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作者:萧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809

麻将打到凌晨三点,白一帆还以为人大领导们起不来了,谁知老头们身体都好,齐国力洪昭光的健康报告背得烂熟,第二天早上起来还在林子里转了一圈,倒是白一帆因为熬夜精神不振,印堂暗。白一帆只是个科长,没有摆牌子的资格。坐在后排,百无聊赖,便研究人大领导的相貌,想起相书上说天庭饱满地角方圆两耳垂珠是福禄相,果然有道理。级别高了几级,气度就不同,往主席台一坐便有几分神圣庄严。

材料审完还不到吃饭时间,分管农业的副主任把“三农”问题提出来了,说,百浮山景区投资两个多亿,为什么不拿几千万来支持农业产业化项目?中央非常重视三农问题,非常重视。百浮山又不是国家级风景名胜,我看投资规模没必要搞得太大嘛。

另一位副主任也说,我上次到百浮山看了看,一去农民就把我们的车围了,都是搞开区的失地农民,全市搞了多少开区了?占了农民多少耕地?全市又有多少失地农民?本来这地方没有湖,人工闸了三个湖,泥石流一来,三个湖一年全填平了,这笔投资怎么收回?摊在谁的头上?我看过那个湖,农民要卖一百斤莴笋才够去划一次船。这个酒店是深圳来的老板搞的,我听说把一个多亿的扶贫贷款弄到深圳搞商城去了,如果真有这事,人大一定要追究。

之前就担心人大几个领导年龄到点了,无所顾忌,说话可能会比较尖锐。幸好白一帆正跟一个副主任说话,副主任说,小白写报告已经很有一套了,郝主任,你们这个小白肚子里有东西哟。白一帆听到这话,心里酸甜苦辣都有,可惜他只是个科级,还没有资格由人大任命。心里一边想着,一边使劲搔头皮,掉下好多头皮屑,还有几根头,其中竟有一根是白。白一帆掂着那根白悲从中来,心想自己写了这么多年材料,头都写白了,还要写到什么时候呢?自己这些年来辛辛片苦,推上去了一任又一任的领导,头都写白了,颈椎二到八节全部增生,却还只是个科长。

这么一想,真是没劲。

从没受过一点挫折的阿妖亲眼目睹丈夫和叶虹搂抱在一起,受到有生以来最严重的打击。阿妖去成都开会,会后组织去九寨沟,九寨沟阿妖去过多次了,就提前回来了,回来就看到这令人恶心的一幕。如果是对生活有相当承受力的李洁还好说,可阿妖是阿妖,阿妖不管在单位还是在家里,一向顺风顺水,从来都是幸福女人的楷模,事业成功的强人,下得厨房进得厅堂的典范。如今亲眼看见老公跟叶‘虹趁她出。差的时候紧紧地搂抱在――起,内心的震怒可想而知。

阿妖断定,白一帆跟叶虹不是现在,而是早就有事,往家里都以带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不是没有露出过马脚,那次亦卓提醒她,她还觉得好笑,现在看来她是太自信了。

阿妖的自尊和感情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伤害,从那天起阿妖就没有跟白一帆说过一句话,更不会像泼妇骂街那样跟白一帆吵,只是立马就搬出去跟白一帆分居了,放出话来要跟白一帆离婚。

李洁找到白晓来,女人谈起这类事总有点儿义愤填膺,觉得男人是罪魁祸。骂了一通白一帆后,李洁说,不过他们不应该闹到离婚的地步,你是白一帆的表姐,你劝劝他们。

白晓来拍着胸脯说,小事一桩,我在工会搞了这么多年,经我的手不知让多少打得头破血流的夫妻又过上了幸福生活。一帆和阿妖离什么婚,如果他们都要离婚,天底下的夫妻都该离婚了。

白晓来出面当说客,先在阿妖这里碰了钉子。白晓来讲了一大通道理,无非是离婚对亦卓的影响,对他们两人的影响,家庭对女人的重要性,说白一帆离了可以找个二十岁的。女的就不行了,说话就到更年期了,再漂亮的女人也就这么回事了。离了婚再找,只能找个老头子,你说你跟白一帆走在一起好看,还是跟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走在一起好看。白晓来说得口都干了,阿妖只说了一句,他……竟然跟叶虹!

白晓来去问白一帆,叶虹是怎么回事?白―帆痛恨阿妖把两口子的事说出去,生气地说,我他妈跟叶虹屁事也没有!

白晓来说,人家都说新生代真正怪,人到四十才学坏,嘴里唱的是迟来的爱,怀里搂的是下一代。可话又说回来了,下一代虽然年轻,可毕竟没有同代人能互相理解。不信你到公园去看看,看着顺眼,看着舒服,看着稳当牢靠的还是老夫老妻,老夫老妻看着就是比老夫少妻和老妻少夫好看。就像穿衣服,对比太强烈就刺眼,就不协调。你跟阿妖的基础多好啊,我还记得那时阿妖生了亦卓,我去给你们送猪蹄,正碰上你给亦卓洗澡,还是我教你的。婚姻除了感情的因素,还是一种利益组合,你跟阿妖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你要再去跟另一个人组织家庭,就会有利益冲突。比如说,她的孩子只有三、四岁,你都这把年纪了,是当爷爷呢还是当爸爸呢?现在学费多贵啊,放着亦卓这么好这么聪明的孩子,倒去当继父,学雷锋也不能这么学嘛。阿妖这样的女人,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你还想怎么样啊你。

白一帆从未想过要跟阿妖离婚,他根本没朝这个方向想。人到中年离婚的成本太高,不但带来经济损失,还会影响到社会声望,人际关系,朋友圈子。更重要的是对亦卓心理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一件事如果成本太高,就不如不做。况且他和阿妖并没有到离婚这一步。既然打碎一个旧世界不容易,建立一个新世界的成本又太高,所以白一帆不会轻言离婚。大家都是中年人了,装什么性情中人。

虽说是不破不立,但这个年龄破和立都是一个撕裂的过程,不连骨头带筋的撕裂了,就不能破和立。所以白一帆是一个只有色心没有色胆的人,叶虹对他的感情他不会当一回事,不会因为她的存在影响自己的生活,家庭对白一帆来说还是看得很重的。

但阿妖太能折腾了。当着来劝降的白晓来竟说,我李耀怕谁!离!他白一帆不离,我倒给他五万块马上给我走人!

阿妖这一雌威,白一帆忽然想起这么多年来,他都几乎忘了阿妖的本名叫李耀,从来就是妖精样的人,叫李耀时从来想的是李妖,既然是妖,自然不肯吃亏。又想他是人,老婆是妖,合起来就是人妖,厉害啊!这么一想居然呵呵笑了起来。这笑声立即给他定了罪,阿妖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白一帆你个狼心狗肺的!意思是他如果不是想到要离婚就心花怒放,如何还能笑得起来。阿妖不是秦香莲,所以绝对不准白一帆做一丝陈世美状,陈世美是该轮到她阿妖做的。

白一帆当然很冤枉,是跟叶虹的男女关系上的又一桩冤案,没想到冤案还有衍生品的。

阿妖这东西真的不是人,根本不听他的解释,白一帆刚要跟她解释,阿妖就从牙缝里带着寒气挤出五个字:一对狗男女!把个白一帆气得要死。白一帆觉得阿妖有意扩大事态,激化矛盾,都怪平时她太受宠了,单位家里,人人都奉承她。再说,她又不是没有异性朋友,她在外面的应酬还少了?他白一帆都给人说是退耕还林搞得好了,都影射他戴绿帽子了,退耕还林国债工程,天底下最大的绿帽子。

***,中年男人,还怕离婚不成?!离婚,他白一帆失去的是锁链,得到的是整个世界。

世界上有哪些事是无法挽回的?天要下雨,娘要改嫁。白一帆见阿妖铁了心要离婚,心一横觉得须眉也不必让巾帼,谁怕谁啊。白一帆便开始按企业破产的法定程序思考,跟当年罐头厂的破产一样,一是人员安置,二是财产清算。这两件事中,人员安置是主要的,也是最困难的。白一帆跟亦卓隐晦地提出这个意思,亦卓只朝他翻翻白眼,最后白一帆不得不直截了当地问亦卓,如果爸爸妈妈离婚,你是愿意跟爸爸还是跟妈妈?

阿妖从那天起基本没跟白一帆说过话,见白一帆这样,气急败坏地骂道,白一帆你个***!这种事你也问女儿,我们的事归我们的事,我们的事要对亦卓保密,你为什么问亦卓?!

白――帆看着阿妖,万分痛心当初的淑女不过才生了一个孩子竟然就失去了淑女样,变成如此泼辣的孙二娘、扈三娘,似乎挺着一丈青长矛就要冲过来杀他个片甲不留。这要是国家不控制生育让她敞开生,还不搞成女魔头了。白一帆耸耸肩说,未必纸还包得住火?

阿妖当然不会让白―一帆把女儿抢走,阿妖讨好地说,卓卓,你跟妈妈过,咱们俩过。正在逆反期的青春少女白亦卓“啪!”一声把物理:朽拍在写字台上,气呼呼地说,你们要是离了,我谁也不跟,我到峨眉山当尼姑去!亦卓的态度出乎白一帆和阿妖的意料,也给他们的离婚带来厂障碍。白一帆以为阿妖会就此罢休了,谁知过了两天,阿妖把一份分居协议拿给白―帆,说,你看看还有什么补充的,改好后打印出来,双方签字,―式两份,你―份我一份。说话的气概好像写丁白一帆的休书要休白一帆。

白一帆写了无数文章,也修改过不少稿子,却没想到自己的聪明才智有一天会用在修改分居协议上。白一帆看了一下协议说,严格地说还有不少漏洞,尤其是财产分割。家里的钱和存款是阿妖在管,白――帆平时很少过问,不过他知道这些年家里已经有一笔像样的存款。

阿妖说房产股票存款暂不动,维持现状,等亦卓考上大学后办离婚手续时再正式分割财产,免得现在分割造成事实上的离婚,亦卓真跑到峨眉山当了尼姑。白一帆说,哪有那么严重,她那是吓唬你的。人家外国的小孩对父母离婚这种事都看得平常,本来就是平常事嘛,峨眉山的山门也不是那么好进的,父母离婚都去当尼姑和尚,那不成大学高中扩招了。

阿妖恨恨地瞪了白――帆一眼,你也不必急成这样,要不是怕影响亦卓,我立马就跟你离。你放心白一帆,我们这个协议虽然没有法律效力,可是它比法律还有效力。

白一帆说,比法律还有效力,那是什么?红头文件?

阿妖冷笑道,你看清楚了,这儿写得清清楚楚,分居期间,你爱谁找谁,我一概不干涉,也没权利干涉。白一帆心里有点酸痛,却笑着说,那就是分居,括号,享受离婚待遇。

白一帆和阿妖以很快的度离婚了,不,是分居了。白一帆一直不相信阿妖会这么坚决,他这么有魅力的成熟男人,说分手就分子厂?但事实是自从白―帆在分居协议上签字后,他们就已经是准前夫和准前妻的关系了。这就是把叶虹这样的女人带到家里来要承担的后果,空气中氤氲不去的是叶虹的香气,阿妖受不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