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深记帝师教,不忘三年期
作者:小二上酒喽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696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张家老太爷重病不治的信息还是传了出来,张家家丁骑着快马进京的第二天,万历就通过锦衣卫的情报得知了这个消息。

自从万历元年让肖大路执掌锦衣卫以来,万历就给他明确了改革的方案:

一,原南北镇抚司衙门安插在全国各地的锦衣卫探子全部保留。这些探子在正德年间曾一度达到两万人,后来经过削减,也有八千多人,几乎遍布了大明的每一寸土地,他们分为明哨和暗哨两种,各地的府衙,各县城的驿站,都有锦衣卫的人当值,他们平时不隐藏自己,人们也知道他们的身份,这就是明哨。而锦衣卫的暗哨,除了一部分人隐藏真实身份仍然潜入各级衙门外,大多数都乔装成士、农、工、商等种职业,暗地里打探消息,收集情报。

二,锦衣卫原辖有三卫,每卫五千人,由于万历元年开始逐步取消卫所制度,所以整顿后的近万名锦衣卫,不再归入卫所,而是由户部直接拨给粮饷。锦衣卫原本的三个职责:执掌廷杖、直驾侍卫和巡查缉捕中,巡查缉捕的功能已被取消,现在的锦衣卫,更多作用是拱卫京师,如果皇上巡驾外出,就担任亲卫军的角色。

原本万历最看重的是这第二点——锦衣卫的侍卫作用,锦衣卫因为其以往长期从事抓人的特殊经历,大部分锦衣卫士兵都受过严格训练,个个反应敏捷,团队协作能力很强,这样的军队来当自己的亲军是再好不过了。

但很快,万历就发现,锦衣卫真正的精髓在于情报,第一次看肖大路呈上来的情报,万历吓了一大跳:山东某地的书院在某日聚集了多少人,讲了些什么内容,其中涉及到了什么什么;浙江余杭某个官员老母做寿时,竟有当地富商送了一个两斤重的金桃,怀疑他们暗地勾结,躲避商税;福建某卫所士兵去年派往大同边关协防,现怀疑他们谎报军粮数目,有一百余石军粮下落不明……

这些情报范围极广,除了朝政军务方面外,还包括了很多杂闻逸事:辽东某山林近日有一只白虎出没,很多山民都曾亲眼见到过,祖承训将军闻讯,曾领了一队士兵进山捕捉,未果;江苏某地的一个盐商为了避税,竟将大量的废旧皮袄浸入盐水中,企图利用这些皮袄将私盐运往江西,被江阴某盐政司官员识破;民间广为流传的小说《金瓶梅》的作者其实就是朝中某某某,人物原型竟是前朝某某奸臣……

真是包罗万象,无奇不有,这些繁杂的情报万历起初还看得饶有兴致,久而久之就意识到了,将它们全部看完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很多事情,虽然他这个皇帝可以去管,但绝对不应该管,一个事必躬亲的领导绝对不是个好领导,这个道理万历还是懂得的。于是他嘱咐肖大路,专门派人筛选这些情报,符合下列条件的才报上来:发生重大灾情或民变的,关于朝政且涉及到五品以上官员的,关于北方九边防务的,关于蒙古、女真、日本倭寇以及南洋夷人动向的。

有了锦衣卫的情报,万历可算得上是真正的“皇帝不出宫,便知天下事”,现在看来,明朝的皇帝如果真想要治某人的罪,想要罗列一些罪证,简直就是轻而易举,但是自永乐皇帝以后,明朝历代帝王似乎没有这么干过,可见明代皇帝对待大臣的宽容。这要是放在清朝,那是不可想象的。

万历一听到张居正父亲得病的事,心里就已经如明镜一般了,历史上的张居正夺情事件可是闹的沸沸扬扬,万历又怎会不知。以张居正的性格,他是断然不会舍弃首辅的位子,回去守丧三年的,因为他虽然是个读书人,却不是个死读书的人,为了达成他的目的,为了实现他的理想,他从来不会拘泥于什么陈俗旧礼。

如果所料不差,张居正的父亲很快就会逝世,张居正很快就会来暗示自己出面留住他,也就是“夺情”,而满朝正直士人,就会像历史上那样,开始冒死弹劾张居正。

历史上的这次夺情事件,不知道损失了多少正直的大臣,不知道寒了多少士人的心,而真正得益的人,却不是皇帝,也不是张居正……再过五年,张居正就会去世,到了那时,自己一个人,能挡得住满朝愤恨的大臣吗,能挡得住他们对张居正的清算吗?

夺情事小,新政事大……万历思虑良久,终于决定了应该怎么做。他让林庆马上去请张居正来乾清宫——

张居正这个时候正在内阁守值,听到传召,很快就赶到了,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帝开口就问道:

“张先生,令尊的病情如何了?”

尽管不知道皇上怎么会知道这事,张居正还是很镇定地回答:“多谢皇上关心,家父身体一向硬朗,这次不过偶感风寒,想来并无大碍。”

万历说道:“那朕就放心了,适才先生没来之前,朕实在是焦急万分,一想到如果令尊有所不测,先生就要离职丁忧,而朕又不能留你,那将如何是好。”

张居正闻言大惊,以他的聪明,他怎么会不明白万历真正的意思,忙道:“皇上,你的意思是……”

万历正色道:“张先生,你还记得五年前,朕在这跟你说过的话么?”

“老臣记得。”五年前,万历在他面前烧毁笔录的情景,他又怎会不记得……

“朕当时就说过,先生已经是首辅,如果朕不想动你,你又何必担心自己的地位?这些年来全国丈量土地,裁减官吏,推行考成法,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朕还年幼,没有人认为是朕的主意,这么多年,都是先生一人在做挡箭牌啊。”

张居正表情沉重,说道:“皇上言重了,新政诸事,本来就是老臣多年来的想法,五年来,老臣只怕政不能通,令不能行,辜负了皇上的期望。如今新政已经有所成效,百姓赋税得以减免,国库亦日益丰盈,比起这些,老臣个人安危,实不足挂齿。”

万历点了点头,说道:“先生为大明所做的,朕都记在心里,但有个问题,朕还要问问先生。”

“皇上请说。”

“新政能够‘朝下而夕奉行’,全靠了先生的威望,以及先生的门生故吏,但是,有朝一日,先生不在朝中了,朕该如何是好?”

张居正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万历,揣摩着皇上的意思,万历的这句话要是对别的大臣说,那一定是在怀疑其有擅权之心,但张居正却深知皇上一定不是这个意思,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皇上的意思,可是在说新政不能持久,有朝一日,终将被那些反对我的大臣所废?”

“嗯,”万历面色忧虑,说道:“朝中有多少人希望先生下台,先生比朕更清楚,不瞒你说,朕已经知道令尊之病难以救治,万一令尊这次真有不测,夺情也好,丁忧也罢,总有人站出来反对先生的。如果朕出面夺情,敢站出来反对的一定是朝中正直之士,先生岂能忍心将他们革职流放?如果先生回乡丁忧守丧,他们自然不会有异议,但……”万历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着张居正,缓缓说道,

“必定会有另一批人站出来弹劾先生,而这些人,才是先生真正的敌人。”

张居正何等聪明之人,他很快就明白了,皇上是在替他着想,是想替他引出新政的真正敌人——那些站在背后,代表着地主乡绅、富豪商贾利益的大臣们。想到这里,张居正对万历的智谋佩服不已,但是,一想到三年之长,政坛之险恶,他又有些犹豫。

万历又说道:“先生尽管放心,不管到时候他们罗列了多少罪证,上了多少弹劾的奏章,朕都不会在先生丁忧之期加害于你,一切只等先生回来再说。”

万历见张居正还在踌躇之中,他摊开宣纸,挥笔写下一句“深记帝师教,不忘三年期”,然后将这幅字拿给张居正。

张居正见了,哪还敢有所犹豫,含泪道:“皇上圣眷及此,老臣何敢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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