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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尾行的竹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443

() 司徒毓将白子落在棋盘上,随即盯住了眼前的男子,似在察看他的反应。

“陛下此棋甚妙,好一着请君入瓮。”男子摇了摇头,跟着落下一子。

“不过四五年的时光,李爱卿的棋路已变得如此无争,一步一步,固守而无争。”司徒毓意味深长地道:“较之当年的攻守兼备,李爱卿的棋,可退步了许多。”

“臣在这江南一隅住了这许多年,心中棱角早已被磨圆。无争,自有无争的好处,陛□居高位,自是不能体会个中的妙处。”男子微微一笑,淡然落子。

“如今朝中看似平静,实则暗藏祸端,各方势力明里和平相处,暗里却互相倾轧。平静之下,早已是乌烟瘴气。”司徒毓落下一子,又从棋盘上取出数子。

“臣不过一介刺史,如何参得这些朝廷大事。”男子摇了摇头。

“你这样说,是在怪朕当年迁怒于你,将你流放至此么?”

男子微笑道:“臣没有怪罪陛下的意思,反倒要感谢陛下给臣一个清静之所养老。”

“你……”

“那些权力纷争的事情,臣已经不想管了。”男子落下一子,正要取出被围的白子,却被司徒毓按住了手:“您……”

“李爱卿,朕此刻需要你。”司徒毓诚恳地道:“朕一路下江南而来,你当真不知道朕此来的目的么?”

“陛下,”男子凝视她片刻,缓缓抽回手:“陛下看得起臣,是臣的荣幸。然则臣好不容易能摆脱权力的浑水,陛下又于心何忍,要将臣扯回那泥潭中去?”

司徒毓素手一僵,良久,缩回了手:“看来……是朕寒了你的心。”

“陛下言重了,”男子瞥她一眼,忽将一颗白子放在了棋盘正中,又将一颗黑子置于棋盘一角:“陛下便是这颗白子,置身纷争漩流的中心,无论黑子白子,想要争夺一方天地,都得着落在你身上。而臣,便是这颗黑子,置于棋盘一角,远离中心的厮杀争夺,纵是偶然有人记起,却也无可奈何。”

司徒毓若有所思地盯着棋盘:“若是置身中心,却想远离黑白子的吞并,又当如何?”

男子伸出一指,轻轻将白子拨到了格子中去:“这样如何?”

“这……棋格之中,如何可以落子?”司徒毓讶道。

“这不过是棋的规定罢了,陛下是天子,自然可以凌驾于规则之上,另立规矩。”

“你的意思是……”

男子将黑子落在四周:“超脱规矩之外,即便四面楚歌,也没有人能动得这格内之子分毫,因为,他们在规矩之中。”

司徒毓略一思索,嘴角扬起:“朕有些明白了……姜是老的辣,爱卿果真没有令朕失望。”

男子微微一笑:“陛下说到哪里去了,臣不过在说棋路罢了。”

“不错,下棋,下棋。”司徒毓会心一笑,凝神下棋。

“国师大人。”

一声呼唤,将正凝神欣赏牡丹的谢游拉回神来,他定了定神,向缓步走来的女子一拱手:“李夫人有礼。”

“国师大人好雅致,竟在此赏花。”苏越溪一瞬不瞬地盯着谢游,目光里带着审视。

谢游微微一笑:“在下是爱花之人,见贵府这花种得好,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哦?”苏越溪挑了挑眉:“这百花竞艳,却不知国师大人偏爱哪一种?”

“在下喜爱牡丹多一些。”

“文人雅士多爱莲之不染,菊之高洁,梅之孤寒,却不知国师大人为何骗爱这富贵的牡丹呢?”

“牡丹素有国色天香,花中之王的美称,在下看来,牡丹之尊贵,方能匹配天子,自是喜爱得多一些。”谢游目光闪动,谨慎答道。

“原来如此……”苏越溪微微一笑:“大人对陛下之心,当真令人动容。”

“夫人谬赞了。”

“我记得,国师是四年前进宫的罢?”

谢游点了点头:“夫人好记性。”

苏越溪淡淡地道:“外子在此颐养天年,是拜大人所赐,我自是铭感五内。”

谢游微笑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说起来,在下能有今日,多亏了魏王殿下的举荐,李大人与夫人同魏王殿下关系非凡,在下自要好生感激报答才是。”

苏越溪一时没有说话,许久,忽道:“他在京城,如今只怕是过得很惬意罢。”

“殿下位高权中,代替李老大人执掌中书,陛下又有意立他为储,自是惬意得紧。”

“惬意得怕是有些忘了本。”苏越溪不悦道。

“夫人何出此言,在下此番随驾南幸,临行之前,殿下还曾托在下向两位问好。殿下在京中甚是挂念两位,只盼有一天,能够一家团聚。”

“如今他身份尊崇,我二人怕是高攀不起。”苏越溪蹙起眉:“国师大人生了一副好面容,不过声色皆是皮相,几十年后,不知还能剩下什么,大人还是好自为之的好。”

谢游只是微笑:“多谢夫人提醒。”

苏越溪不再说什么,待她走后,谢游回过身,出神地看着牡丹,直到一个柔和的声音将他惊醒:“在看花?”

“陛下?臣……”谢游偏头一看,赶忙要行礼。

“不必多礼,这是在外边,又不是宫里,那么多规矩做什么。”司徒毓上前几步,来到他身旁:“方才在看什么花?”

“牡丹,”谢游答道:“臣虽不知其中品种特点,却觉得牡丹富贵荣华,果真不假。这世上,怕是只有此花能够配得上陛下了。”

“你将朕比做牡丹?”

“国色天香,唯陛下而已。”谢游笑赞道。

司徒毓眼中却忽地转了迷蒙:“你可知道……曾经有一个人,也这样对我说过。”

“哦?是何人如此知情识趣?”谢游笑得有些轻佻。

司徒毓深深看他一眼,摇了摇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

“是。”谢游低声应道。

“晚上若是无事,便陪朕出去走走罢。一路行得匆忙,这建业古都的风采,却还未来得及领略。”

“陛下天子之尊,容不得闪失。此地不比京城,陛下还是莫要乱走的好。”谢游劝道。

“不是有你保护我么,我还怕什么?”司徒毓轻轻一笑。

谢游张了张嘴,随即苦笑道:“陛下忘了,臣不通武艺……虽然臣愿意以此无用之躯为陛下挡下危险,但陛下还是谨慎些为好。”

“是啊……朕都忘了,你不会武功。”司徒毓眸光渐渐暗淡下来,低低地道。

谢游看她许久,忽笑道:“陛下既是要去,臣舍命陪天子便是。只是侍卫之流,还须让他们远远跟着,以防万一。最多让他们不现身出来,扰了陛下雅兴就是了。”

“你倒机灵得很。”司徒毓终于展颜一笑:“去准备准备罢,天色也不早了。”

“是。”

走开几步,司徒毓略停了停脚步,道:“你……这样是不行的。”

“什么?”谢游愕然道。

司徒毓没有再说什么,快步去了。

谢游目送她远去,耳中忽听得翅膀扑扇之声,他伸出手,便见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自空中落下,停在他指上。他解下鸽腿上的信,展开一看,却见寥寥几字,道是:逊位,拖延。

谢游摇了摇头,将纸条揉烂,放了信鸽,便向自己房中走去。

还是不理这些了罢……就今晚。

书房之中落子之声不断,对弈的,却已换做了另一人。

“听说毓儿此番来,是要请你回去?”

“或许如此罢,”李敬亭苦笑一声:“她的心思,如今还有谁能看透……”

“毓儿的性子,已与从前大不相同,那人之死,当真对她影响太大。”

“若当真如此,又怎会有那个谢游。”

“哦?此话怎讲?”

“如今外边已传得很难听,道是女皇陛下养男宠,还封他做国师,在宫中祈福台居住,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以我对毓儿的了解,养男宠之事,怕是做不出来的。她……不喜欢男人。”

“若是旁人也便罢了,那谢游,偏偏与那个人生得一模一样,她怕是将他当作了那个人罢。”

“毓儿往日虽然任性了些,却是个有分寸的,此番定不会做写这荒唐之事。”

“情之一字,却是难以预料,若是情到深处,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

“这可是李兄的经验之谈?”对面那人调侃道。

“您说笑了……”李敬亭摇了摇头:“如今我最担心的,却是那隐在背后的势力。”

“哼,当初他们将顾薛衣掳了去,若非如此,此番我也不会下定决心出手。”

“顾小姐如今可好?”

“她那般无忧无虑的,有什么不好。”那人没好气地说着,眼中却流露出宠溺之色来:“她倒不曾在意当年之事,却不知当时我心中有多么着急。”

“如今没事便好……对了,她眼下在何处?”

“许是又钻到酒窖里去了罢,成日里酒鬼投胎也似地!”

“关于那件事……”

“你只管放手去办便是,如今我虽不是天子,手中却仍有几分势力,助你一臂之力,仍是可以的。”

“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多谢。”李敬亭松了口气。

“不必言谢,说到底,我们所做,不过是为了毓儿,为了这个江山。”那人叹了口气:“也算是我们抽身离去前,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罢。”

作者有话要说:一点一点扒开伏笔真是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