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蒂宫外。

一辆古怪的半截马车“哒哒哒哒”地围着美第奇家族的皮蒂宫绕了一圈，就像在观赏什么一样，不过深夜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但即使如此，马车夫依旧饶有兴致地转来转去，有时甚至像极了画作当中凯旋归来的将军，挺直腰板睥睨着什么东西都没有的路面——看起来是因为实在无聊而作这种事情希望可以杀杀时间一样。

“那家伙到底在干什么？”玛丽安娜三世悄悄跟在后面，不过始终看不明白这个家伙是因为什么才像一个孤单的孩子那样自娱自乐——明明是个大人。

“等等……难道所有的大人在一个人的时候都会露出孩子的一面吗？”小不点忽然开始思考起来查理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了：

比如……抱着自己宝贵的手稿“呼哧呼哧”的喘气？咳，真糟糕啊——不过说不定查理真的会那样做……

小不点无比认真地想。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停了下来，车夫盯着皮蒂宫后花园的方向：“远处的小不点，你看到些什么了吗？”

啊，被发现了。

“什么都没看到。”玛丽安娜三世鼓着脸，踢了踢草丛，弄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以表达被叫做“小不点”的不满，不过出于性格使然，她小小地回击了一句，“啊——除了看到一个驾着马车自娱自乐的可疑人物。”

被叫做可疑人物的马车夫好像并不讨厌被这样形容，甚至还配合地把头巾裹得更紧了，他走下马车，来到小不点的面前：“白天的面包味道怎么样？”

“那个白色的面包？”小不点思考了下应该如何形容，然后，“很白很软很长很甜——没了。”

真是言简意赅。

“看起来我改进的还不错，至少你们还认为是面包。”也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别的什么，这个车夫摸了摸下巴。

“对了，那个面包还很硌嘴。”小不点补充道，“查理甚至觉得你应该为‘面包里掺石头’好好赔罪，然后我想想也是，所以给我什么东西吧。”说完还毫无顾忌地伸出一只手索要眼前的车夫可以拿出的任何的东西。

“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修女都是很厉害的！”小不点拍了拍胸口，“所以——赔礼道歉吧，给我什么东西都行儿，只要我喜欢的。”

马车夫直起身子，双手背在背后，在原地踱了几步，就敲了敲身边的马车：“我把这辆车赔给你怎么样？”

“不要，太大了。”她摇头，“另外我不喜欢。”

意见被否决，车夫摇头晃脑地思考了会，接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人偶，人偶无论是身体还是五官都极为精致，甚至可以动起来：“我给这个精巧的玩具人偶怎么样？这个人偶可以按照我设定好的机关作出一些很好玩的行动。”

小不点再一次摇头：“不要，再精巧的玩偶也只是机械，先不说是人，我敢肯定即使是机械自己在长久地遵从人为设定的固定行动模式之后也会厌倦的——更别说是我了，另外我敢肯定几年之后炼金术师查理一定会说‘玛丽安娜作为一个优秀而可爱的lady一定不会喜欢男孩子玩的人偶’的。如果他说出这句话，我敢肯定我一定会把它‘不小心’丢掉的。”小不点故意加重了“查理”和“炼金术师”这两个词语，接着甚至还可爱的晃了晃拳头。

马车夫作出为难的样子：“真是难糊弄的孩子。好吧，作为赔罪，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伟大但是却悲壮的故事——一个关于两种伟大的科技被毁灭的故事。”

……

1516年，秋。

侨居法国的达·芬奇，他知道自己很早很早就认识一个几乎蜷缩起来甚至可以装进一个小箱子的老爷子，当那个满是皱纹的脸告诉自己关于很多有意思的名为“科学”的知识的时候，他知道，自己除了艺术，还喜欢一些别的东西。

而今天，在阳光洒在满是落叶的道路上的时候，远远地他看见那个拄着拐棍的、平淡无奇的可爱小老头儿。

“过的还好吗？”

“托老天爷的福，我的灵魂还年轻着。”小老头敲了敲自己的拐棍，稍稍有些尖锐的拐杖穿过落叶层，一头扎进泥土路面——就像是时间可以轻松穿过任何东西一样。

“您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吗？”仿佛明白了小老头的意思，他将老者引进自己的工坊——一个并不是很大的小隔间里。

“还是这样的乱呢，”小老头把手账抱在怀里，看似苍老的身躯却在凌乱到难以下脚的地面轻巧地跳来跳去，“我记得上一次去你的工坊你的工作台上甚至还堆了一堆骨头。”

“不过至少这次您没有看到人的骨骼了，”达·芬奇俏皮地眨了眨自己的一只眼睛，“上次过于腐败的实验素材引来了大量乌鸦之后我就很注意了。因为那些乌鸦居然吃了我的午餐和好不容易才配置好的颜料。”

“谁叫你坚持用鸡蛋配置颜料后还不好好存放的。”小老头回答着，不过眼睛却在拐角的另外一样东西上。

“我只是在尝试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鸡蛋作的颜料更好存放。”达·芬奇翻出一个小瓶子，“看，我改良的——可以保持长久鲜艳而且不容易腐坏的颜料，我甚至向里面加了牛奶让颜色更有覆盖性。”

“你的研究依旧是那么庞杂，很是可怕的人。”小老头逐渐走近墙角的那堆东西：在乱七八糟的房间里，那些有着金属色泽、被羊皮纸围起来的框架看起来就像是……就像是人的骨骼一般。

“列奥纳多，恕我问个问题，这是什么？不会是从哪里收集到的奇怪的骨骼吧？不过我觉得人的肋骨上应该不会长有方形的骨头。”

“我想制作一个人偶——一个无限接近人类的人偶。”达·芬奇走到那个人偶旁边，“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做‘梵希(vinci)’，我的姓名的一小部分~”

“无限接近人类的人偶？用纯科技制造人类？？很多人都曾经尝试过，无论是用‘炼金术’‘占星术’还是‘构造术’——不过没有成功的，但是或许你可以成功呢：对人自身如此着魔的你。”老者俯下身子，却发现这个被匆匆忙忙丢在角落的框架后面，仿佛有一个更小的隔间，里面甚至还流出暗红色的东西，皱起眉头，指了指这个在墙上、被关得死死的隔间，“你现在把人体素材藏在这个有抽屉的墙壁里？”

“啊哈哈哈。”打着马虎眼，达·芬奇指了指桌子上唯一没有藏好的一件小小的小刀，“才进入墓地不久的人，难得的新鲜些的素材……所以我有些兴奋了。”

“咳……”小老头叹着气，“这个时期的大家都是这样吗？或许教会禁止解剖人也有为了不到人胃口这个目的吧。”

达·芬奇搬来两张凳子：“您知道，‘赛特·奥林匹亚’的大家都是为人类的各种伟大科技而疯狂的。”

“为人类的各种伟大科技吗？”小老头看了看自己的拐杖，接着好像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拧开仗身，取出一张羊皮纸，“我们现在的‘三大科技’，在未来将有严重的问题，正如美第奇所看到的那样……”

达·芬奇此刻脸上收起了轻松，显得严肃起来：“您现在也认为是真的吗——炼金术、占星术和构造术的冲突。”

“是的，我同意你们的观点：这样下去，构造术会消亡，而另外的两种科技会因为作为基础的‘构造术’的消亡而走上末路。”

“所以我们需要作出选择吗？仅仅留下构造术？”

“列奥纳多，我也不知道。”老者看了看手指戒指上血红色的石头和脖子上翠绿色的挂坠，“我热爱炼金术，就像那些人热爱他们自己亲身参与发展的科技一样。”

“快要来不及了，还差您一个了，”达·芬奇看了看窗台前自己的画笔、烧瓶和星象仪，“尼可·勒梅先生，请尽快做出您的决定。”

被称为“尼古拉斯·弗拉梅尔”的小老头取下自己的祖母绿吊坠。

……

在小老头走后，达·芬奇敲了敲墙角的小柜子，从里面拽出来一个人：“好了，不要躲了，他已经走了。”

从柜子里出来的那个男人，有着和西方人与众不同的黑发黑眼，这个来自遥远东方的家伙抖了抖自己被打湿的衣服：“你居然让我和被从坟墓里挖出来尸体呆在一块？”

“不是你要躲着他的吗？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躲着他。”达·芬奇说完，重新走到自己的工作台前，递给这个东方人一条羊毛毛巾。

“因为他不老不死啊。”东方人皱着眉头，“难以想象欧罗巴人居然违背常理用炼金术让自己不老不死。”

“说的好像你们远东人不这样做一样。”

“不，我们那里永远也不会有人不老不死，无论有多努力——即使是有无数你这样的天才，也再也不会有人成功的，”东方人摆弄着面前的星象仪，“因为现在我们那里相关的书籍——都是假的。”

达·芬奇停下手中的笔：“假的？那真的呢？”

“在始皇三十四年，啊，不，用你们的话说是耶稣诞生前两百多年前，大部分真的书都被焚毁了——无论是炼金术还是占星术。而后，我们以各种名义继续破坏着他们死灰复燃的可能性，这种行动持续了上千年。”东方人如此说着，同时，在达·芬奇震惊的视线中，他在纸上写下了这样几个大字：

——焚书坑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