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变态老师的宫斗培训班
作者:风镜旋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218

醒转还是三更天,一身冷汗。她的确没有想得那么深那么细,甚至在宫里头连个目标都没有,着实一步一惊。不过现在听白玄雷那么一说,好像更可怕了,怎么都估摸着要先给自己料理一下后事。

独步踵踵,望见白玄雷在偏殿里坐着、而不是跪着,不由得心里吁了一口气。如果他坚持复古,恐怕她不几天就要残废了。在抬头的瞬间,一对青鱼骤然跃出了水面。她望着他的修眉出神,知道暴露色态了就急忙招招手,兴冲冲地跑进去。见他但笑不语,亦回之一灿然,端起面前的茶盏便想一饮而尽。

“慢着,谁告诉你可以喝这茶水?”

楚轩瑶一下子懵住了,“啊?”

“你没有看到我喝,也没看过这盏茶有什么不同,对吗?”他敛容,收拾起手上素白的卷轴说,“即使你看着我倒满这两盏茶且自饮,也不要轻易去品另一盏——有些人就是愿意以命抵命,只要他们觉得值得。”

楚轩瑶吓得汗毛立起来做早操,舔了舔干涩的唇齿乖乖放下那盏茶。结果听到他说:“现在可以喝了。”

“我们从礼开始学。”白玄雷起身,感觉到身后有人放射怨念波。怎么又是礼……学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正想着却发现那袭素衣转身拉她近前,两人顿时相距不过一呼吸间。楚轩瑶当下方寸大乱,任白玄雷把手抚在自己的头顶,被锢在他的胸前。她感觉到他挽起她的手,头顶那个好听的声音说“五指张开”,便像中了蛊般把手贴上了他的手心。白玄雷的手很大,手指修长有力,左手掌心有些粗糙,却让人无端觉得安全。

楚轩瑶呆呆地想:“和他谈恋爱也不错嘛,老师虽然变态了点但是长得帅呵,以后带出去溜达多神气;连官职都那么浪漫,祭酒……没话好讲了,就跟定他了。”

结果只那么一瞬,白玄雷已经轻轻推开她,皱着眉头上下打量她的身板,好似遇到什么难题般勾起食指轻抵着唇瓣的上沿。就当她在他梭巡的目光中差点迷失自己的时候,他很惋惜地讲:“太矮小了,手不够大,长得也太过清秀,缺些硬朗之气,怎么也不像十五岁的少年郎。”

楚轩瑶受挫地抬起头迎上他带着轻笑的眸子,辩解道:“我是十四岁的少女。”可惜他像没听到般转过身去,不忘叮嘱一句多喝排骨汤。

一个时辰后,楚轩瑶再次强烈申明老师易态甚矣,而且极其可怕的易态甚矣。在他坐着的案桌前,她撅着屁股保持作揖的姿势至少已经三柱香的时间了,可他还在优哉游哉地喝闲茶,不但不顾她发颤的双腿,反而和她闲雅地对句。

“潇关栈道雨霏霏,对。”

她一咬牙,居然连复制粘贴唐诗三百首都忘了,良久才颤微微道:“薄绡星兰掩红颜。”

他轻皱了皱眉:“很适合风花雪月,但是军营里不止是女人。将士出征不会总带着家眷,而且是漂亮家眷。不成,再对。”

“铜台铁阙锁青剑。”

“勉强吧。换一句,承霄古锋继天统,对。”

“苍龙欲渡顿迷途。”

白玄雷虚按了按额角,“有些话不能乱说。音律不够谨序,意蕴也……”他近乎悲悯地看了看他的学生,抖落了那幅卷轴,上面正是那首《将进酒》,被行云流水的字劲演绎出一番不可遏的狂浪之韵。“这不是你作的,对吗?”

楚轩瑶泄气地眨了眨眼睛,听到他叹了口气收回卷轴,轻笑一声说:“也断不是楚国主,他写不出来。那是谁呢?”

楚轩瑶痛苦地老实讲:“书上抄来的。”

白玄雷缓缓叩着几面沉思,他确实没有读到过这样的诗,如此才情尽成了孤本,倒是被埋没了。“是哪一本?”

“忘记了。不过天下就这么一本,除了我没有人读过的。”也算是撒谎不脸红的主。

“哦,默几首看看。”

她如蒙大赦般地跳起来活络活络筋骨,乖乖默下苏老的《玉楼春》、《水龙吟》,李老的《蜀道难》和杜老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白玄雷看她默出第一句“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就暗自疯掉了,待她默完之后踱到她身边,轻颤着捧起来看了很久,说:“字真是不漂亮,每天练二十张先。”看她面色如霜,白玄雷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温柔地按了按她的脑袋,“这样的诗背了多少?”

楚轩瑶颇为悲怆地说:“没有多少,词倒背了五十多首。我主攻文赋的。”当年睡在她上铺的兄弟狂背纳兰性德的时候,她正在被窝里疯狂地看《古文观止》。

结果他大手一挥:“默。”

她只好揉了揉酸痛的右手伏下,突然弹起来说:“那今天的二十张可不可以先免掉?”

白玄雷一挑眉,可还是抱以很温和的一笑。“行。明天呈上四十张就成了。”估计心里在想:居然跟我讨价还价胆子不小啊……

她乖乖噤声,甩了甩手开始默《滕王阁序》,花了半个时辰,其间漏掉的、错掉的、通假的不算。可白玄雷还是很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念下去,恨不得她一气写完。这不禁让楚轩瑶想到了当年那个可怖的高中语文办公室。某次不小心迈进去,听到一个男中音在澎湃地演绎《蜀道难》;诵到最后变成男女混声合唱,相当的劲爆。所以她一直觉得只有语文老师才算是知识分子,像化学男那种每天穿凉鞋背心的就出局了。

日近中天白兄居然没有要停课的意思,楚轩瑶跪坐在地上饿得前胸和后背跨越心脏握手,可还是得保持谦和的微笑,把脊背挺得如同空军少将。这时,她发现有人蹑手蹑脚地摸进来。

秦矜汐见行踪被发现了,立刻立腰收腹。一支珊瑚蝙蝠簪,一头倭堕髻,浅靛色的深衣简单却飘逸;臂上一枚青铜色的臂钏,颇有些复古的味道。

楚轩瑶立马和她进行神交:“哟老妪,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品味啊?”

秦矜汐立马睨她一眼神回道:“哟老鸨,你就乖乖跪着不要坏姐姐的好事!”

“白先生,”她唤他一声,把楚轩瑶完全过滤,“打扰您上课了吗?”

他正勾起手指抵在唇瓣上沿,低着头默背《滕王阁序》——里头好些典故不懂啊……忽然听到长公主的声音,就微笑着抬头欠了欠身。“殿下多虑了。”

一看就晓得,此二人非常熟络。

“哦我等她去吃饭,等得有些久,我便送过来了。”她说着矜持地坐到他对面,一边报菜名一边把菜一盆盆布好。

本来楚轩瑶感激得眼泪哗哗的,后来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关心死党的样子;而白玄雷眼里闪过不一样的狡黠光泽。这一切都告诉她,完了完了。

果然,“殿下,她今天不能用午膳。”

“为什么?”楚轩瑶和秦矜汐异口同声地问。

他偏头看了看他的学生,“腰挺起来,笑得温润些,不要呲牙咧嘴。那就再加一柱香吧。”

看死党吃鳖了,秦矜汐咽了口口水轻问,“这到底是为什么?”

白玄雷重新把眼光聚集在她脸上,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神色道:“她念书不像长公主那么用心,所以今天罚罚她,好让她长点记性。”

秦矜汐立马低下头去,身后的楚轩瑶不小心笑出了声。

“那……这些菜……”秦矜汐开始痛苦地凝视那些花花绿绿的菜色,“我还是让御膳房按她的口味特意做的呢,这可就浪费了。”

白玄雷这才认真地看了看那些菜色,流露出很惋惜的神色。良久才道:“嗯?原来我这个笨徒弟的口味和我差不多啊。要不这样吧,长公主若是怕浪费,不如就……”

秦矜汐朝后头比了个“V”的手势,恨不得跑到宫外仰天长啸。“白先生这是什么话,如若不嫌弃就是矜汐的福分了。本来嘛,你们师徒二人谁吃不都一样吗?”她殷勤地呈上碗筷,不顾身后的楚轩瑶泪奔的笑容。

原来如此……

什么叫作师徒二人谁吃都一样?他是吃饱了我捏?她咬牙切齿,看着白玄雷夹起胡萝卜细嚼慢咽——秦矜汐,我什么时候喜欢吃胡萝卜!我怎么不知道?你也太重色轻友了吧!还有白玄雷,他铁定算准了秦矜汐会来是吧!

她愤愤地出了口气,狗呀么狗男女!哼!

第二天中午楚轩瑶像木偶一样作着“请”的动作,看他们一同进餐。上帝可以见证,那天早上她学习有多用心,一点都没有走神,可是那个白玄雷用一句“她昨天下午念书很不用功”就打发掉她,独占了秦矜汐亲手做的爱心便当。一放学楚轩瑶就跑到越骊宫跪求秦矜汐以后做两份吧,结果第三天白玄雷脸不变色心不跳地把两份全吃掉了。看不出来那么细高个啊,居然是个大胃王。他用完膳看到楚轩瑶真得泫然欲泣,赶紧又变出一份来,招呼她过去吃。那时候秦矜汐和白玄雷看她猛吞的样子,笑得不知多和蔼,就像两夫妻看着考回一百分的女儿。

“白先生,能否把她借我一时半刻,我想和她说些体己话。”秦矜汐说完已经要挽着她的手往外拖了。白玄雷“嗯”一点头,非常大方地挥挥衣袖。

一出殿外楚轩瑶就十分认真对秦矜汐说:“老妪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什么呀,人家看上他很多年了。”秦矜汐异常羞涩地扯着她的衣袖撒娇。“对了不许觊觎他啊,否则我拿你祭天。”

楚轩瑶两手一摊,“第一,祭天又不是你做的事,是你老哥做的事。第二,他比我年长十岁今年已经是二十四岁的大龄未婚青年了,我跟他那是两个时代的人啊——你倒追干嘛要拿我开刀啊!说!”

秦矜汐颇为愤懑地瞄了她一眼,“他从来不责罚学生的,对你那么特别我当然担心了。”

楚轩瑶以手抚膺悲叹道:“你要不要特别待遇?”

秦矜汐“哼”一声,“他待我一直很好。”

“那是他待谁都很好除了我——对了我跟你说啊,他跟你完全不是一码人,你是黄金道上的,我老师一看就晓得是黑吃黑的,而且这年龄跨度是相——当的大啊……”

秦矜汐踹了她一脚,“不许你说他坏话!我知道你想报复他。”

“这叫忠言逆耳。”楚轩瑶心里明白,白玄雷是无敌大腹黑,秦矜汐碰到他玩都不用玩直接三震出局。“我就没看出来你们有夫妻相。”

秦矜汐又踹了她一脚,“我早请钦天监算过了,我和他八字不要太合哦!再说他只大我九岁嘛,以后可以照顾我,多好——”

太可怕啦,他们两个碰到一起我就不用活了。楚轩瑶一边担心秦矜汐一边拍拍她的肩道,“你现在十五他二十四,你觉得没什么。若是十五年前他趴在你的摇篮前说‘这是我未来媳妇’,你什么感觉?”

秦矜汐戳了戳她的眉心,“我皇兄可大你七岁!”

“胡说,他只大我五岁!”

“哎呀什么啊,皇帝皇兄不是王爷皇兄!”

“所以我誓死不嫁他!”她手握拳在胸口做了个坚持到底的动作,可惜面前的人早已愤愤地往殿内走去。

“喂他真得很易态的!”她拢着手吼了一句,结果看到他站在门口的阴影中轻笑着地看了她一眼。

完了,果然是命途多舛。她怏怏地跟在秦矜汐身后,影子在脚下被踩得有气无力。还没踏过门槛就突然觉得脚下一轻,所有的东西都倒了过来,血往头上涌,霎时便要作呕。

白玄雷甚是担心地看了看在空中晃荡的她,轻叹道:“完全没有戒心,连那么简单的机括都看不出来,如何是好?”

后来的日子里白玄雷不停地丢书给她看,什么都有,楚轩瑶每天晚上在头上绑着头巾背书,上头写着“挖粪涂墙”。而在殿中他只教礼法,很久以后她才晓得自己举止有度的雍容潇洒全靠那段时间里非人的折磨。有时候他会突然抛出试卷,或是很特殊的语境答问。白玄雷扮演着各式各样的人,但话中无不都有陷阱。两个人对多了,不知不觉中楚轩瑶就不会被套了。

他是个机括高手,用楚轩瑶的话来说就是墙机关。每天她踏进东宫时都要往里扔小石子,查看有没有透明却锋利如刀的细丝,不过这一招一般没用。有一天白玄雷放了一条大毛毛虫在她的杯子里,一柱香时间里秦矜汐和墨王都跑到东宫偏殿里来,前者不停地掏耳朵,后者手里擎着剑问:“出了什么事?”

看来楚轩瑶那一声尖叫不是一般的凄厉。

但是白玄雷也并非总是坐在一旁微笑着干坏事。重阳那天他走后,在座位上留下两个香囊。楚轩瑶收在袖中狞笑着送了一个给墨王。结果第二天就发现那个香囊配在秦矜汐的腰上,自己腰上的那个不见了。她想老师真是太毒了,他算准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出偏差。只是过了重阳,那些香囊的幽渺气息都烟消云散了。

每天放学,秦雍睍总会早早等在东宫外头,陪她穿过统万门前的大道。有时候就在城门下挥手道别,若是那天白玄雷没有拖课,他们则会跑到城楼上,看夕阳一蹦一跳地落下。楚轩瑶不停地讲,秦雍睍就点着头听,一边听她讲希腊的神话、埃及的传说、北欧的诸神、圣经的典故,一边微笑着看着地平线——偶尔问几个刁钻的问题。他想楚轩瑶是个有梦的女孩,她的心里藏着无数他从未见过的世界。他希望可以进得更深些,却发现她的话里从来没有她自己。她可以讲那些骡啊马啊骡马啊,可唯独不肯讲她的故事。

很多时候白玄雷都会沉默地站在他们身边,抚着女墙安静地看远方,那里只有连绵的琉璃瓦。这时他就不笑了,他不笑的时候是如此冷漠,可眼神却干净得没有一丝尘埃。楚轩瑶好几次误认为他的眼睛是幽蓝的,可他一转头才看清那里只是很普通的黑色。

那一年,长安公白玄雷二十四岁,左贤王秦雍睍十九岁,圣武熠情皇后十四岁。<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