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暗斗
作者:面人儿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989

这个御前会议开的灰头土脸,是越开越绝望,越开心情越烦躁,而皇太极也不说一句鼓励的话,始终是愁眉苦脸地坐在那儿。

皇太极和范文程这对君臣真是心有灵犀,用不着商量,就把八分的难题变成了十分。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三位贝勒爷害怕,他们一害怕,内部争斗的兴趣就会大减,他们改革的阻力就会跟着减弱。

可问题是,范文程说的都是事实。

回到御书房,皇太极双眉紧锁。落座之后,皇太极问道:“文程,真的没有办法吗?”

范文程道:“大汗,办法就是我在殿上说的,那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皇太极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们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他们的生存和壮大固然需要自身的努力,但根子却不在他们手里。他们的胜利必须建筑在明廷的错误之上,如果明廷做的事总体正确,那他们是根本没有机会的。

皇太极道:“文程,你说具体点。”

“求和自救,借刀杀人。”范文程淡淡地说出了这八个字。

皱了皱眉头,皇太极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范文程道:“大汗,我们和袁崇焕现在是麻秆打狼,两头害怕。我们有我们怕的,袁崇焕也同样有,他也怕我们不让他筑城。袁崇焕要五年平辽,他背负的压力必定极大,必定渴望能有时间准备,议和对他很有吸引力。所以我们要是要求议和,以袁崇焕过往的作为,奴才料他必定同意。”

皇太极问道:“那又如何?”

范文程道:“大汗,靠明廷对付袁崇焕,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既然如此,现在我们虽然没有什么具体明确的办法,但我们也要尽一切可能给袁崇焕制造这方面的问题。而一旦机会来了,那这些将来都会是我们的朋友攻击袁崇焕的利器。”

这太渺茫了,但除此之外,又别无良策,皇太极眉头深锁,半晌后问道:“文程,要是咱们枉费心机,崇祯不上当,反而让袁崇焕准备得宽宽容容,再来收拾我们,到那时我们怎么办?”

轻轻叹了口气,范文程道:“大汗,如今我们是死中求活,除此别无良策,最后只能看天命是否在我们这一方。”顿了顿,又道:“大汗,我们未必没有机会,崇祯毕竟年轻,性情急躁,又刻薄寡恩,他现在对袁崇焕越信任,一旦出了问题,那将来对袁崇焕就必然越严苛。”

皇太极依旧愁眉紧锁,范文程开解的话一点用都没有。

见皇太极心思如此之重,范文程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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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崇焕到宁远的时候,那儿还乱着呢,当兵的个个都凶极了,现在天是王大,他们就是王二。但还是那句话,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而袁崇焕就是那个不要命的主儿。

袁崇焕之威岂是几个乱兵能抗住的,三下五除二,袁崇焕镇住了乱兵,然后在心腹的帮助下擒下了乱兵之首杨正朝和张思顺。

袁崇焕也没跟他们做什么思想工作,就问他们想死,想活?

谁想死?带头兵变不就是为了那几两银子吗?他们当然想活。

想活就好,袁崇焕告诉他们,想活就老实交待,想死就直接拉出去砍了。

杨正朝和张思顺都不怎么够意思,竹筒倒豆子全交待了,然后就是袁崇焕按着口供抓人。一共抓了十七个,袁崇焕对这些人没二话,全推出去砍了,同时又打发杨正朝和张思顺到军前立功去。

领头的没有了,自然就不闹了,接下来的,是追究官员的责任。其中,负有直接责任的中军部将吴国琦,杀头,其余相关将领,免职的免职,查办的查办。

平息了兵变,但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如果还是解决不了欠饷的问题,那时间长了,不要说他袁崇焕,就焕崇袁也得变成第二个毕自肃。

平息兵变的第三天,袁崇焕上奏请饷,总计七十八万两,其中关内外欠饷七十四万两,以及太仆寺马价银、抚赏银四万两。

太仆寺是掌管宫廷和全国马政的衙门,要他们补发马价银,是因为兵营内战马不够,许多骑兵都无奈成了步兵,从而需要些补偿。

崇祯对袁崇焕那真叫一个支持,当晚接到奏疏,第二天一上朝,处理的头一件事就是这个。崇祯把户部尚书毕自严叫出班列,把袁崇焕的奏疏让他看了一遍,随即即命户部立刻照办,没想打一点折扣。

但是,但是,毕自严把奏疏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遍,这个户部尚书竟然钢梆硬正地给了皇帝一个回答:“陛下,不行。”

崇祯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不行?”

毕自严道:“陛下,国库里没银子,拿不出来。”

崇祯一急,又问了一个白痴问题:“国库为什么没有银子?”

毕自严道:“陛下,国库之中本有银七十万两,其中赈灾西北支出二十万两,赈灾浙江十五万两,安抚海寇郑芝龙十万两。这四十五万两俱已递解而出,如今国库之中只有二十五万两作为应急之用,实在是无银补发欠饷。”

崇祯听了,眉头一皱,不满地问道:“朕记得先前修三殿,建生祠,不知花费多少银两,边发却每每有余,如今三殿已成,生祠俱毁,却为何反而没有边发的银两?”

毕自严躬身回道:“陛下,这一是因为地方上解税银不足,二是物价飞涨,各种开销自然水涨船高,如士兵的月银原先是一两一钱,现在已递增至一两四钱。军饷在增加,库银却在减少,大大超过了户部的支付能力。”

顿了顿,想起自杀身死的兄弟毕自肃,毕自严不由发起了牢骚,他又补了一句道:“陛下,发响,增之一分未见圣德,减之一分便要鼓噪。”

毕自严这最后的一句牢骚深得圣意,但这是袁崇焕第一次请饷,不给怎么也说不过去,可给,又拿什么给啊?

见皇帝向他们看来,群臣都垂下眼皮,避开了皇帝问询的目光。有道是皇帝不差饿兵,就现在的那些兵,不给饷钱,时间长了,别说袁崇焕,就是玉皇大帝来了也镇不住。但给银子,可国库剩下的那点银子是他们的俸禄银子,如果不欠辽东的,就要欠他们的。

这种犯众怒的事儿可没人敢出头,就是那些耿直的大臣也不敢,因为出头徒然得罪人之外,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实在没辙了,崇祯最后只得自己拿主意,户部出十万两,再由皇宫用度中挪挤二十万,奏三十万两银子给袁崇焕送去。

下朝之后,崇祯把钱龙锡单独召进了文华殿。

钱龙锡惴惴不安地进了文华殿,现在为了袁崇焕,他是一天比一天揪心了。

皇上单独召见他做什么?站在龙书案前,钱龙锡的脑袋飞快地运转着。

在龙书案后坐定,崇祯问道:“阁老,袁崇焕为什么只惩办有过失的将吏,却不惩办闹事生变的首恶?”

原来是为了这事,钱龙锡的心放了下来,心里又不由开始叹息。说实在的,崇祯是个极难得的好皇帝,俭朴、勤勉、不沉迷女色。正常情况下,一个皇帝要是有其中一样就够得上是好皇帝了,但可惜,崇祯的命不好,没摊上好时候。收拾这个大烂摊子,光有这些是远远不够的,而因为摊子太滥,崇祯各方面的不足就被极大地放大了。

不懂起码的人情世故,对皇帝而言,这本不是什么大毛病,但在目前的形势下,这却成了几近致命的缺点。这从对韩一良的处理上就可见一斑,因为这件事,就将使很多人不会主动帮他做实事,因为不仅得不着好,反而容易闹个里外不是人。在对待欠饷的问题上,钱龙锡看得出来,崇祯对袁崇焕是有意见的。崇祯认为我既然给了你那么大的权力,那就什么事你都要给我摆平。

军国大事哪有这么简单?

心里叹息一声,钱龙锡躬身奏道:“皇上,这是袁崇焕的治军策略。有道是,法不责众,不办首恶,是为了稳定军心。”

钱龙锡这话说得虽婉转,但意思却是相当的直,说白了,就是说既然不懂治军,那就不要在这种无关大局的小事上太认真。

从皇宫里出来,钱龙锡越想就越不安,回到家里,他修书一封,派人送到了宁远。

―――――――

钱龙锡的信里不着自己一字,只是转录了一份奏疏,以及他请饷的结果。

奏疏是许誉卿写的,就是那个在平台召对时诘问过袁崇焕的兵科给事中。

就在召对之后不久,许誉卿上疏皇帝,以兵科给事中的身份义正词严地提醒皇上:可以拔除向来积弊病根,鼓舞今日更新风气的,只有律法。和袁崇焕一样,他也引用了杨镐、熊廷弼等人兵败丧师有辱皇威的先例,但却是在另外的意义上。他指出,近来用人过滥,封疆大臣久已不知律法。请皇上重申律法,明示边臣:今后如敌军入境不能堵截,攻城不能入保,杀伤人口隐匿不如实上报,在外的巡按御史可据实揭发,在内的科臣也可参驳弹劾,请求按律逮治。

显然,这是特意说给他听的,看过之后,袁崇焕久久沉思不语。

一年来,从宁远到广西老家,又从广西老家到宁远,这一来一往,他看见了无数赤贫的百姓,也看见了无数商贾贵人是如何豪富。

豪富者依旧穷奢极欲,一饭一衣,每每就是普通百姓一生所需衣食。豪富者不知他们已然坐在火炉之上,依然不肯拔一毛以资国家渡过危难。而皇家呢,除了向本就穷困不堪的百姓身上加派,竟然束手无策。

仅仅盐利,每年怕就不在千万金之下;仅仅盐商,每年的用度就在数百万金以上。但在关乎社稷安危的兵事上,朝廷却连每月十几万二十几万的银子都要一欠再欠。

辽事不绝,拖一天,火炉爆炸的危险便多一份。从这一系列发生的事情上看,这位皇帝在处理具体的事情上,急躁,缺乏耐心,意志也不坚定,随时都有变卦的可能。就因为清楚地意识到这其中的危险,他才冒死赌了这一次。

五年,老天爷能给他五年吗?

思索良久,袁崇焕提笔开始给皇帝写奏疏,保奏祖大寿为锦州总兵,挂征辽将军印;保奏赵率教为山海关总兵,统领关内八路,挂平辽将军印;保奏何可刚为经略府中军,挂震辽将军印,协调内外兵马。同时,建议裁撤辽东巡抚,并调请四万班军入辽,重新修筑锦州、大凌河等城堡。

都写完了,袁崇焕本该搁笔,但没有,他提笔沉吟片刻,又加了一句,写道:“臣选此三人,愿与此三人共始终,如到期无果,愿杀此三人,然后自动请死。”

不比银子,这次袁崇焕奏疏所请,崇祯全部照准。

八月的宁远,酷暑渐去,秋爽初来。乘着阵阵清爽的海风,缓步慢行在宁远城头,欣赏着海光山色,袁崇焕和一众大将的心情都很开朗。

众将是奉袁崇焕所命,前来宁远接受朝廷任命。

北城城头的箭楼既高且宽,可以轻轻松松地装下三四百人不成问题。平时,可以在这里观察海面上往来的船只;战时,这里可架三门红衣大炮。今天,袁崇焕就要在这宣布朝廷的召命。

箭楼中央设有一个宽大的香案,御赐的尚方剑供奉其上,尚方剑下面是皇帝的召旨和袁崇焕的帅印。召旨和帅印前面并排放着三颗将军印和各色令旗,香烟缭绕,皇威赫赫,显得十分庄重肃穆。

洪钟大吕齐鸣声中,袁崇焕率众将行五拜三叩大礼。礼毕,洪钟大吕声息,震天的战鼓声又隆隆而起。三通鼓响后,十三营人马旗甲鲜明地列阵城下,远处海面上的水军大营也千帆竞发,云集海湾。

袁崇焕手捧诏书,抬头久久凝视着空中迎风招展的“袁”字帅旗,而后慢慢展开诏书。扫视着城下英气勃勃的一众儿郎,袁崇焕大声宣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钦命祖大寿为锦州总兵,领关外事,挂征辽将军印;钦命赵率教为山海关总兵,统领关内八路,挂平辽将军印;钦命何可刚为经略府中军,挂镇辽将军印,协调内外兵马,钦此!崇祯元年八月甲酉。”

宣读完毕,十响礼炮立刻破空而起,随之胡笳齐鸣,三大将齐跪在袁崇焕面前领受印信。袁崇焕又向香案三跪三拜后,方才请起将军印,一一授予三人。

接印后,袁崇焕领着三人在城头来回走了三趟,接受三军将士的欢呼和祝贺。礼毕,万声皆寂,袁崇焕最后一道命令传进将士们的耳中:老白干限量,鸡鸭鱼肉管够。如海潮般的欢呼声淹没了天地万物,在袁崇焕沉静又激昂的目光中,三军将士井然有序地回转营房。

晚上,袁崇焕设宴,单独款待祖大寿、赵率教和何可刚三人。

他们都是袁崇焕的死党,真正的死党,和袁崇焕那叫一个肝胆相照,绝对没二话。三人之中,论忠直,以何可刚为第一,祖大寿次之,但论本领谋略,则以赵率教为第一,是智勇兼备的大将之才。不过,赵率教本领虽高,为人却差了点,那真可谓是劣迹斑斑。

当初在袁应泰手下效力时,因为驻守之地地势狭小,一听说袁应泰兵败辽阳,赵率教立刻弃城而走,但他也并不是落荒而逃,而是走走停停,等听说前哨关城安然无恙时,他又连忙率部返回。

朝廷为此要治他的罪,幸亏熊廷弼力陈辽东正是用人之时,方才得以保住他的军职,但也因此由总兵降为副总兵。广宁之役,王化祯大败,赵率教时任副总兵守备前屯,熊廷弼曾飞骑令他率部接应广宁溃师,但他却一再拖延,致使熊廷弼不得不从山海关直接调兵,这时他才装模作样地派兵从旁策应一下。

由于熊廷弼和王化祯都很快被朝廷治罪,于是赵率教又逃过一劫。后来与满桂闹翻,和赵率教这方面的底子太不干净也脱不了干系。

就是这样一位人物,和袁崇焕却对了脾气,从此赵率教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彻底洗心革面,和以前的那个赵率教一刀两断,从新做人。

赵率教带兵有方,虽然是大名鼎鼎的落跑将军,但极得麾下将士信服。袁崇焕把宁远的后门前屯交给赵率教驻守,赵率教果然不负袁崇焕所托,把前屯这个弹丸之地整修得风雨不透,绊马索、扎马钻、陷坑、暗壕纵横交错,密织如网。宁远之战时,努尔哈赤曾派兵马来过,但不得不无功而返。

袁崇焕此番重回辽东,他们自然高兴之极,何况现在又升了官,本该更加高兴才是,但这会儿,三人的兴致都不高,尤其是赵率教。

亲自给三人的酒杯斟满了酒,袁崇焕笑着问道:“你们三个这是怎么了?怎么没精打采的?”

听袁崇焕这一问,三人的情绪愈发的低落,祖大寿和何可刚都向赵率教看了一眼。显然,他们情绪低落,根子一定在赵率教身上。果然,沉默片刻,赵率教沉声道:“仅凭一诺,皇上便将半壁江山交给大帅,此心何心,大帅定比率教更清楚。倘然真正如此,倘然皇上真正赋予大帅全权,又不吝兵马钱粮,率教以为凭大帅之能,建部定无丝毫可乘之机,大帅定可一举敉平边患,但实际却不然。大帅于关内并无全权,钱粮充足更是空谈,如此境况,若大帅稍有差池,皇上会如何反应?望之深,必责之切,到时,大帅能全身而退吗?”

“功高明主卷,心苦后人知。”听赵率教此语,又勾起了心中的忧虑,袁崇焕不由又想起了自己做过的这句诗。

后人真会知道他的心苦吗?袁崇焕心中叹息,但他不想说这个,于是道:“到目前,朝廷虽以为建部凶残,却仍认为不过是癣疥之疾,但我等知道建部是多大的祸害,所以为了身后的万千百姓,我们定要担起这个责任。为此,纵然万死也不足惜,崇焕深望诸君助我一臂之力,我们要共同为百姓铲除此大害!”

三人肃然,齐声道:“我等愿与大帅共生死!”

“好!”袁崇焕把酒杯端起,慨然道:“崇焕敬诸君一杯。”

随后,四人边吃边谈,其间,袁崇焕提出了精简军队的问题。

实际上,这个问题只是祖大寿一个人的问题。在辽东的军队中,有一个辽西将门集团,其中以祖大寿为首。因此之故,在辽东没有袁家军,却有祖家军一说。

祖家军的形成,袁崇焕起了极大的作用,因为既然“以辽土养辽人,以辽人守辽土”是整个辽东战略的基础,那么扶植辽东本地将领的势力就是必然的选择。

祖家世居辽东,为当地望族,人丁众多,经过袁崇焕的倾力支持,祖家军已成为辽军的主力。其后,袁崇焕虽罢职离去,但也已无人敢轻动祖家军,即便以王之臣对袁崇焕的仇视,他也不敢如对待赵率教等其他将领一般,将祖大寿调离辽东,自然就更别提拆散祖家军了。

祖家军与宁远十三营兵马不同,推行屯田和以辽人守辽土的政策后,严酷的环境使得辽东汉人与女真人相似,出则为兵,入则为民,上马打仗,下马种地,各家各户聚在一起,既是家庭又是兵营。

这种由屯田和以辽人守辽土的政策演变而来的拖家带口的屯守制度,既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好的一面是有利于稳定军心、民心,保家卫国在这里得到了高度的统一。女真人侵掠家园时,大家生,生在一处,死,也要死在一起,人人都会死战到底,极少有贪生怕死的逃兵;不好的一面是不利于集中优势兵力,进行机动作战,打大仗,打硬仗。

平灭辽东之患,自然要建立一支精锐的野战之师,现在就要开始着手准备,而这也就意味着要改变现行的体制,实行兵归营,民归屯,打仗的专门打仗,种地的专门种地。但这样一来,就要家分两处,妻离子散,士兵们自然不会愿意,抵触的情绪必定难以想象。

见三人的目光都向他看来,祖大寿没有犹豫,他向袁崇焕做了保证。

因为锦州让女真人又给毁了,最后,袁崇焕让祖大寿务必在入冬之前把锦州城建起来,为此,他会想尽一切办法,罄尽全力帮助建城。

都谈好之后,祖大寿和赵率教当晚就都离开了。

第二天,上午巳时,袁崇焕正在府衙里办公,中军来报,说是皇太极的使者求见。

袁崇焕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命中军带来人进来。

来人袁崇焕认识,还是上次和谈时,皇太极派来的那个特使,此人叫纳吉海。

见礼已必,纳吉海恭恭敬敬呈上一封书信,说道:“我家大汗听说大帅复出,特遣小人前来道贺。”

袁崇焕点了点头,而后打开了书信,信中没什么实质内容,无非是些客套话,看来皇太极要说的话都在纳吉海的肚子里。

“我家大汗天心仁厚,一向主张双方罢兵,使百姓免遭涂炭,但贵国能与我家大汗共此盛事的唯大帅一人而已。听说大帅复出,大汗欣喜万分,故遣小的来见大人。”

“大汗天心,圣朝皇帝又何不如此?但和亦有道,请你家大汗归还辽阳、沈阳、抚顺、铁岭、开原五镇,本督既罢兵休战,两地百姓即可安居乐业。”袁崇焕淡淡地道。

“大帅所言,正和我家大汗心意。大汗也想划定疆界,但不能按大人说的办。合理的疆界应该是天朝以大凌河为界,我朝以上叉河为界。大金取消“天聪”年号,天朝给铸大金国印,天朝给大金讲和的礼物数额也可重新考虑。”纳吉海立即答道。

这都是扯淡,但还是得扯,袁崇焕沉吟片刻,道:“你先下去,我会上禀朝廷,然后再议。”

纳吉海下去后,袁崇焕又思索片刻,然后提笔,开始给皇帝写奏章,禀明此事。

纳吉海的住处自然得由袁崇焕来安排,出了帅府,纳吉海与街上的一个商贩模样的人对视一眼,那个商贩冲纳吉海微微点了点头。

纳吉海的住处离帅府不远,就隔着两条街,当纳吉海进入院中的时候,一个军官从拐角中走出来,向院子里眺望了两眼,然后转身迅即离去。

不多一会儿,那个军官骑着战马,冲出了宁远,向山海关疾驰而去。

―――――――――

水没有喝一口,马没有停一步,天擦黑的时候,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左良玉进了京城。

左良玉,字昆山,山东临清人,幼时父母双亡,由其叔抚养。左良玉身材高大魁梧,力大过人,乡邻都称之为红脸大汉。虽未曾上学,但聪颖过人,自幼习学武艺,尤善弓射,娴熟左右开弓,堪称百发百中。从军后,左良玉不仅勇武,而且多智多谋,现已晋升为辽东车右营都司。

上个月宁远兵变,本没他什么事,却被袁崇焕以没有管好所辖士兵,参与兵变为由给撤职了。

兵变?就他妈该兵变!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当兵为的是啥?还不是为了那几个饷钱,有道是皇帝还不差饿兵呢。管?他才不管呢,偷着爽还爽不过来呢。

但谁曾想,就因为这,他一个堂堂的朝廷高级武官,一睁眼就成白人了,这多年拼死拼活的全他奶奶的白忙活了。

左良玉今年才二十九岁,还不到三十,正是年富力强、野心勃勃的年纪,何况官职还比较低,权力不大,所以到现在家业也没有攒下几个,却突然一下子就成了白人,你叫他又如何能甘心?

被宣布撤职的那一刻,直如晴天霹雳,清醒过来后,左良玉怒发欲狂,恨死了袁崇焕。

原本,左良玉是很钦佩袁崇焕的,当兵的,不论别人怎么说,打胜仗是唯一的道理,谁能打胜仗,当兵的就愿意跟着谁。但在袁崇焕宣布撤他职的那一刻,一切都变了,左良玉对袁崇焕没别的,只有恨,只有无穷无尽的恨。

左良玉愤怒极了,但并没有失去理智,他很清醒。

他没什么背景,又是一个小小的都司,京城里没人,一个都没有,所以唯一的出路还是在这里。被撤职后,左良玉没有离开,他想找个机会,希望可以让袁崇焕回心转意。

左良玉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极聪明,很有政治敏感性,今天偶然听说皇太极派人来跟袁崇焕和谈,他立刻就感到机会来了。

宁远不是消息闭塞之地,在京城和宁远之间往来的人很多,他们有官面的,也有商人。左良玉知道朝中对袁崇焕不满,希望袁崇焕倒霉的大官不知有多少,而这就是个机会,一个既可以泄愤,又可以捞到好处的好机会。

确认了消息确实是真的之后,左良玉立刻出城,他清楚,这个情报有没有价值,全在于要赶在朝廷知道之前,也就是袁崇焕上奏此事之前。

路上,左良玉就把事情想了个通透,也就是把这个情报卖给谁,他要把情报送给吏部尚书王永光。

王永光和袁崇焕不对付,这是前提;王永光是吏部尚书,歪歪嘴就可以决定他的升迁荣辱,这是关键。

入得城来,左良玉一路打听,很快就找到了王永光的府邸。

左良玉不是雏儿,知道这个门口守门的给个七品官都不换,他也真下本,一出手就是三十两银子,给守门的俩大哥买碗茶喝。

门子很有职业道德,拿了这么多钱,当然要把事情办利索。他们是见不到王永光的,还要通过总管才行,门子给了总管十两银子,然后把左良玉的要求详细说了。

左良玉的要求很简单,因为来得匆忙,没有准备拜贴,所以他就要求门子,在禀报时,一定要说辽东都司左良玉拜见尚书大人。

这很重要,因为事先没有把礼物送过去,王永光很可能不见他。

送礼是有套路的,绝不是抬着银子,拿着珠宝直接过来那么简单。那太俗,也非常危险,这种事只有在强大的魏公公当政时才短暂出现过。现在强大的魏公公走了,事情就又恢复了常态,恢复了高雅。

送礼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最常见的还是送画。

京城里自然有很多经营字画古董的古玩店,这其中有些店还兼营点别的副业,替人送礼。

想要送礼的人先找到这样的古玩店,说明想送大官多少银子之后,古玩店的老板就会告诉他应该送一张某画家的画。

收下银子后,古玩店老板会到那位大官的家里,用这笔银子买下这位官员收藏的那幅画,然后再将这幅画交给那个想要送礼的人。

到时,只要这位想要送礼的人捧着这幅很雅致的,没有丝毫铜臭味道的礼物登门,完璧归赵,送礼的事就高雅地完成了。

这一刻,不要说左良玉没银子,就是有,时间也来不及,所以唯一的希望就是王永光对袁崇焕有足够的兴趣,会因为“辽东都司”这个头衔见他一面,而如果再进一步,要是王永光对“左良玉”这个名字有些印象那就更好了。

对兵变的处理结果,砍的那些大兵和吏部没有关系,但处理的官员自然要给吏部做个报备。如果王永光对袁崇焕足够感兴趣,就很可能记住他的名字,那样一来,王永光见他的机会自然就会大增。

稍微有点遗憾,王永光虽然对袁崇焕极有兴趣,但就是因为太有兴趣了,所以现在对袁崇焕的事是能避则避,因为袁崇焕现在太他姥姥的风光了,他受不了那个刺激。

王永光不知道左良玉是谁,但一听管家说到“辽东都司”四个字时,他稍微愣了一下,然后下令让来人进来,他要见一见。

左良玉的外貌和气度都是很打人的,王永光也不例外,尤其是这等人物一进来,立刻跪倒在地,给他大礼参拜,王永光第一眼就对这个辽东都司有了好印象。

“小人左良玉参见尚书大人!”趴在地上,左良玉一面咣咣磕头,一面中气十足又诚惶诚恐地高声说道。

王永光更满意,他道:“你起来回话。”

“谢大人。”左良玉起身,叉手谢道。

又看了一会儿,王永光问道:“你叫左良玉?”

“是,大人。”

“你是辽东都司,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眼含悲愤,左良玉恨恨地道:“大人,小的现在已经不是都司了。”

“哦,怎么回事?”王永光的兴趣更大了,这个左良玉来找他一定和袁崇焕脱不了关系,他不愿意知道袁崇焕有什么好事,那坏事自然就更渴望知道了。

左良玉道:“大人,就在前几天,因为兵变时,小的没能约束部下而被袁崇焕以此为由免了职。”

看了左良玉一眼,王永光问道:“那又如何?”

左良玉再度躬身,同时放低声音,道:“大人,小的发现袁崇焕与奴酋皇太极有勾结。”

“什么?”虽然知道这都是鬼话,但意识决定屁股,王永光本能地就大感兴趣。

“大人,小的已经确定无误,袁崇焕正在与皇太极商量什么。皇太极的使者都到了宁远,被袁崇焕藏了起来。”

一听说是这事儿,王永光大为泄气,他道:“京城里现在也在传这事儿。”

“什么?”左良玉吃了一惊,虽然他说这事儿用了个“藏”字,但实际上,袁崇焕并没有刻意隐瞒,所以他知道皇太极的那个使者今天刚到,可京里为什么就已经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