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杀人不见血的刀
作者:鄂是大忽悠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925

胡杨林醒来,看到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并且只看到一双眼睛,在凝视他。胡杨林一惊,喃喃:“烟姐,是你吗?我这是在哪?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三床,你可醒过来了。这里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是医院,你病了......”

眼睛发出清脆而温暖的挠人心肺、摄人魂魄的声音。

胡杨林用力睁大眼睛才看清,是一个人戴着白帽子大口罩,穿着白大褂,在雪白的天花板的映照下,只能看出那又勾魂摄魄的眼睛。

这是双温暖甚至可以说是火辣的眼睛。不是古井里那双干枯的冰冷的眼睛。

胡杨林松了一口气,用力甩甩昏沉的头,狠咬下嘴唇,渐渐有了思维,喃喃低语:“我没病,我是喝酒喝多了。”

“你喝成了酒精中毒,差点儿要了小命。所以你病了。”眼睛化做两只灵巧的燕子,在胡杨林的脸上盘旋,怜悯地笑着。

“喝醉酒算什么病,我得上班去。旷工不但扣工资,连一年的奖金都没了。”

胡杨林准备翻身下地,身子一软又摔倒在床上。唰地一下出一身冷汗,白面泛绿,若雨打残荷,筛糠一般地颤抖着。

“林子,别动!你人都这样了,还管什么旷工不旷工,扣就扣吧,人比钱要紧。躺下,好好休息两天。”母亲的脸映入胡杨林的眼中。

母亲的声音嘶哑而忧伤。俯视胡杨林的母亲,仿佛突然又苍老了十岁。

胡杨林的心剧烈地一颤,一股苦咸的热浪从胸中涌起,唰地冲向了双目。胡杨林急忙咬紧牙关,将那股液体咽下。滚烫的热流,把他的心烫的缩成一团。

责任感告诉胡杨林,不管是喝醉酒了还是病了,既然醒了,就得站起来,上班去。去挣那两个饿不死撑不着的吊命钱。

这两个吊命钱,不仅仅吊着他,还吊着他的母亲和弟弟妹妹。

从恶梦中醒来的胡杨林,记起自己的责任,坐起身来,努力挤压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对按他躺下的母亲说:“妈,我没事。就是不小心多喝了点酒。让我起来上班去。”

母亲的眼泪唰地下来。

儿子几天来昏迷中的呼喊,把一切都暴露无遗。

那种惨痛,别说母亲,连大夫都闻声落泪。特别是实习大夫梅朵儿,哭的更是一塌糊涂。可他还在装像......

梅朵儿就是眼睛的主人。胡杨林咯嘣咯嘣的牙咬在她心上,咽下的热流从她眼中涌现。w-w-w.shouda8.c-o-m

听胡杨林这么一说,没容胡母说话,梅朵儿一把抹去眼中热流,严厉地说,“三床,别嘴硬!你现在必须卧床休息,接受治疗。”

“我躺不住......”胡杨林低声辩解。

“躺不住也得躺!你现在是我的病人,就得听我的。”梅大夫厉声娇喝。

这一刻,梅大夫霸道极了。实习还没有结束呢,医生护士的霸道,她已经学到手了。胡杨林想,这世上,除去警察和流氓,大概就属白大褂最霸道了吧?

胡杨林避开梅大夫锥子似的目光,怯懦地辩解:“大夫,我、我没有病,真的没病。就是酒喝多了,真的没病......”

“没病的人会喝那么多酒?没病的人会昏睡几天几夜满嘴的胡话?这样子还说自己没病,没病才怪!躺好!别把吊针弄掉。你现在必须听我的......”

梅大夫打断胡杨林的话,连声数落俯身按住他,理顺点滴的针管。态度象警察对待嫌疑犯,手上却母亲般轻柔。

“我......”胡杨林无可奈何地躺倒。

“梅大夫,谢谢!梅大夫,你是不知道,我这儿子,从小就倔强的不得了。上来强劲,比毛驴都强。要不是你,我还真说不听他……”胡母一脸媚笑地讨好梅大夫。那是司空见惯的下等人有求于人的媚笑.让人不忍多看。

梅大夫摘下大口罩,笑逐颜开地对胡母说“阿姨,您别客气,叫我小梅或梅朵儿就行。对付这种人,就得是蒙古大夫――恶治!”

梅朵儿同胡母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秀目躲躲闪闪地在胡杨林的脸上盘旋。

自从脱下开裆裤,将那堆零七八碎收藏起来。胡杨林便开始经常听人说他长的俊、漂亮。他还听算命先生说,他命犯桃花。从梅朵儿频频光顾的眼神上看,从那些逝去的往事上看,他或许真的命犯桃花,也不一定。

但胡杨林没有注意这些。他对亮出庐山真面目的梅朵儿,视而不见。呆望着窗外枝条摇动、婆娑起舞、飒飒声响的白杨树......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胡杨林被一种冲动从梦中拉出来,趿拉着鞋跑到院子里的白杨树下,欲要来个飞流直下三千尺......

前排房萧呆子家后窗突然打开,暴发一声惊叹;“啊!太美......”

胡家的篱笆墙,主要由白杨树组成。透过白杨树,胡杨林看到:

绿色的窗口里,探出一幅半身像:蓝白相间的海魂衫,包裹着云海般波涛起伏的躯体……她璀璨的笑颜,就是这片海域的日出,霞光千条晨情万种,那颗荡漾的春心,从清亮若水热情似火的美目中飞出......

海魂衫和她的眼睛,唰地一声,将胡杨林的心吞噬......

从此,胡杨林知道了什么叫一见钟情!并从此为苏小红定名为海魂衫......

“操他亲娘祖奶奶!都是妈屁钱闹的!钱是啥?钱是爹!爹是啥?爹是他娘的王八蛋!为几个鸟钱,李英武抱着韩灵跳了泰山……这又轮到你。这还叫不叫人活了......”

国祥一进门,便恶狠狠地叫嚷。他的话仿佛晴天霹雳,让胡杨林震耳欲聋。

钱是啥?美国叫美元,英国称英镑,法国名法朗,苏联叫卢布......名目繁多,叫什么的都有。

可无论是哪种叫法,也没有中国人叫的好听,人民币――人民的币。

可人民手上有几个币?

曾几何时,中国人已经没有钱的概念。工人是到月底领工资,被农民羡慕为吃皇粮的,农民是到年底凭工分分口粮......

管钱叫爹的,不敢说国祥是第一个,但至少胡杨林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在他心里,具有划时代的震撼。

国祥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父母都是职工。

双职工,在胡杨林这些人眼里,那就是地主资本家。

或许是老祖辈说的饱暖思**,国祥妈放着让人羡慕的好日子不过,跟人跑了,寻找啥爱情去了。

对于国祥妈,林子妈不说是饱暖思**,邻里们也不这么说。

他们或许是不知道这个词。他们说是有钱烧的。

大概也就是有钱烧的,像林子妈,还有其他人的母亲妻子,打死都不跑。

还有个名词:说是家鸡打的团团转,野鸡不打满天飞。

国祥的父亲国珍,那真是把媳妇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着,打个板当祖宗供着,还怕委屈了她。

可就这样,她还是跑了,卖B(摘自国珍语录)去了。

国祥妈跑了,国祥爸也不管他了。

国祥便走向社会,从偷老乡瓜子香瓜开始,到压班车到登大轮……

胡杨林并没有因为国祥成为大贼,而不理他。

林子妈及邻居们,也没有因为国祥成为小偷而排斥他。

善良的人们说,他一个有娘养没娘要的孩子,不偷不摸吃啥?饿死吗?

所以,胡杨林同登大轮的国祥,从学会掏出小家伙对着浇尿到现在,一直是哥们。

这天中午,国祥不知道从哪登大轮回来,闻讯跑来探望胡杨林。

一见面,就出此大逆不道之言。

这个时代,虽不讲究天地君亲师那一套了,但在个人心中,除去党和祖国,父母还是第一位的。

这个登大轮的,怎么敢如此大逆不道,说这种天打雷劈的话?

“怎么了?眼珠子瞪的牛蛋似地干什么?为什么仇人似地瞪着哥们?哥们说的不对?”国祥瞪着眼对胡杨林吼:“你要是有钱,哥们敢保证,她得支着尻门子让你叠!你钱要大了,她妈都得帮你掰开她的尻门子,让你叠......”

“怎么又是钱钱钱?!祥子,你能不能说点别的?”胡杨林烦躁地嚷嚷。

“为啥不说?哥们听说了。你不就是没钱,被老婊子赶出来了......好,好!冲你这个死样,哥们不说了。不就是钱嘛,哥们有。都给你,拿去买你的爱情!你问问她卖小米的,爱情多少钱一份,打三份五份回来,慢慢叠办......”

国祥边掏钱边大呼小叫:“拿去,摔她们脸上!把卖小米的老婊子和小婊子,全他奶奶地给老子砸晕!绑一块叠办,朝死叠办!叠办的她们尿血!钱不够哥们再去登大轮......”

一捆捆人民币,砸在胡杨林身上,却砸在一屋子的病友和家属心上,人人都心嘭嘭乱跳。

无法不心跳。这堆钱,就是一个八级工,大概少说也得挣个十年八年,够胡杨林挣二十年或者三十年。

“祥子,这钱我不能要,你都收回去......”胡杨林一边抵挡着飞过来的钱,一边嘟囔。

这堆票子足够那女人说的那个数,甚至连她一块买都用不完。但是他宁愿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用这笔钱。

国祥吼叫:“咋?怕钱咬你?告诉你,这钱是干净的!老子的资本家姥爷平反了,这是老子的娘给老子娶媳妇用的。你就放心地用吧,保证咬不了手!”

胡杨林把钱收拢起来递给国祥,红头胀脸地说:“那我就更不能要了。快把钱都收起来。我不缺钱。就是有钱,也不会用钱去说话。用钱去买老婆,那不跟嫖/娼一个样了?我胡杨林还没有那么下贱!”

“我知道,你是怕熏臭你的爱情!”国祥又火了,旁若无人地呼喝:“球的爱情?!鸡/巴毛上的爱情!这年头儿,有钱的王八是大爷,没钱的大爷是鸡/巴毛……算了,算了,你爱要不要,反正我搁这了。你要不用就替我存起来。搁我身上,哪天掉底被老盖抓了,也得当赃款没收。”国祥甩手向外走。

胡杨林想起李英武和韩灵的事,赶紧叫道:“祥子,别忙走!李英武和韩灵是怎么回事你还没说呢?”

国祥回过身来,神情惨淡却故做淡漠地嘟囔:“不是告诉你了嘛,为了几个鸟钱,为了鸡/巴毛的爱情,想不开,英武抱着韩灵跳泰山了!”

“什么?跳泰山了……”胡杨林大惊。李英武同国祥一样,也是他的同学加好朋友。而韩灵,则是他结义兄弟韩星的妹妹,跟他亲妹妹一样。

他慌忙问道:“结果咋样,没死吧?”

国祥脑袋一耷拉,嘟囔:“泰山我去过,舍身崖下是万丈深渊。你想还能活吗?据说俩人叠成一块肉饼,摔的稀巴烂......事情的起因,跟你一样,又跟你相反。你又不是不知道,李英武他妈一直嫌弃韩灵家条件不好,门不当户不对,穷的尿血!不同意他们对象。结果,李英武想不开。拿了几千块钱公款,带着韩灵全国旅游了一大圈,到了泰山的舍身崖,俩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商量的,就抱在一起跳下去了......就这么回事,你还让我说多少遍,才能听明白?”

“这......”胡杨林瘫软地倒在床上,虚弱无力地喃喃:“李英武,韩灵,你们不应该啊!你们怎么这么糊涂。你们解脱了,父母怎么办?又是钱......”

“好了,家属和探病的人,都该走了。病人该休息了。哎,我说你这个同志是怎么回事?你没看三床的脸都成一张白纸了?怎么还乱说什么钱?!你想要他命是怎么着?赶紧给我走......”梅朵儿不知从哪冒出来,瞪眼叱责国祥。

“得了,林子,你好好歇着。哥们还有点事急着处理!等回头再来看你。”

国祥同胡杨林打个招呼,挤挤眼睛,旁若无人的哼唱着出去:

“是谁制造了钞票?让你在世上称霸道!姑娘为你去卖身,小伙儿为你去做牢!一张张钞票,就是一副副镣铐!一张张钞票,就是一副副镣铐!钱啊,你是杀人不见血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