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汉平一周多没见人影，白一帆打他的手机，康汉平说，白哥，我们弟兄好久没在一起聚了，今天我有安排，改天我请你。康汉平和白一帆在一起喝酒是几天以后，康汉平已换了辆宝马，一起吃饭的还有几个人。饭毕打麻将，康汉平和白一帆没打，坐着喝茶，康汉平告诉白一帆说他已向原单位正式辞职，从明天起不来上班了。还说白一帆不找他，他也会在这两天来打个招呼。
康汉平现在不再替原来那个房地产老板打工，跟人合伙自己做了房地产老板。康汉平说，白哥你对我不错，让我两头兼顾，龟和熊掌兼得。我已经把辞职手续都办了，这个时候下海，应该不会淹死了。康汉平还说，我们的星光花园下个月开盘，又买了三百亩地马上要开小岛别墅。白哥，你对我不错，以后你要买我们的楼盘打个招呼，最低价给你。
白一帆摇头说，别墅我一个小科长想都不敢想。还是你老弟混得有出息，亲眼看着你一步一步搞成了百万富翁，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康汉平辞职白一帆感到既意外又理所当然。虽说康汉平满口说感谢白哥关照，其实康汉平能到今天这个地步一凭本事二靠背景，不是他一个小科长关照得了的。白一帆说，我经常碰到康市长在政府院里打网球，康市长身体很好，一点都不像六十岁的人。
康汉平想起来，笑出了声，说，白哥，你大概不知道，其实我跟康市长根本不是亲戚。
白一帆一愣，说，你不是康副市长的侄儿?
什么侄儿，以前我根本就不认识康市长。
白一帆诧异说，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别人要往死里的误会，我有什么办法。康汉平玩着水果盘里的叉子说。我跟康市长的儿子高矮胖瘦差不多，我刚借到单位的时候，那时康市长的儿子还没出国，康市长看到我以为碰到了儿子，就停下来跟我打招呼，我回头，康市长才现认错了人，觉得我从背后看太像他儿子了，就跟我说了两句话。正好单位几个人看见康市长的车怎么开着开着在我跟前停下来，还跟我说话。正巧康市长姓康，我也姓康，我们又都是安徽人，别人就以为我跟康市长是亲戚。
但是有一次他们在一起吃饭时康汉平把康市长的儿子叫来了，白一帆亲眼看见康汉平跟他很亲热，跟小关小田也不分彼此。康汉平看出白一帆的心思，说，跟康市长的儿子是通过康市长的内侄认识的，康市长的内侄爱炒股，在股市上碰到，我帮他推荐的几只股让他赚惨了，他要我帮他炒股，就老来找我，还请我去康市长家里玩。小关是在康市长家里碰到的，都是年轻人，玩得到一起。
白一帆细想一下，哈哈大笑，说原来如此。康汉平说，我从来没说过我跟康副市长是亲戚，但是别人都这么以为，都觉得我有背景。我也懒得解释，管他呢，反正有这么个亲戚也不坏，对我还有好处。
岂止有好处。白一帆暗想，如果不是这样，恐怕不但我刚当投资科科长时要修理你，早就有人修理你了。当然现在康汉平已羽翼丰满，有无背景已不太重要，而且康市长已退休。可对初出校门的康汉平，背景无疑是重要的。白一帆毫不怀疑康汉平的才干，康汉平这一代年轻的成功人士，已经从政府这部庞大的机器上剥离，正式与市场经济接轨了。而他从这个巨人的身体上剥离的过程，和私营企业业主挣到的第一桶金一样，充满了体制的特色。
谁都没想到，人大常委会没有通过俞敬任一把手的提名，市委提名的人选，人大常委会投了否决票。现在的人大不像以前，现在人大经常有级爆料，像上一届青阳县选举就把市委定的县长选脱了。
关于人大常委会讨论时投了俞敬反对票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就传开了。俞敬代理一把手后抓工作是下了大力气的，心态也完全是一把手的心态了。还写了一本书，《关于成渝经济圈工业化城市化问题的报告》，谁想这次代理的经历却成了他仕途的滑铁卢。
单位的人私下议论，认为人大常委会否决了市委对俞敬的提名，只说明俞敬跟人大的关系没处理好。俞敬热衷写书，政治上不成熟，不像唐主任那么重视跟人大的关系，或者说俞敬没有花大力气下大功夫让人大领导了解自己。俞敬栽在关系问题上是毫无疑问的了。
俞敬代理了两个月的一把手，没有升上去，在仕途上栽了这么一个大跟头，以他的年龄也不大可能再有机会挽回，傻子都看出俞敬的官场轨迹已经过了抛物线的顶点开始下降了。
那几天各科科长在一起议论得最多的是现在谁到单位当一把手，最关心的是他们的新领导是谁，特别是年龄还在硬杠之下的科长，前途跟一把手休戚相关，所以特别关心新来的领导是谁。
很快就听说了俞敬要调到乡镇企业局任副局长，各种小道消息不胫而走，白一帆甚至听说小关会到单位当一把手。吴明国到白一帆办公室来，总爱说跟关局长一起打过好多次麻将，意思他跟小关的关系很铁，小关家里经常去，连卧室都进过。白一帆听得心里好笑。
吴明国又抱怨俞敬平时钱抠得紧，别的单位都了的钱单位都不敢，市委市政府文件规定的奖金都还没完，何必呢，早知这样，不如给职工，大家还念你的好。
如果俞敬当了一把手，吴明国是不会这种牢骚的，表面上，下属对落选的俞敬仍然尊敬，俞敬走到哪间办公室几乎全体起立，没话说也要找话说，这是因为谁都不愿当小人，更不愿在别人眼里成为小人。但那尊敬已经打了折扣，已经没了热度和冲动，已经有了几分敷衍和怜悯的成分。
特别是在俞敬那里有很多感情投资的科长，现自己的努力不过是在沙滩上修楼，因为俞敬的调离，几乎一水冲了，就有些怨言。说俞敬任一把手时钱没找回来，倒花了几万块出书。俞敬写的那本《关于成渝经济圈工业化城市化问题的报告》，系统内差不多人手一本。还申请了社科联的社科成果准备参加评奖。
封面是俞敬埋头著书的相片，书房一排落地式书柜为背景。白一帆看了就想，俞敬倒霉会不会是种兰草种的，走仕途的人不该种兰草，应该种牡丹，牡丹富贵。办公室各种文件书刊太多，几乎成几何级数增长，文件柜放不下就堆在地上。市里迎接创卫大检查，有些科室就把俞敬的书当废品卖了。
投资科也堆了一摞，小秦问白一帆怎么办，陈原的人物摄影最擅长捕捉人物瞬间的内心活动，白一帆说，留着吧，这些摄影作品将来倒是可以名垂千古。白一帆以前不好说，现在俞敬管不着了，就说唐为民当主任时如何如何，又从唐为民的车祸说到生命之脆弱。别人没兴趣陪他感叹，只关心新来的一把手是谁，据说不是小关，是哪个县的县委书记。
白一帆心想唐为民虽然成了植物人，可总还是个大活人，这才多久，怎么连他的名字也懒提起了，忙着一门心思揣摸新领导，不像白一帆，还作些书生气十足的嗟叹。
新的一把手到了，俞敬也调走了，乡镇企业局不如单位，而且是平调不是升迁，所以比起刚代理一把手时的热闹，俞敬走得就相当的冷清。
真是无巧不成书，新来的主任竟是当年和白一帆一起分到宁阳的郝建中。白一帆当年那篇有鲁迅风格的文章正是针对青阳县的。这让白一帆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郝建中是否还记着他写的那篇文章。
近来科长之间都在议论，说单位的人事要大变动，有几个科的科长要交流。交流是正常现象，也是领导的法宝，郝建中到单位不久，就在办公会上宣布了一项人事变动，白一帆从投资科交流到综合科当科长，综合科吴明国交流到投资科任科长。办公室很快把任免文件打印出来到各科。
其实从工作考虑，白一帆的特长是写材料，放在综合科更合适。可综合科无职无权，而且随意性大，领导十二点钟布置的材料，两点钟就可能要，经常都得加班。投资科就不同了，投资科实在，有评审鉴定会开，实惠多，领导也重视，容易出政绩。
当初唐为民让白一帆当投资科科长，就是对他写材料写到二至七截颈椎都增生的补偿，是对他的重用。现在郝建中一来就作了调整，还说是人尽其才。领导说综合科重要，其实领导真正重视的还是在国家、省里要来多少钱，有多少重点项目。这些是硬指标，跟gdp一样，直接跟政绩挂钩的。
单位的工作千头万绪，最后都落到资金和项目上。综合科尽务虚，成天给领导写稿子，呕心沥血写出来的稿子，领导半小时就念完，就成废纸了，一钱不值了。白一帆写的有些文章连他自己都觉得空，大而无当，有时候连自己都糊弄不过去。一想到自己四十多了还要回到综合科继续写材料，还要冥思苦想地拼凑预测指标，白一帆就感到痛苦。
白一帆到投资科几年，好不容易经营到今天的水平，有一辆桑塔拉2ooo型，小金库钱虽不多，但每个月能奖金，平时吃饭签个单什么的也有自主权，接待上面开展工作也主动。这两年各方面关系都理顺了，列入国家重点的几个项目眼看就要组织评审，正是出政绩的时候，这个时候把他交流了，好比种了几年桃树，又是嫁接又是松土又是施肥，正是摘桃子的时候，却眼睁睁让别人摘了去。
再说了，投资科从来是一把手直接分管，有时一把手参加市长办公会还会把投资科科长带去，经常有见到市领导的机会。有没有机会跟领导接触是很重要的，比如说如果把一个人放在老干部科、档案科这种地方，你再有能耐又怎么样?谁会认得你?现在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三五年，把你放在领导根本不过问的科室，那还不成了“白宫女在，至今说玄宗”了。
郝建中一来就调整人事格局，白一帆觉得这招太狠，简直像梅风的九阴白骨爪。宣布之前郝建中找白一帆谈话，白一帆想不通，说我不想去综合科，只想干点实实在在的事，投资科的工作已经走上正轨，眼看正是出成果的时候了，这个时候把我调走，我认为是在错误的时间作出的错误决定。
郝建中倒不跟白一帆说官话，直截了当地说，科长之间作调整是从工作出，你工作干得不错，这点党组也是肯定的，但你最大的缺点是不善于勾兑。当投资科科长，不善于勾兑工作肯定搞不好，肯定会很被动。这两年我们市虽然也在国家省上争取到不少资金，但比起邻近的北阳市就差远了，大家反映你这个人有点清高，让你回综合科当科长，也是用人之长嘛。
白一帆想自己每年都要去省里拜年打点，省上下来人自己挖空心思接待，市里各个方面也要打点，已经是尽心尽力了，还说自己最大的缺点是不善于勾兑。
不光不想回综合科写材料，白一帆还心疼好不容易整起来的小金库到头来竟是为人作嫁。俞敬上来整顿过小金库，郝建中来了也在会上讲不准搞小金库，市上准备搞阳光工程又在全面清理小金库。
白一帆一直心存侥幸，一直在观望。现在要他回综合科，小金库也就不能留了。白一帆让小秦把账目清理一下，小秦给白一帆报账，白一帆吃惊道，怎么只有这么点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