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大祸
作者:面人儿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4077

连串的想法一闪而过,左良玉随即把这些都抛在了脑道王永光一定怀他挟愤报复,所以就用这种传闻来诋毁袁崇焕。

上前一步,左良玉抱拳躬身,肃容道:“大人,此事千真万确,小的愿拿项上人头担保,而且,过不了一两日,袁崇焕关于此事的奏疏必到。”

左良玉最后的这句话一击中的,王永光自然清楚其中的关窍,他问道:“那个特使是什么时候来的?”

左良玉道:“大人,什么时候来的,小人不知,小人只是今天才现,所以立刻就赶了过来。”

对左良玉的回答,王永光很满意,这个家伙确实是个人才。这个回答非常聪明,先是把自己的责任摘了出去,不论日后事情如何展,左良玉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捏造。其次,这个回答又极为阴毒,这很容易会给皇帝陛下留下无穷想象的空间。

思量片刻,王永光问道:“你认为袁崇焕在奏疏里,会怎么说?”

真是个老狐狸,一点话柄都不留,而这在另一方面也是考验他。左良玉先在心里赞一个,然后道:“大人,小的以为袁崇焕会在奏疏里说皇太极的特使今天刚到。”

这小子果然聪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因为这才是关键所在。但,慢着,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左良玉为什么如此肯定,袁崇焕会在奏疏里说皇太极的特使今天刚到?

用不着什么推理,王永光也立刻肯定左良玉清楚,这个皇太极的特使确实是今天刚到。但既然是今天刚到,京城却为什么先有传闻了?王永光狐疑地向左良玉看去,但这一次,这小子就不那么聪明了,一副完全不理解的模样。

和左良玉最开始的反应一样,王永光也立刻就把这个给忽略了。但虽然这样,王永光心里还是涌起了一股寒意,这个计策真是太阴毒了。王永光比左良玉看地又深了一层,知道这个计策一环套一环,是如何的绵密。

沉思半晌。王永光道:“左良玉。在皇帝面前。你也是如此说吗?”

左良玉沉声道:“大人放心。就是脑袋掉了。小人也是这个说法。”

王永光问道:“你住哪儿?”

左良玉道:“回大人。小地来地匆忙。还没有找落脚地地方。”

王永光道:“这样吧。我跟总管说一声。让他给你写个条子。你先去馆驿里候着。”

左良玉躬身谢道:“谢大人。”

王永光道:“去吧。”

左良玉去后,王永光又沉思良久,然后来到书房,开始给皇帝写密奏。

皇上的心情不好。

崇祯虽然总是想要表现地城府深沉一些,稳重一些,但限于年纪,更主要的是现在不必像以前那样,因为生命受到威胁,时时刻刻自然都会谨小慎微,所以心情好不好,众人都能看得出来。

皇上地心情好不了,这么多烂事,放谁头上都好不了。钱龙锡心下惴惴,这两天京里的风声他也听到了,却再也不敢写信给袁崇焕问一下。

心中有鬼,才会怕夜半的敲门声,钱龙锡心里也有个鬼,所以一见崇祯心情不好,他的心也立刻跟着惴惴。

果不其然,草草处理一些事后,崇祯宣布退潮,但把钱龙锡单独给留下了。

就剩他们两个人,崇祯反倒平静了不少。注视了钱龙锡片刻,崇祯忽然问道:“京师近日盛传,说袁崇焕正与皇太极讲和,这事儿你知道吗?”

钱龙锡不由得一激灵,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是问他知不知道传闻,还是问他知不知道袁崇焕与皇太极和谈的内情?

心头惊慌片刻,钱龙锡随即就冷静下来,他相信袁崇焕,如果是真地,那袁崇焕的奏疏这一两天必到,袁崇焕决不会在这种事上失了分寸。

对袁崇焕“守为正招,战为奇招,款为旁招”地战略,钱龙锡是高度认同的,所以传闻极可能是真的,但他不理解的是,袁崇焕上报此事的奏疏为什么现在还没到?

这种事极端敏感,袁崇焕不会不清楚,可又为什么如此怠惰?钱龙锡相信这里一定另有隐情,但至于什么隐情,他想不出来,所以才觉得困惑难解。

对这种传闻,如果真的明智,是跟本不必当回事地,但皇上既然问起,也说明他对袁崇焕已经有了别的想法。

钱龙锡一直都在旁边看着,他知道崇祯一开始是真地信任袁崇焕,但这种信任的基础并不牢靠,或更准确地说,皇帝善变,不管一开始多么信任你,但随便一件小事觉得不满意,都会影响到这种信任。

袁崇焕让崇祯不满意地,是袁崇焕管他要钱。崇祯本以为,既然给了袁崇焕这么大的权力,那就什么事都得搞定才是,怎么还来烦他?

崇祯勤于政事,程度可以说是极罕见地,这极难得,但这位皇帝缺乏为人君的气度和智慧,这从一系列的事情上都表现出来了,而且这种趋势越来越明显。

这可难办了,因为不能向皇上解释,一解释,就说明皇上不懂战略策略,而这,又是这位英主的禁忌。

心思飞转,钱龙锡肯定地说道:“陛下,传闻不可信!”

眉头轻轻皱了皱,崇祯跟着道:“贬将左良玉禀报,说建部的特使已被秘密安置在宁远,这难道不是真的?”

钱龙锡咬着牙道:“陛下,既然是秘密,袁崇焕又怎会让左良玉知道,以至京师这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

“难道世上有不透风的墙吗?”

“陛下,以臣料想,想必贼酋见皇上知人善任,英明无比,顿生惧意,遂生企和之心,因此方才派人先到宁远探探路,试探试探;而我们备战需要时间,所以不管贼奴真情抑或假意,先与他们虚与委蛇,拖延时间,反正对我方没什么坏处。如此一来,双方接触定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贬将左良玉定然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因此京师才传闻四起。”

见崇祯的脸色缓了下来,钱龙锡趁热打铁,接着说道:“如这等大事,袁崇焕一定不会隐瞒不报,但他为人精细,为了不让皇上劳心,没个一定之前,不大会劳烦皇上,但有了一定后,以臣料想,袁崇焕必定会如实奏报。”

崇祯虽不置可否,但脸色明显轻松下来。

果不其然,第二天,袁崇焕的奏章就摆在了龙书案上,内容与钱龙锡所言大同小异。但崇祯很细心,他现了一个问题,就是时间,时间不对。

袁崇焕在奏疏中说,皇太极地特使纳吉海前天上午到的,可吏部尚书王永光好像是说这事儿已经喧腾好几天了。

这是怎么回事?思索片刻,崇祯

恩下去查一查。

消息很快就有了,事情确如王永光所说,确实有几天了。

崇祯不解,他不明白如果是袁崇焕说谎,那说这种谎话又有什么必要?

这种事是不好找袁崇焕核实的,但问留在了崇祯心里。这就像是一颗有毒的种子,在静静地等待开花芽的那一天到来。

崇祯做事有时候也怪,他对这件事未置可否,既没表示同意,也没表示不同意,事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宁锦大捷本是空前的大胜,尤其是宁远城下,关宁军竟然可以与八旗铁骑进行野战对垒。

虽说依托了很多有利地条件,但就这,在生之前,如果袁崇焕说出去,也是没有人信的。

胜利原本是不需要解释什么地,尤其是战术上的细微末节,但袁崇焕需要,所以虽然大胜的功是他,甚至可以说,没有袁崇焕,就不会有宁锦大捷,但最后,袁崇焕却不得不托病辞职。

袁崇焕离开,王之臣接任,可想而知,对军民士气的打击有多大。

锦州孤悬在外,非常危险,在这里安家落户,要是没个主心骨那是不成的。袁崇焕就是主心骨,而袁崇焕走了,来地王之臣显然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大量的商民开始离开锦州。

一个地方没有了人气,一切也就都无从谈起,兵将都是如此,训练自然也荒废下来。驻守锦州地总兵尤世禄总是找各种理由,比如“城池遭雨崩颓,万不可居”什么的,千方百计想要离开这个险地。不独禄,驻守塔山等地的守将也都有志一同,他们都认为驻地不可守,都想要“移置别所”,都想回到宁远,回到安全的大后方去。

王之臣原本就不主张守关外,宁远他都不想要,但现在要放弃宁远那是不可能的,不过锦州可以,所以在今年三月,王之臣下令放弃了锦州。

紧跟着,两个月后,五月十一日,皇太极派阿巴泰、岳托等率兵三千,破坏了锦州、高桥、杏山三城,并毁掉十三山以东台站三十一处。

女真人对锦州太恨了,所以把锦州城破坏的最彻底。除了墙基没办法,工程量太大,他们不得不放弃之外,锦州城就是一座废墟。如果说锦州城没有一堵墙是立着地,那确实有点夸张,但要说绝没有一间房是完整的,则是千真万确地事实。

重建锦州是必须的,而且要快,但在此基础上重建锦州,即使投入全部地力量,没有三个月是绝对不行的。

为了给祖大寿赢得时间,袁崇焕与皇太极一直在扯皮,双方地信使你来我往,穿梭不断,但实际上,双方谈的都是没边的事儿,谁都不会当真。

三个月,一座新的锦州城耸立起来了。

祖大寿不独把锦州如期重建,而且改制的事儿做的也非常顺利。之所以如此,这固然与祖大寿本人有关,但更重要的还是因为袁崇焕给政策,而且是真敢给。

袁崇焕不是崇祯,他明白要马儿跑,就必须要让马儿吃饱。他给祖大寿的政策也没什么新奇的,一句话就是利益。袁崇焕告诉祖大寿,既然他是锦州总兵,那锦州的一切他都说了算。

袁崇焕这话一撂下,祖大寿的腰杆立马就直了。锦州别地没有,什么都没有,但是有地,有土地,有大片大片可以耕种的土地。

祖家军拖家带口的有不下十五万之众,可以说,在关外的辽人少一半都和祖家军有关。

政策一下来,不论男女,积极性都高涨到了极点,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了。家家户户都分到了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土地,真是太多了。这要不是打仗,这每一家每一户就都是地主了。

所有人都清楚,要想把地主地梦做成,先就要把锦州城修起来,而且不仅要修起来,还要修的比以前更坚固,要让八旗兵那帮孙子看见就傻眼。

四万班军,七八万老百姓,还有四万军队,所有人都投入到了建城地大业当中去。

祖大寿比谁都急,这要是在完工之前,八旗兵来搅局,那就麻烦了,所以他借贷了不少钱,来改善参加筑城的班军,以及军队的伙食,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当然,这个军队不是指祖家军,而是指从关内来的军队,这些人大约占了四分之一,有一万多人。

城建起来了,大帅看过也满意极了,祖大寿自然很高兴,但没几天,麻烦事来了。

还是因为军饷,这又欠了三个月了。此前,祖大寿一直哄着,好在每天有鱼有肉,士兵想这事儿还不多,但现在城修好了,鱼肉自然也就没了。而且,不仅鱼肉没了,吃地也是越来越差,有的粮食甚至都霉了。

再加上有了宁远地先例,虽然带头闹事的被杀了十几个,但朝廷还不是因此把欠饷了不少吗?

接到祖大寿的报告,袁崇焕也是一筹莫展,而且也很生气。同祖大寿一样,他也借了不少银子,但这只能应付应付眼前,长了绝对不行。而且,欠饷也就罢了,粮食的供应也出问题了,霉变的粮食越来越多。

袁崇焕知道崇祯难,但再难也不能把国家最精锐的十几万军队难成这样!袁崇焕不明白,上亿地人口,富庶广大的土地,怎么就能让这些冒着生命危险守护国家地十几万将士吃霉变的粮食?

此前,他已经催了数次,但始终没有解决。心头火起,袁崇焕提笔开始给崇祯写奏章。

“……欲修战备,先养士卒;欲养士卒,先足粮饷,现辽东缺饷名为四月,实则有七月之多;辽东四镇,缺粮皆在三月以上,试问号腹之士,何能载戟?……”

袁崇焕在字里行间地火气令崇祯大为吃惊,也深感不安。

“……自有辽事以来,户部一议挪借,而挪借尽矣;一议加派,而加派尽矣;一议搜刮,而搜刮又尽矣!有法不寻,有路不行,是户部之罪,然法尽路断,则户部无奈何。臣伏百拜,恳请陛下将内库多年蓄积之钱即百万,存储太仓,着户部星夜赍辽东。臣诺五年复辽,然欠饷散乎军心,军心不聚,士卒何炼?士卒不练,战力何来?军无战力,怎期复辽?强敌侍侧,将士鼓噪,危局虽不至累卵,亦险之矣,唯陛下之英明可转危致安……”

崇祯越往下看,脸就越热。

勉强读完,奏疏便飞了出去。崇祯站起身来,气呼呼地站在龙书案后。

朝廷一时有困难,拖欠一点粮饷,怎么就军心不聚,士卒不练,军无战力?袁崇焕这是在威胁他,也是在为日后不能兑现承诺而预先打铺垫!强敌侍侧,将士鼓噪,你这个督师是干

的?什么,内帑就是明君,那不内帑岂不就是昏是指着鼻子骂他吗?

崇祯越想越气,袁崇焕真是枉辜了他地信任。

好一会儿,崇祯冷静下来,又在龙书案后坐下。

坐下后,崇祯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王承恩,王承恩立刻把已捡在手中的奏疏放到了崇祯面前。

看着袁崇焕的奏疏,崇祯默默思索着。忽然,崇祯想到了一件事。前些日子,袁崇焕在一道奏章中提到请固西线防务。

西线一直固若金汤,为了防备北元,数百年来,朝廷倾尽全力,不仅修筑了长城,还设立了遵化、蓟镇等关门,俱是总兵级别,每城皆有战将十余名,精兵近万,但袁崇焕为什么还要上奏章加固西线防务?他当时就觉得,袁崇焕上这种奏章别有用心。西线将帅自己都没上这种奏章,难道他们还不如远在辽东的袁崇焕更清楚西线防务的虚实吗?袁崇焕总说辽东稳固,却说西线堪虑,这不等于说西线诸将帅不及他袁崇焕尽心为国吗?

想到此事,崇祯顿生云,上西线防务的奏章,袁崇焕是不是在变相要饷,为请内打铺垫,故意说得危言耸听吓唬他?

如果真是这样,那袁崇焕就太可恨了,这不是把他当成了可以随意糊弄地糊涂虫!

文华殿内,崇祯脸寒冰,但他自己却觉得脸上辣的。听着王承恩给大臣们念诵袁崇焕的奏章,崇祯依然觉得奏章里的字字句句都在扎他的手指。

“毕自严。”崇祯冷冷地道。

户部尚书毕自严还是那副模样,出班之后躬身道:“臣在。”

“前些日子,朕交待的事办得如何了?”崇祯地语气稍微缓和了点。

毕自严道:“臣每天都在催促各地速速递交欠款,但现在起解,着实无银。”

不理毕自严,崇祯又道:“王恰。”

“臣在。”门神急忙出班应道。

“袁崇焕请内帑,兵部什么意见?”对这位自己选中的门神,崇祯地语气大大和缓。

王洽长得虽像个门神,但心思堪称细腻,对琢磨皇帝的心思很有一套心得,说出话来十有能对上崇祯的脾胃,今天也不例外。

“援辽之兵向为乌合之众,本无急公效死之心,一有警报,便借口缺饷,以掩奔溃之实,贼未至而汹汹,至此极也。”完全符合门神的形象,王洽说的是义正词严。

门神几句话说完,诸位高人无不叹服,王洽说地没一点实质内容,也就不会负上任何责任,但却很对皇上此刻的心情。

“众爱卿,你们以为如何?”崇祯点了点头,问道。

众臣能以为如何,纷纷点头而已。忽然,一位大臣出班奏道:“陛下,国库空虚已非一日,论其弊端,三日不完,但边事紧急,除内帑又别无取处,臣请皇上先救燃眉之急,以后再由户部填补内帑之缺。”

崇祯一看,此人是吏部左侍郎成基命。

盯着成基命看了片刻,崇祯道:“众位爱卿,内帑原本就不是为备边而用,若各地有急,皆请内帑,到时朕将何以应对?朝廷饷养兵,原为尽忠报国,如今动不动即鼓噪哗变,虽事起有因,但也不能一味迁,也要严明纲纪。当然,内帑外库俱是万民血汗,保封疆,安社稷,若能用在实处,朕岂会吝惜?”

就在崇祯说话地时候,班列中有一人与众不同,他的眼中燃烧着一种光,一种极为热切的光芒。

这人是礼部右侍郎周延儒。

周延儒,字玉绳,号,常州宜兴人,万历二十四年生人。周延儒自幼聪颖过人,熟读经书,是个名副其实的神童。万历四十年,他参加乡试中举,第二年参加京城的会试,夺得会元,一月后参加殿试,再夺状元。

仅仅二十一岁,周延儒就连中三元,少年得志,披红挂彩,骑马游城,万人瞩目,荣耀至极。按照惯例,周延儒以状元的身份直接被任命为翰林院修撰。天启三年,升为右中允,掌管司经局。不久,又升为少詹事,负责管理南京翰林院。

崇祯即位之后,一心重整朝纲,自然要破格启用人才,而以周延儒地资历,当然属于头排被启用的人才之一。

周延儒是最先被启用地人之一,一入京,他便被崇祯委以礼部右侍郎的高位。

周延儒少年得志,一直都很顺,现在他才三十五岁。这样地经历,这样的年纪,周延儒地腾达之心要比一般人更重得多。

来京之后,他受过一次挫折,就是枚卜阁臣的事。原本以为他入阁,那是十拿九稳的事儿,但没曾想,却边都没摸着,连参加枚卜的机会都没捞上。

受了挫折,周延儒进取之心更烈,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好好表现,今天,机会终于来了。

在一旁看得真切,周延儒随着成基命,也出班奏道:“皇上,国家最重无如关门,而关门本为防夷之变,如今看来又要防兵变。前次宁远鼓噪,不得已饷平息,今锦州又鼓噪,如若各边地群起效尤,臣恐十倍内帑也不足以平千万人之心壑。”

周延儒说的是痛心疾,崇祯一听,不由得频频点头,这才是干国地忠良!高山流水觅知音,当了一年多的皇帝,崇祯今天终于有找到了知音的感觉。

“周贤卿,你以为应当如何?”带着殷殷期盼,崇祯和颜悦色地问道。

“贤卿”两字让周延儒精神大振,跨前两步,再拜,奏道:“内是皇恩,臣不敢阻止,当此安危存亡之际,以内帑治哗变,也算上策,但频内终非长治久安之策,还需一个万全之策。”

此言一出,众高人无不生出高山仰止之情,高,实在是高!比他妈老高还高,比之王洽,周延儒又高了不是一点半点。同样是废话,却里面皆光,既赞同了成基命务实的主张,更极大地讨得了皇上的欢心,但万全之策是什么呢?诸位高人都有瞬间变成了小学生的感觉,无不全神贯注,洗耳恭听。

崇祯地心情愈加轻松,不用掏腰包的治本之策已呼之欲出,他完全相信,周贤卿是绝不会让他失望地。

“贤卿,何为万全之策?”这次连姓都省了,崇祯虚心求教。

周延儒顿再拜,道:“臣愚钝,何敢言万全之策?只是衷内有思,如鲠在喉,面对圣君,何能闭心!古人罗雀掘鼠而军心不变,如今各处兵卒动辄鼓噪,臣不敢欺心,以欠饷为是。”

罗雀掘鼠是前朝名将张巡的典故,张巡以不到万人之众坚守孤城三月,前后杀敌十余万。城中粮绝后,将士以罗雀掘鼠为食。

崇祯立刻就明白了

的意思,是啊,如果袁崇焕能比得上张巡的十分之用整天为欠饷的事烦心。为什么朝中没有像张巡这样地人才,是他的德行不够吗?

“正是如此!古人罗雀掘鼠而军心如铁,难道今人还不如古人吗?何况今虽缺饷,又何至于罗雀掘鼠地地步?袁崇焕前称兵变可息,现在却又说军欲鼓噪,求内帑,为什么会这样前后矛盾?众卿以为如何?”

还能以为如何?皇上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辽东再困难,也还远不至于罗雀掘鼠的地步,可见还是你袁崇焕没有尽心。众人都清楚,他们这位皇上心里只有自己,丝毫不会替旁人着想,否则又怎会听信周延儒的胡说八道?张巡是迫不得已,但袁崇焕不是,有道是皇帝不差饿兵,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竟还坐在那里洋洋自得,问他们以为如何。

众臣各怀心事,尽皆无语。钱龙锡在一旁低着头,心丧欲死。

崇祯端坐在雕花龙椅上,悠闲地来回巡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赏心悦目的周贤卿身上,接着说道:“带兵打仗地大将、边帅如果待部下如同父亲对待儿子,兵卒就不敢叛,也不忍叛。不敢叛畏其威,不忍叛怀其德,如此又何能有鼓噪之事?”

众臣再也不敢缄默,纷纷大唱圣德。大学士成基命也不得不跟着唱过之后,再次奏道:“陛下,袁崇焕不及张巡显而易见,但边事紧急,还需商议一个对策。”

“众臣廷议后,交由阁部拟定,退朝。”崇祯不耐烦地说道。

撇下满朝文武,崇祯回到寝宫,等候廷议结果。

时辰不大,廷议有了结果,将袁崇焕求的百万内帑改为了六十万。

“袁崇焕,五年!”

手握朱笔,崇祯思谋良久,最后终于是落下了去。

京城是帝国地权力中枢,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事儿自然也要比其他地儿多,而这种事既然多,那伴随而来的流言和传闻之类地东西也必然就会多。

十月中旬,京城里开始有传闻说,广宁塞外地炒花、暧兔、贵英诸部,以及驻牧镇三协外的哈剌慎三十六家,他们现在表面上都还依附朝廷,但实际上都已经暗中投降了建奴。

这种流言一开始原本没人注意,但流言都有个酝酿酵的过程,而且这也是空穴来风。

广宁塞外的炒花、暧兔、贵英诸部,以及驻牧藓镇三协外的哈剌慎三十六家,他们的前身是朵颜三卫。

洪武二十一年,蒙古大汗脱古思帖木儿在捕鱼儿海被大将蓝玉地军队击败西走。因为在这次重大的军事失败,使大兴安岭以东地蒙古诸部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所以他们只得归附明廷。

洪武二十二年,明廷在这一地区设置了朵颜、泰宁和福余三卫。朵颜卫在屈裂儿河上游和朵颜山一带,泰宁卫在塔儿河流域,福余卫在嫩江和福余河流域。

经过近两百多年的演变,朵颜三卫中的一部分变成了现如今广宁塞外的炒花、暧兔、贵英诸部,以及驻牧藓镇三协外地哈剌慎三十六家。

蓟镇三协是指蓟镇镇守的地域分为东中西三路,东路管理燕河营、台头营、石门寨、山海关四地,中路带管马兰、松棚、喜峰口、太平寨四地,西路管理墙子岭、曹家寨、古北口、石塘岭四地。近数十年以来,广宁塞外地炒花、暧兔、贵英诸部,以及驻牧藓镇三协外的哈剌慎三十六家一直接受朝廷的抚赏,和明廷的关系一直良好,尤其是蓟镇三协外的哈剌慎三十六家被明廷视为守门三十六家。

崇祯登基后,他既不信任,也看不上这些塞外的蒙古部落,朝廷地立场自然就会跟着开始转变。今年七月,塞外大旱,牛羊死亡无数,诸部大饥,于是他们向朝廷请求粮食援助,但被崇祯一口回绝。

崇祯回绝的很干脆,但袁崇焕不行,他知道轻重,即便是他们真地已经投降了皇太极,袁崇焕也要想方设法把他们再拉回来。

不过,可惜的是,袁崇焕实际上也是有心无力,他能做地就是把各部的酋长台吉们召来,然后用光嘴巴头填巴填巴他们,仅此而已。

袁崇焕地这些动作,很快又成了传闻的补充材料被加了上去,而到了这时,也终于引起了某些大人物的注意。

高捷就是这些大人物之一。

这个高捷原本是个漏网的阉党,就是那个想走钱龙锡的门子,却被钱龙锡赶出去的,又正好被袁崇焕撞见的那个家伙。

高捷又升官了,现在是河南道御史。

高捷能够复起,走的是吏部尚书王永光的门子,他知道王永光密告袁崇焕与皇太极议和的事儿,所以一听说这个传闻,他立刻就动心了。

亲自过府拜会了王永光,两人商议之后,由高捷出面,上疏皇帝,请求革除对广宁塞外的炒花、暧兔、贵英诸部,以及驻牧藓镇三协外的哈剌慎三十六家的所有抚赏,并严禁边地官员私自与他们贸易。

高捷的奏疏写的那是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绝对彰显了天国上朝的无上威严。崇祯一看正对脾胃,立刻照准,革除了广宁塞外的炒花、暧兔、贵英诸部,以及驻牧镇三协外的哈剌慎三十六家的所有抚赏。

袁崇焕得知这个消息,大吃一惊,他清楚这其中的分量。这些蒙古部落,如果不是为朝廷守门,那就是开门揖盗之贼。

本来,拉拢这些蒙古部落,朝廷各方面所占据的优势远不是女真人能比的,只要正常安抚,这些蒙古部落就是他们最好的防御。如果安抚住这些蒙古部落,那原本破烂不堪的宣大防线就固若金汤,但如果不能,那破烂不堪就真的是破烂不堪了。

袁崇焕即刻上书,直陈厉害,但崇祯不为所动。

接着,十二月中旬,老天似乎要特别跟袁崇焕过去不,塞外诸部在糟了旱灾之后,又再遭了白灾,鹅毛大雪一直下了七天,又冻死了牛羊无数。

塞外诸部的处境愈的艰难。

袁崇焕急,他的急丝毫也不逊于那些当事人,袁崇焕和塞外诸部同时向崇祯请粮。

崇祯还是不许,而且还严令任何边将也不许私自给粮。

崇祯这么干,后果不言而喻,而且很快就显现了,当崇祯拒绝给粮的消息传来,诸部再度大哗,其中有十一个部落干脆搬家,投靠了大金。

消息传到了京城,崇祯这才现捅娄子了,他也慌了,但仍旧死要面子,不改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