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来自地狱的诅咒
作者:鄂是大忽悠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621

黄昏。冷风翻卷,残霞溅雪,落日流金......

呼啸的西北风中,胡杨林神采飞扬、兴高采烈骑车来到海魂衫家的家门口。

这是一座高深的大院,两扇大铁门。门上斑驳的红漆,在诉说沧桑和荣辱。

这里是乌山有名的师长大院,后来又改名为市长大院。这里的第一家,都独自占据一栋房屋。虽然是红砖瓦房,但相比八口之家一间土坏房的平头百姓,却是宽阔舒适,显赫荣耀,令人眩晕仰视。

胡杨林敲响海魂衫家那有些暗淡的大铁门时,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这扇门,是他的恋人,准确地说是他未婚妻家的门。

二年多来,这扇门,胡杨林已经不知道敲响过多少次。按理说,早已不应该激动不已。然而,每次敲响它时,他却依旧如同第一次把她搂进怀中一样,生动新鲜......

胡杨林三长两短地敲过门,用力平静自己,等待她踩响欢乐和幸福的鼓点。

那噔噔噔急如鼓点的脚步声,无论是春夏秋冬,还是刮风下雨,每次都几乎与敲门声同时响起。

院子门开在房屋的一侧。从院子门到海魂衫的起居室,约有五十五米左右,并且拐弯抹角,绝对无法从她起居室的门窗看到院门外的胡杨林。

因此,胡杨林不知道海魂衫是用耳朵在听敲门声,还是用心在听?

是无意中听到他的敲门声,还是每日就在屏息等待着他把门敲响......

胡杨林常常想问问这个问题,但却每每被接下来的欢乐把问号打消。

按照惯例,敲门声一响,便会听到屋门开启声,然后是急速的脚步声。

接着,大铁门边的小门打开,海魂衫俏面飞红呼吸紧促,小鸟般地飘落在他的面前,鼻翼翕张芳唇半启,欢喜无限地凝视他片刻,才闪身让他进去......

然而这天,胡杨林等了许久,也没听到那动人心弦的脚步。

又敲数次,才听到一个踢踢踏踏无精打采的脚步声。胡杨林不由地一愣。

开门的是海魂衫的妹子小欢。

小欢替姐姐开门的时侯也不少,海魂衫不在或腾不出身,经常是小欢开门。

小欢十四岁,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非常喜欢胡杨林。

每次,小欢都是欢蹦乱跳,一开门就猴子一样一跳到胡杨林的身上,搂抱住他的脖子,直吊到屋子里才撒手。

有时侯,甚至于是在姐姐不无妒忌的娇斥声中,才笑嘻嘻地撒手。

可是这天,小欢一副霜打了的样子,蔫蔫的,躲避着胡杨林狐疑的目光,垂头把他放进去。

院落里,胡杨林习惯停放自行车的地方,停放着一辆崭新的凤凰牌28型自行车。令胡杨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买的那辆杂牌的红旗牌,无处安放......

此刻,人们的座驾,最拉风的是凤凰、飞鸽、永久,这三个牌子的自行车。

大客厅里,那张几乎成为胡杨林专用的国家配置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高瘦浓须塌额暴牙的小子。猛然一看,骇然是见到了进化缓慢的“北京猿人”。

海魂衫的母亲李凤琴,却如对上宾般地跟“北京猿人”在热烈地交谈着。

见胡杨林进来,李凤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和蔼可亲地对“北京猿人”笑道:“小江啊,来人了,你去里屋坐会吧。”

大客厅在这栋房屋的中间,两边是通向卧室的走廊

胡杨林看见,“北京猿人”进的里屋,居然是海魂衫的闺房。

刹那间,胡杨林如坠冰川,打了一个寒战,似乎是一下什么都明白了......

一时间,胡杨林进退两难,呆立如柱。

“你来了?”李凤琴板着赤红的面孔,淡漠地问道:“钱带来了?”

“钱......什么钱?”胡杨林莫名其妙。

李凤琴冷冰冰地说:“不是说小红她哥哥要结婚,人家女方要一万块彩礼钱,我一时拿不出那么多,让你帮忙借五千嘛。怎么,小红她没跟你说?还有,大家都说你交的朋友很多。大概也一定跟五金公司的人很熟悉,再帮忙买两辆凤凰牌自行车。一辆要28型,一辆要26型的。小红哥哥结婚急等着用。”

五千块钱,够胡杨林十年挣的。凤凰牌自行车,却是凭票供应,没有相当的后门是买不到的。可凭苏子明已经恢复的副市长的地位,这是小菜一碟......

话说到这,胡杨林一丝疑惑都没了,一个时期以来的所有怀疑,在这一刹那都得到证实。

自苏子明平反后,胡杨林就发觉,李凤琴对他日益冷淡。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每次来,李凤琴都像见到民工或农村的穷亲戚,带搭不理。而最近每次见到海魂衫,她也总是满腹心事、忧心忡忡的样子,让胡杨林隐约觉得不对劲。

于是,他今天特意买几瓶水果罐头,表示表示心意,再找海魂衫问个明白。

这一刻,胡杨林确定,用不着问了。李凤琴的表现,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这是要悔婚又不好明说,便用钱和自行车,逼他自动出局。

一时间,胡杨林头如雷击,用网兜提的水果罐头,砰啪坠落。他手忙脚乱地收拾碎裂的瓶子,

“别收了,一会扫出去就行了。说正事,这笔钱和车子下月就要用。怎么样,你能筹备好吗。最好是一个星期内,把事办成......”李凤琴声冷如冰。

女人的话,屠夫磨刀剔骨一样,在胡杨林耳边噌噌地回荡着。

别说一星期,就是十年,他还得不吃不喝,才能挣够五千块钱。

至于两辆凤凰牌自行车,打死他,他也无处弄去。

胡杨林无言以对,嗫嚅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便迷迷糊糊晕头转向地退出来。

这时,胡杨林听到海魂衫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胡杨林梦游般地从海魂衫家出来,轻轻地关上客厅的黄色木门。

突然,李凤琴那川味十足的女高音,锥子般地刺过门板,划破灰白色的天空:“不自量力!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就是蛤蟆,也还是只穷蛤蟆!老子的女儿,老子把她喂狗!把她垫猪圈!也不会嫁给你这个穷光蛋!妈屁的,穷小子,想娶老子的女儿,下辈子投个好胎......”

胡杨林如闻霹雳,震耳欲聋。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暗......

李凤琴如同躲藏在门后的狗、床底下的蛇,一口就咬在他心上......

这不是皮肉之伤。这是恶毒的羞辱,是来自地狱的诅咒.......

胡杨林犹如挨一刀却没被杀死的祭祀公牛,挣脱绳索,冲向荒野......

人们常说,人一阔脸就变。特别是某些当官的和家属,翻脸比脱裤子都快。

当初胡杨林同海魂衫订婚时,他母亲就不同意。

虽然他父亲也是刚刚平反。二麻子不说大麻子,秃子不笑话和尚。

可到底还是不一样,胡杨林父亲平反时,海魂衫的父亲还在某工厂看大门呢。因为,海魂衫的父亲,顶着的不仅仅是走资派、反革命分子的桂冠,还戴着一顶特务家属的帽子。走资派、反革命分子都好平反,并且都已经平反。可特务家属能不能平反,哪辈子能平反,鬼都不知道。

再说,海魂衫是待业青年,比常来常往的李英文王芳或许漂亮一些。但漂亮的脸蛋不出大米。

还有,跟胡杨林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蔡丫,一个在校大学生,也在盯着胡杨林......

无论如何,不管怎么说,也轮不到娶她一个待业青年......

然而,胡杨林为了那份纯洁的爱情,说服母亲,毅然同海魂衫订下婚约。

那时侯,这个女人仿佛是一条饿狗,逮住一块干枯的骨头,感激涕零,恨不能五体投地。

可是,这才过去了几天,他们特务家属的帽子摘了,走资派反革命分子苏子明官复原职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胡杨林在荒野里奔跑了半夜,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那片白杨林中。默默地寻找着流逝不久的足迹。

厚厚的枯叶,在冷月的照耀下,都变成了铜钱或冥钱,埋葬了那些爱恋的印痕......

飕飕的寒风,好似一把把冰结的剑,把他的心刺得千窗百孔。

这一把把冰冷的剑,一边刺着他的心,一边还不间断地吼叫:钱钱钱......穷光蛋......穷光蛋穷光蛋......钱钱钱......穷小子穷小子......

两个声音交替着在胡杨林的耳边轰鸣着。

两个声音如影随形,跟了胡杨林一夜半天,还在顽强地叫着......

胡杨林意识到,这样下去非得疯狂。必须得改变。

便于第二天的午后,一头撞进一家名叫常来、却没钱常进的小酒馆,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嗓子嘶哑地冲着店主常麻子喊叫:“酒酒酒......”

新兴的资本主义的尾巴常麻子,从柜台里边货架上取下一瓶驼城白酒,放到桌上,开始转磨磨找瓶启子。

胡杨林一把将酒夺走,用右手一抠,将瓶盖砰地抠开,举瓶狂饮......

“再来一瓶……”胡杨林砰地将空瓶丢在柜台上,大吼。

常麻子迟疑不决,胡杨林推开柜台,冲进去,抢了一瓶驼城白,用手抠开瓶盖,举瓶狂饮。

胡杨林丢下空瓶,再抢一瓶酒,抠开瓶盖,继续狂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