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作者:萧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514

我一想再过二十年,那如花似玉的女孩不就这样?再看那女孩儿,还真像她妈,就是瘦点儿。

白一帆大笑,你现在还买不买她的猪头肉了?

陈原狂摇头,不买了不买了,每次都转一大圈绕过去,避开那个伤心之地。像当年唐明皇,行宫见月伤心色,雨夜闻铃断肠声,我现在看见猪头肉都会伤心得在地上打滚。

白一帆笑得打跌,说,陈原啊陈原,你这家伙还是这样出格。我还记得在文化馆的时候,大雨天你跑去裸奔,感冒了,还是我送你去医院输的液。还有一次六月天你穿了军大衣,戴着红卫兵的袖套挎着冲锋枪在市政府门口站岗,说是行为艺术,如果不是那冲锋枪是一把玩具枪,你差点被警察抓起来了。

陈原也笑,说你连我穿开裆裤的事都记得。

白一帆叹道,一眨眼大学毕业都二十年了。这些年,你成了艺术家,钱也挣了,还有了工作室,人格上不用依附任何人,你活得好自在啊。白一帆本来想跟陈原讲一讲他这些年的人生体会,又觉得陈原不一定能理解。白一帆喝得有点多了,从陈原的工作室出来,风一吹,直想呕吐。

这些年他以前那种内心常有的冲突和矛盾已经平息了,已经变成了一个世故的中年人,可今天晚上,灵魂像是在月圆之夜变成了狼,渴望嚎叫,渴望厮咬,渴望搏斗。他的内心他的灵魂在拼命反抗着平庸,反抗着麻木,却又不能改变一天天地平庸,一天天地麻木的事实。

宿舍离河堤很近,河堤路两边栽着柳树,春天柳絮满城飘舞,团团柳絮直往人耳鼻里扑。九里香从条石砌成的堤上瀑布一般垂下来,密密匝匝的绿叶中小黄花暗香浮动,白一帆和阿妖喜欢在河堤上散步,眺望河滩对面黛色的玉矶山,绿树中万佛寺和灵宝塔的黄色琉璃顶隐约可见。白一帆老远便见宿舍大门外站着个女人,身段有些像叶虹,白一帆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走近一看,真是叶虹。

白一帆看见叶虹便想起在陈原那儿看到的肖像画,愣了一下问,你怎么在这里?白一帆对叶虹的心情最为矛盾,那次叶虹让他临时充当了一回涛涛的爸爸后,因为担心叶虹给他带来麻烦,他一直没去找过她,虽然叶虹给他打过好多次电话。方建华已经死了,就算是为了李洁,他也不应该跟叶虹来往,但白一帆心太软,主要是在美女面前心太软。白一帆喝多了,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把叶虹带到家里来的。

把叶虹带到家里来后白一帆马上就后悔了,叶虹太暖昧了,就像这个城市的夜生活一样暧昧。想到叶虹在自己家里可能产生的后果,白一帆心里生出一丝反感,他不想染指这个经历复杂的女人给自己带来麻烦,但对叶虹的恻隐之心却使他伸手在她背上拍了拍。

叶虹款款坐下,并拢美腿,侧身斜坐在沙上,她那种坐姿就有一个性感女人不经意的风骚,不露声色的挑逗。白一帆的心悠悠一荡,接了杯水放在叶虹跟前,自己在旁边沙上坐下说,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有酒吗?我想喝一杯。叶虹说。

白一帆拿来高脚酒杯,打开一瓶王朝干红倒了半杯递给叶虹,叶虹一口干了,又倒了一满杯,她一仰头喝干,用纸巾在嘴唇上轻轻按了按。

方建华死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一帆耸耸肩,我告诉你干什么,你又不是方建华的老婆。

可我爱过他。叶虹垂下眼睑,睫毛籁籁颤抖。方建华的骨灰葬在哪里?我要去看他。

免了吧。白一帆说,人死如灯灭,你就别给活着的人添乱,破坏安定团结了。叶虹拿过酒瓶一杯接一杯地喝,一瓶酒很快就见底了。白一帆今晚喝得头晕,没想到叶虹也这么能喝,叶虹嘻嘻地笑起来,说,白哥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你摸摸我的脸是不是有点烧了。白哥,想不想知道我的**?

啊,你的**?

叶虹点点头,响亮地打了个酒嗝。我二十岁去海南的时候高中毕业刚一年,高考只差两分,我就是在海南认识的方建华,他对我很好,花钱让我进了大学。你知道,男人一旦花心,就很难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上去了。有一次方建华喝多了,哭得很伤心,说要把他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他老婆和儿子。那天我第一次跟他吵架,从那以后,我不再避孕了,反正还有一年我就毕业了。我要给他生孩子,名正言顺地做他的老婆。就在快毕业时,我还记得那是年三十的前两天,我和方建华陪深圳的一个重要客户,他叫张先豪。中途方建华接到电话有急事,我本来要跟他一起走,可张老板要我留下来陪他喝酒,那时候公司财务遇到点麻烦,张老板是大客户,正跟公司谈一单大生意。所以我只好同意留下来陪他。我都不知道怎么会醉了,醒来才现我睡在酒店客房里,身边躺着深圳来的张老板。

张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手臂像鸡皮一样苍老,让人恶心。那段时间方建华的公司因为拖欠债务被起诉,公司的货款又收不回来,因为心理压力太大,方建华跟我已经两个月没那事了。就在这个时候,我却现自己怀孕了。

方建华知道我怀孕后,跑到外面喝得酩酊大醉,回家就砸东西,让我滚。整个妊娠期,我是在小心翼翼紧张不安中度过的。我心里清楚,涛涛跟方建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涛涛是张老板的。生了涛涛后,我知道我跟他过不下去了,留下一封信,也没跟方建华说,一个人带着涛涛回到湖北老家。老家除了叔伯兄弟没有任何亲人,只呆了半年,我带着涛涛又回到海南。我还想着方建华,去找过他,那时候他已经破产了,他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我看到他就知道他已经完了,没救了,我只能靠自己养活儿子。我在一家药业公司找到工作,公司迁到宁阳,我也到了宁阳。墙上的钟指向十点,楼上谁家的小孩正在弹贝多芬,隐隐约约的琴声跟许多家的电视音乐融合在一起,反而变成安静的背景。

白一帆心想原来涛涛跟方建华真没有血缘关系……十虹拿起酒瓶,把剩下的酒全倒进了酒杯,手指托着酒杯小口啜着,白一帆觉得她这一连串动作既漂亮又性感,不管从那个侧面看都摇曳出无限的风情。

涛涛一生下来体质就不好,那天去看病,医生说我儿子有先天性心脏病……他可能……连十岁都活不到……怀上涛涛我的心情就不好,这肯定有关系,都怪我,都怪我……

叶虹说着号啕大哭起来。一个美女,命运坎坷,近在咫尺,在白一帆面前伤心痛哭,泪水涟涟,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心的。白一帆闻到叶虹身上头上散的女人香,弥留在齿颊的酒香,看见她的肩膀不住耸动,细腻的颈脖沾着丝丝头,白一帆有点紧张,试探地把手放在叶虹肩上,安慰说,好了,别哭了。涛涛怎么会有心脏病呢,那么点大的小孩……

李洁,还有李耀……她们都觉得我是一个坏女人……是方建华的二奶,十恶不赦,有谁知道我有多难……我经常做噩梦,梦到方建华,梦到张老板,梦到我死去的父母,还有一次梦到涛涛死了……所有的人都骂我活该,只有白哥你没有……你一直都对我好……

白一帆怜惜地拍了拍叶虹,劝慰地说,好了,别哭了,这么漂亮的眼睛,哭肿了可不好看。

叶虹仰着脸看着他说,我好孤独,好害怕,我怕涛涛死,我怕……叶虹的身体紧紧贴着白一帆,白一帆全身的肌肉顿时绷紧了,一腔沸腾的血就像要化作一支支箭射出去,呼吸越来越急促,腾出手来在叶虹背上摩挲着,叶虹年轻的身体使他胀。白一帆身体出的男性荷尔蒙气味像某种信号,叶虹像溺水的人猛地抱住了白一帆,踮着脚紧紧地搂住了他。白一帆本能地迎合着叶虹的身体,一眨眼叶虹已脱了衣服,只穿着件胸衣,丰满的乳峰在白一帆身体上**挤压着。

白一帆的头轰一声大了,刚才跟陈原一起喝的啤酒全都变成了汗嗖地从背上浸出来,叶虹的双臂像榕树的气生根一样紧紧地缠绕着他,呓语般地说,白哥,第一次看见你时我就喜欢你了,你也喜欢我,我知道……

到了这个时候,白一帆这种凡夫俗子哪里把持得住,他伸手搂紧了叶虹,将嘴唇压了上去,慌乱的手指不规矩地在叶虹脊背上找到胸罩扣使劲解开……

正在这时,门打开了,阿妖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叶虹慌忙抓起衣服挡在胸前,阿妖不相信地睁着大眼睛瞪着他们,像在看一出恐怖剧。

白一帆力大无穷地一把推开叶虹,楞在当场,不知道怎么跟阿妖解释。阿妖靠在门上,从包里拿出手机,颤抖着拨了亦卓给她的那个号码,果然叶虹的手机响了。阿妖脸色铁青,连包带手机朝白一帆砸过来。阿妖根本不听白一帆的任何解释,白一帆赌咒誓地说根本不是她想的那么回事,说了好几遍,阿妖才哭出声来,恨恨地说,这种女人你都要往家里带!

最近一个副市长到特大型国有控股企业当董事长去了,空出来的副市长职位,就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郝建中正值当年,正是仕途上要有一番作为的时候,现在机遇又来了,当然要多出政绩,造出声势。综合科是出展思路的地方,所以郝建中很倚重白一帆,经常直接抓白一帆,白一帆这才想通科长之间任职的交流可能不是整自己而是重视综合科。

但这重视不是那重视,综合科也不比投资科,郝建中重视白一帆是要用他的才华,人尽其才,可白一帆大学里学过《资本论》,觉得郝建中在榨取他的剩余价值,心想你郝建中鞠躬尽瘁了可以当副市长,我再累死累活也提不上去了。俞敬被人大否决的教训成为前车之鉴,领导们都汲取了教训,对人大相当尊重。

听说人大要下来视察工作,为了体现尊重,办公室特意安排在百浮山酒店听汇报。郝建中很重视这次向人大的述职,把白一帆叫到办公室亲自交待他写材料,强调要有新思路,大手笔,要有所创新。领导交待几句倒容易,可苦了写材料的白一帆。写不完的材料把个风流倜傥的白一帆弄得心力交瘁,颈椎咔咔作响,烟瘾也更大了。综合科的副科长到企业挂职去了,办事员小黄有先兆流产的习惯,三十一了好不容易又怀上,白一帆这么狂吸烟,人家提前请了产假保胎,这一来白一帆复印文件装订材料都得亲自动手。

办公室的人都在百浮山酒店忙会务,庄大姐手里拿了――摞房卡正按领导级别落实房间,见白一帆来了,就拉他一起去看会议室布置得怎么样了。办公室主任不放心地问,坐牌的顺序没有搞错吧?庄姐说,是按内部电话簿的排名先后摆的。办公室主任说,电话本是去年的,我记得今年好像有调整。又打电话到人大办公室,问是李主任排正中还是刘主任排正中,问的结果坐牌次序没摆错。办公室主任才放心说,小心一点好,位子是很敏感的事。

白一帆要了房卡进到房间,吴明国已先到了,说,走,楼上打麻将去,晚上泡温泉搓背按摩,既然来了该享受的待遇都要享受。因为后院起火,白一帆这段时间很心烦,说,你去吧,我不想打。吴明国走了白一帆拨通阿妖的手机,阿妖见是他的号码于脆把手机关了,气得白一帆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直喘,―会儿手机响了,说人大领导来了,让下去迎接。

人大领导的车刚到,郝建中和几个副主任还有科长都在外面迎着。白一帆心想这次副市长职位空出来郝主任有希望,只有自己,再辛苦也白搭,心里酸溜溜的萎靡不振。白一帆一个科长,跟人大领导隔着好几级,跟在郝主任等后面,既不能僭越,又不能被动,分寸必须把握得当。白一帆以前心态积极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就觉得陪领导应酬实在是苦差事。吴明国以往是最喜欢跟领导坐一桌的,今天吃饭时却溜到楼下科长们那一桌,也是因为年龄过了,提拔无望,懒得应酬了。白一帆也不想陪,但他是综合科科长,又是材料的执笔人,所以被安排在领导那一桌,白一帆坐了下,白一帆进步没指望了,就感觉自己坐了司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