多的是红颜、虞姬她们。他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们,为了完成五音先生的遗愿,一统这个乱世,他常年奔波于外,很少有相聚的日子,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坠入深渊而陷入绝境,他也未必有时间去考虑她们的感受。

只有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感到她们在自己心中的分量,才深深体会到她们对自己的用情之深。

“我一直不能理解韩信对凤凰的那份痴爱,现在想来,似乎有了几分明白,敢情一个人愈是孤独寂寞之时,就愈是会将心中的那份真爱看得很重很重。得到时不知珍惜,而一旦失去,才会感到它的珍贵。”纪空手这么想道,不由对韩信有了几分同情,但想到自己之所以落难于此,全拜韩信所赐,心中不免又对韩信之恨加重三分。

他绝不是一个无情之人,而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所以他才没有沉湎于男女情爱之中,而是着手于天下大计。然而,当他真正孤独寂寞之时,才豁然明白,爱与被爱,其实都是一种幸运,因为,只有当你拥有了这份感情时,才会拥有“博爱”,也只有拥有了“博爱”,才会有一统天下的动力,而一个心中无爱之人,他凭什么赢得天下?

“五音先生也许正是这样的一种人,他的心胸之广,不仅胸怀天下,更是兼爱天下,这才让他赢得了天下人的尊敬。而以项羽之能,武冠天下,实力雄厚,却不能号令天下,实是因为他的心中只有杀戮,没有真爱之故。这两者都是绝顶聪明之人,都有一统天下的才能,但是他们最终都不能如愿。难道说要夺天下,就必须做到有情与无情之间?”面对狼兄,纪空手喃喃而道,明知狼兄不会回答他的任何一个问题,却愿意将狼兄视作老朋友般对它倾诉自己心中的迷茫。

狼兄摇了摇尾巴,站将起来,又来到水边施展起它的“钓鱼”绝技。也许它认为,自己不能为纪空手解惑,至少还可以解其肚腹之饥。

纪空手不由淡淡地笑了,心中想道:“就算到了斯时斯地,我也并不孤独寂寞,至少还有狼兄为伴。”

他望向这深黑幽蓝的水面,看着狼兄的尾巴伸入水中的姿态,心里仿佛多出了一丝恬静。他想到了无施,此时的无施也许正在母亲的呵护下跑到鱼池边戏水,那模样岂非与狼兄有几分相似?

他想得太出神,以致一道淡淡的水纹掠过水面,也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当又一道水纹自水面掠过时,纪空手不由怔了一怔。

这的确是一种少见的异象,飞瀑潭就像一口古井,放在往日,平静得不起一丝波纹,这一道又一道的水纹平空而生,绝非寻常。

纪空手心中蓦生警兆,伸手入怀,摸到了自己身上仅存的两把飞刀。

飞刀入手,他的心神显得镇定了许多,眼芒如电闪一般缓缓地自水面划过,不敢遗漏任何异常。

水纹的源头竟在水下,因为自岩石三丈以外的水面,平静得就像一面水磨铜镜,根本没有一丝波澜。

伴着这水纹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儿虽淡,却刺鼻难闻,几欲让人呕吐。

狼兄“腾”地站起,对着水面狂嗥起来。

这一切现象只证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在这深不可测的水下,隐藏着未知的危机。以狼兄之敏锐与勇猛,尚且感到害怕,这无疑证实了水下未知的东西必然十分可怕。

纪空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仍然感到身体乏力,但丹田内涌流出的一股生机让他平添了几分自信。他无法不相信自己,因为在这荒无人烟的深潭之中,他只能依自己。

水纹出现的频率愈来愈快,波及的范围亦是愈来愈大,平静的水面突然一沉,水流急转间,旋出了一个直径丈余的漩涡黑洞。纪空手目睹这一切,只感到呼吸加剧,心中顿生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的确是有些恐惧,在他这一生中,很少有过害怕的时候,即使面对的是卫三公子、赵高这等武林阀主,亦是如此。然而这一次,他却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种害怕情绪,因为以往他所面对的敌人再强,终究是人,而这一次,他根本不知对手是什么,惟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对手绝不是人!

由于未知而产生恐惧,这是每一个人的心理,就像没有人真正看到过鬼,所以才会谈鬼色变一样,纪空手当然也不例外。然而,毕竟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在感到恐惧的时候,纪空手心中并不乱,反而在瞬息之间冷静下来。

他的眼中暴闪出精芒,如利刃般穿透水面,直插入那漩涡黑洞中,洞察着水流的流向。随着水流愈动愈缓,纪空手甚至感觉到了那水流中强劲的力道,心中凛然间,握刀的手已缓缓地悬于空中。

“哗啦……”一股巨浪冲天而起,直向岩石扑来,犹如张开大嘴的恶兽,喷吐出浓烈的腥臭,瞬间将岩石淹没。一忽儿,水势滑落,浪头分作万千道水雾,纷纷落下,纪空手与狼兄浑身尽湿,但他手中的飞刀依然不减亮度,稳稳地夹于两指之间。

他的脸上显得非常镇定,但心中却惊骇不已。虽然他没有看到这水中的怪物究竟是什么模样,但从这巨浪推测,已可大致猜出其轮廓。

“唰啦啦……”狼兄抖动了一下沾在身上的水滴,狂嗥一声,竟然躲到了纪空手的身后。

“啪……啦……”一声巨响骤起,水花暴溅间,一个形如芭斗的头颅突然窜出水面,毛茸茸的毛发中瞪着两只血红的大眼,若山岳倾塌般直扑过来。

“啊……”纪空手禁不住倒退了一步,失声惊叫起来,因为他终于看清了这头怪物真正的面目。

这是一头巨蟒,生于水中的巨蟒。在纪空手的记忆中,所见到的最大的巨蟒也不及这头巨蟒的十分之一,其身长几达十丈,腰身比及牛皮制成的战鼓更大上数倍,两只血红的大眼毫无表情,狰狞的大嘴吞吐出一条数尺长舌,以疾风之势急卷而来。

其势之烈,纵然是江湖上第一流的快手,也无法与此刻巨蟒长舌卷来的速度相提并论。

在这刻不容缓的刹间,任何考虑都是多余,纪空手完全是出于本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全身功力提聚,发出了手中的飞刀。

刀出,人与刀在这一刻突然化作了一道虚无的电芒,刀已不见,人已不见,惟有那空气中传来的“噼啪”之音,伴随着激涌狂泻的杀气充斥了整个虚空,气旋如决堤的洪流,如拍岸的惊涛,绽放出生命中最辉煌的一幕,同时也诠释了人类潜能最暴力的一面。

这是惊天动地的一刀,更是纪空手意想不到的一刀,就连纪空手自己也没有想到,如此玄奇与霸烈的一刀竟然是出自自己之手。

这绝对是一个奇迹,更是一个不朽的神话,但无论是奇迹,还是神话,它早在纪空手坠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发生,因为自那一刻起,纪空手的体内已出现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人,不经历三穷三富难以活到老;岁月,不经过春、夏、秋、冬,难到一年。万事万物,没有变化就难以持久,补天石异力亦同样如此。它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进入到纪空手的体内之后,的确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然而,由于人体对它产生了一种禁锢,使之很难将潜能发挥出来,以至于出现了停步不前的现象。

要想让补天石异力彻底融入体内,使之达到一个极致,就必须要有突破,这就像是覆有坚冰的冰河,只有打破坚冰,大河才能流畅不止一般,而补天石异力要想发挥彻底,无疑也要突破人体这层禁锢。

这显然并不现实,当年神龟蛰伏千年,蜕壳羽化成龙,是谓一变。但纪空手是人,除非一死,他才可以让补天石异力突破禁锢,完成一次质的蜕变,否则他根本无法让补天石异力在自己的体内有任何的突破。

然而机缘巧合的是,补天石异力进入纪空手人体之初,纪空手的心脉就遭受到项羽的流云道真气重创,这些残存的流云道真气活动于纪空手的心脉之间,就已然对补天石异力形成了一道禁锢,随后纪空手的体内又多出了拳王的拳劲与凤孤秦的剑气,使得他本已受创的心脉已有不堪重负之感。

这补天石异力就好比是一条汹涌的大河,而纪空手身上的经脉就好比是河岸两边的堤防,这堤防本可承载一河之水,想不到又凭空多出几条支流,顿使这看似牢固的堤防岌岌可危。

经过骊山北峰一战,纪空手的心脉哪里还能承受韩信那霸烈而阴柔无匹的补天石阴劲?心脉一断,就犹如大堤决水,数股真气同时爆发,顿使纪空手体内的经脉乱作一团,然而补天石阳刚之气一旦突破这层经脉的禁锢,惊人的潜能顿时释放出来,不仅包容吸纳了这数股外来的真气,而且还与韩信击入他体内的阴劲相融合,又重新续接起了已断的心脉,使之完成了一次最不可能,也是最不可想象的质的蜕变。

这看上去似乎太过玄奇,也未免不可思议,但补天石异力的确就像是一道决堤之洪流,宜疏不宜堵,如果要想强行将之堵在堤防之内,终究是一个隐患,倒不如让它顺其自然,决堤而出,自寻河道,反能使流水畅通不止。

而补天石异力一旦突破禁锢,爆发出来的能量确实惊人,它不仅护住了纪空手的心脉,使之直落百尺未受一点内伤,而且在纪空手下坠之时释放出一股强大的张力,明显减缓了其下坠的速度,使得纪空手得以安然无恙,再加上有狼兄的全力营救,使得昏迷不醒的纪空手最终没有被冲卷进地下暗河,而是被拉上了岩石。

这一切极为凶险,一环紧扣一环,只要在一个环节上有所偏差,纪空手就会面临九死一生的凶局。所以,纪空手能够活着,与其说是奇迹,倒不如说是天意,惟有天意,才会让纪空手再次演绎这个惊人的奇迹。

此时的纪空手,在提聚功力的那一瞬间,完全感到了补天石异力在自己体内一泻千里的汹涌之势,他以同样的方式出刀,却演绎出了一段与往日截然不同的风情。

无穷无尽的霸杀之气沿着刀锋所向而辐射开来,千万朵气旋也为之暴绽,宁静的水面仿如煮沸了一般,冒出一串串诡异的气泡。在这飞瀑潭中,仿佛每一个角落都可以感受到那种向四面八方撕扯的力量,那天空中,那水面,所有的空间尽数被这一刀的光芒所照耀。

纪空手的眸子深处闪过一道火焰般张狂的色彩,更有一丝惊惧隐藏于眸子之后。他真的感到了恐惧,为这一刀所释放出来的能量感到心惊!

那巨蟒无疑也感到了这一刀带来的无限杀意,“嗷……”地一声,头一沉,企图躲过这一刀划出的森森寒芒,同时巨尾拍出,挟裹着无数巨浪袭卷向纪空手。

“呼……”刀在呼啸,亦在破空,那卷来的巨浪突然为刀气所割,一分为二,中分处,一道耀眼的光芒依然向前。

“呼啦啦……”光芒过处,挟着一道血光,那巨蟒坚硬的头颅竟然挡不住这七寸飞刀,头颅破开,乌血四溅,将这一潭活水染成一片血红,那巨大的身躯在水面翻滚着,掀起阵阵刺鼻的腥臭,情形之恐怖,已经不能用任何言语形容。

纪空手的身躯挺立如山,任由这腥风疾浪冲刷而巍然不动,手中却持着另一把飞刀,刀未出手,但他却清晰地感受到刀身发出了一种如蝉翼般的振颤,就像是一个嗜血的幽灵,闻到血腥,就会产生莫名的兴奋一般,一股浓烈的杀机在刀锋上蠢蠢欲动,无限扩张。

这是纪空手从未见过的现象,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意念一动,手中的刀也随之而动,就像是自己赋予了它生命一般,使得这普普通通的一把飞刀具有了灵性,具有了思想,甚至可以感染上自己的情绪。

同时间,纪空手意识到,在莫名之中,自己竟然步入至武道极巅,那种在以往可望不可及的境界,已经可以随手把握。

飞刀终于没有再度出手,腥风血雨也随之而灭,那存活世上数千载的巨蟒终于停止了挣扎,半沉半浮于水面……

巨蟒死了,两只血红的大眼圆瞪不瞑,似乎至死也不明白,自己的生命其实也同样脆弱!

狼兄望着巨蟒的尸体,狂嗥一阵,似乎要发泄自己心中的惊惧。尽管狼兄极具灵性,但纪空手知道,面对比自己更强大的敌人,狼兄也是无能为力,因为自然界的生存法则本就是汰弱留强,惟有强者,才可以横行八方。“螃蟹除外”

狼兄狂嗥之后,确定巨蟒已死,“呼……”地一声跳到了蟒尸之上,一口咬住巨蟒头颅上的创口,用力一扯,撕出了数寸蟒皮。

它的举动完全是出于报复心理,但看在纪空手的眼中,却心中一动:“以狼兄的勇力,尚且只能将蟒皮撕扯数寸,可见这皮质十分坚韧,如果我将这些蟒皮割成条状,接到一起,岂不是有百丈之长?”

他的想法的确不错,但问题在于,就算这蟒皮可接成百丈长的绳索,他能将它抛上悬崖,让人发现吗?

纪空手没有犹豫,无论如何,这是他可以逃生的惟一机会,不管是否可行,他都必须一试。

他跳上蟒尸,当即拔出刀来,顺着狼兄撕扯出来的裂口下刀剥皮。这蟒皮着实坚韧厚实,与肉紧粘一起,原本极难剥离,但纪空手运出内劲,注于刀刃之上,使得刀锋异常犀利,只不过用了一两个时辰,就将蟒皮剥出,割裂成条,结成百丈长的皮绳。

他将血淋淋的皮绳裹成一团,入手一掂,竟有两百来斤的分量,当下长啸一声,将全身劲力提聚于掌心,提起皮绳转动数圈之后,猛然抛出。

“呼……”皮绳以迅猛之势冲上半空,但只升得十数丈,就呈下坠之势,纷落水中。

纪空手眼见不成,又接连试了几次,皮绳最多升至悬崖一半处,就开始下落,根本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看来真是天要绝我了!”纪空手不由轻叹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浑如散架了一般。

狼兄一直静静地看着纪空手,眼见他一脸沮丧,便围着他连连踱步,竟显得比纪空手还要着急。

突然,它停下脚步,仰颈昂首,发出了一声高亢的长啸,其声之响,回荡于山谷之间,引起回音阵阵。

纪空手怔了一怔,想不出狼兄到底要干什么。面对如斯绝境,纵然是绝顶聪明的纪空手,也惟有束手无策,因为,这已不是人力可以为之的。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眼角处,有一滴泪珠正缓缓流下。

谁说男儿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时。而对纪空手来说,他已绝望,一想到不能完成五音先生的遗愿,一想到今生再也不能与自己的娇妻爱子团聚,他哭了。

自他有了记忆的那一刻起,就从来不知道哭的滋味是什么,无论自己曾经多饿、多冷,受了多少白眼,挨了多少打骂,他都没有哭过,因为他有足够的心理去承受这些。

死,并不可怕,对于纪空手来说,尤其如此。他所惧怕的是一种相思,是发自内心的刻骨的相思,一想到自己的余生将在这深潭之底度过,与妻儿隔世为人,心儿又怎能不伤?又怎能不碎?

“对不起,红颜;对不起,虞姬;对不起,吕雉;对不起,无施;对不起,张良……”他喃喃而道,真不敢想象,一旦她们失去了自己,又会是何种模样,他却能想象到自己如果失去了他们,一定是一个可悲的下场。

正在他黯然神伤间,突觉头顶上传来一阵阵叽叽喳喳的嘈杂声,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狼兄一声清啸,啸声中分明挟带着一股喜悦之情。

纪空手抬头仰望,禁不住吓了一跳,但见悬崖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上千只猴子,龇牙咧嘴,正冲着自己做鬼脸。

纪空手这才明白,狼兄刚才的那一声长啸,竟是召唤猴群,但是这崖壁陡峭,石壁滑腻,纵是猿猴也难以攀援,纪空手此时惟一的希望,就是自己的部属能够发现这些猴子,引起他们的注意,从而将自己救出这百丈深潭。

不过,他很快就失望了,这些猴子显然自有来路,并不是从自己坠崖的崖壁过来的,要让自己的部属发现它们,未必是一件容易之事。

“嗷……”狼兄再度发出一声长啸,啸声过后,一幕惊人的画面出现在纪空手的眼中。

只见悬崖之上,那上千只猴子开始行动起来。先是由两三百只猴子用手抓住崖壁上的石缝与树丫,然后再由上百只猴子抓住这些猴子的尾巴,如此依次而为,在崖壁之上搭起一个倒三角的猴梯,到了最后一只猴子,它的尾巴只距纪空手不过三丈的距离。

纪空手目睹着这一奇观,心中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狼兄,想不到你又救了我一回。”纪空手一拍狼兄的脑袋,将它抱在怀中,一声长啸,人已纵起。

此时的他,内力雄浑,已是天下少有人及,一旦提气纵跃,较之猿猴还要轻灵数倍。是以,当他的脚尖点在猴头之上,只须稍稍借力,便可提升数丈,不过一炷香功夫,他与狼兄已经站在了悬崖顶上。

“嗷……”他几乎与狼兄同时发出一声长啸,那种畅快之感,如这啸声传得很远很远。

“呜……”随着啸声,那上千只猴子也在顷刻间隐入山林。

纪空手人在崖前,迎风而立,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意气风发,几乎在半天之间,他经历了大悲大喜,这种心态的落差,让他感悟到了一些人生的哲理,更让他得以从容面对一切困难。

“喂,对面的人,你是隶属哪位将军门下?”从悬崖对面传来一阵喝声,有数十条人影影影绰绰地出现在悬崖边上。

“你们是在问我吗?”纪空手兴致大好,哈哈一笑道:“本王也不知自己应该隶属哪位将军门下!”

此言一出,对面的人怔了一怔,立时脸色大变,无不伏地。

△△△△△△△△△

当纪空手赶到咸阳之时,议事厅的晋见仪式已经开始。

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一场危机,一场敌人蓄谋已久的危机,只要自己处理得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发一场更大的风暴。

危机的始作俑者就是韩信,以韩信之精明,当然不会不懂得按照目前的形势,江淮军只有与汉军联手,才有可能击败不可一世的西楚军。一旦汉军发生内乱,毁于一旦,则唇亡齿寒,江淮军根本就无法与西楚军抗衡。

韩信甘冒奇险,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凤凰。纪空手太了解韩信了,以韩信的个性,根本无法容忍别人用自己心爱的人来要挟自己。

但纪空手心里清楚,以目前的形势,自己要想争霸天下,就绝不能击杀韩信。虽然他很想将韩信置于死地,却不得不以韩信制约自己的另一大敌——项羽!如果他忍不下这口气,就无法取得楚汉争霸的胜利。

但不杀韩信,并不意味着纪空手就毫无动作,相反,经过了骊山北峰一战后,他已经意识到了在韩信的背后又出现了冥宗这股势力,这是他绝不能容忍的,就像当年对付李秀树一样,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必须将之铲除!

所以纪空手一回到汉王府,顾不上与爱妻娇子亲热,即命吕雉调动听香榭所有的精英,与他一道赶往议事厅。途中,遇上了从枫叶店赶回的龙赓与阿方卓,纪空手当机立断,决定由他们三人潜入议事厅。

他这样做的目的,一来是不想大动干戈,引起不必要的混乱,使得彭越等人的信使产生疑忌;二来他相信以他们三人的实力,完全可以应对一切强敌。自飞瀑潭出来之后,他对自己的武功很有自信。

然而,进入议事厅后,他并没有马上动手,而是静观其变,尽管他一眼就认出了凤阳等人,但要在这种隆重的朝会之上下手,就必须做到师出有名。

不仅如此,行动的最关键处,是要把握出手的时机。纪空手虽然不能确定韩信的方位,却可以肯定韩信的人就在议事厅中,一旦凤阳等人作乱,自己必须抢在韩信出手之前先行出手,而且不能出现一丝偏差。

惟有如此,他才可以在不惊动韩信的情况下诛杀凤阳等人。

事态的发展一切都如他所料,将全场牢牢控制手中。他此刻最大的担心就是韩信,如果韩信出手,即使自己可以与之抗衡,但在自己与韩信之间的那层纸就被捅破了,结盟之事必将告吹,这绝不是纪空手愿意看到的场面。

此时的议事厅中,静寂无声,每一个人都将目光注视着纪空手,表情各有不同,但他们心中所引起的震撼却是一致的。这些日子以来,有关汉王身亡的谣传闹得满朝风雨,这就为纪空手的出现营造出一种非常神秘的氛围,紧接着纪空手又以“人未到而声先至”的出场方式,首先在心理上造成了先声夺人之势,再加上他刚才的那一番话,使得纪空手甫一出场,就在气势上与风度上高出一头,将凤阳等人营造出来的杀势压了下去。

高手相争,气势为先,凤阳身为冥雪宗的一代宗师,岂会不明白这么简单的武学原理?然而,他心里明白,也无力挽回,因为纪空手的出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他已经认出了那位站在纪空手身边的剑客就是龙赓,这显然也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在他所得到的情报中,确定龙赓已经不在咸阳,而是深入楚地,行刺范增。正是基于这一点,凤阳和韩信才企图趁机作乱,混水摸鱼。

当两个本不该出现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时,无论凤阳的武学修为有多么精深,他都很难再保持那份“古井不波”的心境。参照纪空手以往的纪录,他认为自己的确是掉入了纪空手事先布好的杀局之中。

凤阳的神情并未出现一丝的慌乱,反而表现得更加冷静。他的情绪明显地感染到了凤栖山,使得他们在纪空手与龙赓这两大高手的强压之下依然显示出了旺盛的斗志。

“你可以退下了。”纪空手拍了拍蔡胡的肩头,笑了笑道:“就凭你刚才的表现,本王可以赐你一个县郡的头衔。不过,你给本王记住,为善者可以造福一方百姓,为恶者亦会祸害一方百姓。从善从恶,全在你的一念之间,而杀不杀你,却在本王的一念之间!”

蔡胡心中一凛,谢恩而去。

纪空手目送着蔡胡走出厅门,这才冷冷地盯着凤阳,淡淡道:“本王刚才的话,既是对他说的,也是对你说的。看你的身手,不是无名之辈,但是如果你认为自己还可以从这议事厅中全身而退,你就错了!”

“哦,你何以这般自信?”凤阳冷然一笑道。

“因为本王知道你是谁!”纪空手悠然而道:“世人尽知,我不仅是汉王,同时也是问天楼阀主。在我问天楼门下,有四大家族,若论起来,你们冥雪宗凤家只是本王的奴才,试问,还有哪个主人识不得自家奴才的吗?”

凤阳心中陡然一惊,却只是嘿嘿一笑,并不言语。

“你可以不说话,但弑主之名你是背定了!”纪空手表情显得十分冷漠地道:“你是一个聪明人,所以你没有找一个理由来搪塞自己的罪行,因为你知道,本王也是一个聪明人,现在本王只想问你一句,首恶是谁?”

“你既是一个聪明人,就不该问这句话。”凤阳冷冷地道,他始终相信,只要韩信能够把握住时机,他们就还有全身而退的机会。是以,他显得依然是那么地冷静。

“本王原本是不想问的,但本王却知道,你虽然是冥雪宗上代掌门人,韬光养晦,胸有抱负,却还称不上是这次事件的首恶,充其量只是一个帮凶而已。”纪空手淡淡而道。对他来说,凤阳绝对是一个不可小视的强敌,单是临阵时的这份镇定,就足以让他跻身于天下高手的前十,自己要想与之一战,殊无把握,所以必须要选择一个最佳的出手时机。

凤阳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一闪即逝,他一生自负,最恨的就是别人轻视自己,虽然明知纪空手所用的是“激将法”,意在激怒自己,但他还是显得气血浮躁了一些。

纪空手将一切看在眼中,继续说道:“这数百年来,冥雪宗一向被问天楼的光芒所遮盖,是以在江湖上很少有人听说过有冥雪宗弟子出人头地的。你身为冥雪宗的不世奇才,心高气傲之下,自然不甘心居于人下,于是就带领你那一批冥雪宗弟子尽数隐退江湖,静观事态的发展,以期伺机而动,让冥雪宗之名得以传扬天下。不错,你所料的一点不错,经过了这数十年的蛰伏,你的确等到了这个机会,只是这个机会不足以让你扬名天下,反而会让你全军覆灭!”

“你既然如此自信,敢与老夫一战吗?”凤阳终于不能忍受纪空手对自己的这般羞辱,昂起头来,决定为自己的荣誉而战。

“你我之间的这一战已是势在必行,大可不必这般着急。”纪空手淡淡地笑了:“本王只是看在你们凤家先辈的份上,不想让你死得这么糊涂罢了。需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想扬名天下,有人未必就不会借你急功近利之心而大做文章。”

他这一句话说得非常精巧,在他的想象中,凤阳听了之后第一反应就会望向韩信所在的方位,因为没有人会甘心受人利用,何况凤阳乃一宗之主。然而,他失望了,假如他事先便知道连凤阳也不清楚韩信所在何处,那么就不会如此费心了。

“难道韩信根本就不在议事厅中?”纪空手的心里闪出这个念头,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这并非是没有可能的一个推断,韩信此次潜入关中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凤凰,只是因为事情发生了变化之后才临时决定以除逆平叛之名夺取大汉正权。以韩信对凤凰的痴情,他完全可以置这里的一切而不顾,闯入汉王府内院去搜寻一番。

纪空手并不担心韩信把凤凰救走,因为凤凰压根就不在内院,他所担心的是韩信一旦不见凤凰,反而劫持红颜、虞姬,抑或是无施,以要挟自己,这才是他感到最头痛的事。

他这绝不是杞人忧天,此时的内院,除了红颜与她的几个女侍之外,戒备十分空虚,吕雉率领听香榭的一干高手已经埋伏于这议事厅外,凭韩信的实力,要想将红颜她们任何人中的一位劫持在手,都是易如反掌。

想到这里,纪空手已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正欲下令让吕雉回援内院,却听得凤阳哈哈一笑道:“你说了这么多的话,不就是想套出谁是幕后主使吗?其实要老夫说出来并不难,不过,老夫有一个条件,只要你能答应,我可以将此人的名字告知。”

满场为之一惊,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射到凤阳的身上,只有纪空手显得非常平静,似乎料到凤阳会有如此一说。

“本王从来不与任何敌人谈条件。”纪空手断然答道:“其实就算你不说,本王也知道你要说的这个人是谁。”

凤阳的眉锋一跳,道:“你真的以为自己是神仙吗?”

“本王不是神仙,却可以未卜先知。”纪空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寒芒从所有人的脸上划过,这才一字一句地道:“你要说的这个人并非别人,正是淮阴侯韩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