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特别忙，国家五部委组成联合调查组下来考察宁阳经济展，中央党校中青班到西部调研，来的都是少壮派的司局长，说句话就可以对宁阳经济展起作用的。山东威海又来了一个考察组，上次单位去人到胶东半岛考察别人都热情接待，现在人家来宁阳也得好好安排才行。

这些工作件件都重要，都得要拿出像样的材料，而且都是火烧眉毛。白一帆和吴明国被抽出来写材料，有两晚上弄到半夜三点多才回家。还好，几件工作总算都顺利地应付过去了。

任何一个单位的领导，都需要真正能干事、肯干事的人。只喜欢陪吃陪玩拍马屁那种下属的领导毕竟是少数，因为真要这样，工作干不好，领导的位子也坐不稳。白一帆不像有些人那样天天跑俞敬的办公室，但他在踏实做事，又是投资科科长，所以俞敬渐渐把白一帆叫到他办公室说事了。

这天俞敬打电话让白一帆到他办公室去，指指沙说，坐，坐嘛。俞主任对白一帆说，下周市委中心学习组会上我要言，主题是宁阳的展思路，体制创新。现在全国有几大经济圈，长三角经济圈，珠三角经济圈，环渤海经济圈，我们也要把宁阳放在成渝经济圈来考虑展思路。要搞成重量级的，对市委市府决策有参考作用。

俞敬这是让白一帆替他准备言稿。白一帆知道俞敬现在还只是代理一把手，资历和影响都不能和唐为民比，所以得有重磅炮弹，在市委中心学习组上抛出来，起到聋振聩的效果。心里这么想，脸上的表情却很单纯，说，时间有点紧，我加班写。俞敬说，要有新东西，不要总是老生常谈。

白一帆心想，哪有那么多新东西，老生常谈也并非坏事。嘴上却说，其实俞主任在《改革与展》上表的那篇文章就有很好的思路。俞敬那篇虽然是署名文章，执笔的却是党校的一个老师。

白一帆见冷场了，没话找话说，见俞敬办公桌上放着盆兰草，问，俞主任喜欢兰草?俞敬说，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不仅有，我还是市兰协的副会长呢，我家里就种了几十盆兰草。

俞敬是个雅人，走到哪里都留意搜集古董玩意儿，什么硅化木、太湖石、澄泥石壶、寿山石、青田玉雕、名人字画收藏得不少。有一次花几百块买回一只青花瓷瓶，说是明代的。白一帆看了说这不是我们小时候家家都有的醪糟坛子嘛，

俞敬那时还说不起话，只说小白你外行，你外行。

不过这种爱好跟经济实力有关，没有经济实力，就是酸文假醋。

工会组织职工体检，吴明国和白一帆都检查出有颈椎增生，吴明国这段时间颈椎痛得头都不能转，天天去医院做牵引。见白一帆又在给俞敬写讲话稿，瞅见办公室没人，牢骚说，人家有些天天在领导跟前汇报，跟着领导跑，不像我们累出颈椎炎，职务不见长，颈椎倒增生起来。白一帆忙着替俞敬写稿，心态很好，就没有附和吴明国的牢骚。

星期五俞敬对白一帆说，你今晚上加个班，明天把稿子给我，我在家里改。白一帆得令就隆重起来，打电话让陈原带上尼康相机跟他一起去，还让把那盆宝贝兰草也带上。

早上九点白一帆下楼，陈原已抱着那盆野生兰在楼下等他，见了说，自古朋友妻，不可欺，你巴结领导，害我把老婆也搭上了。白一帆便笑，这会儿你什么素的荤的都可以说，一会儿见了俞主任可别乱说，你只拍照就行了。

陈原说，我女朋友约我给她拍**，我只能呆一个钟头。白一帆开玩笑说，这么说又一个处*女被你写到床上去了。陈原说，哪有什么处*女，除了我这盆兰草还是处*女罢了。

白一帆听了大笑。在这样的体制下，作一个最低层的科级干部本来就没有独立的人格可言，白一帆觉得自己比起那些拿钱买官的已经算很不错了。在单位的中层干部里，不管能力人品还是学历，白一帆自问都算是好的。天生丽质难自弃，为了实现价值，虽然也要巴结一下领导，也还没有太出格的地方。

俞敬住的是老婆单位买的房子，二楼带个大露台，足有二十多平方，弄了玻璃花房养了几十盆兰草，还弄了假山鱼池，搭了葡萄架，就因为这，一直舍不得搬家，买的新房也空着。

俞敬的爱人认得白一帆，忙请他俩进来。俞敬家客厅博古架上摆着几只陶罐和花瓶，大概是古董，墙上挂着两幅字画。白一帆不懂，陈原却懂，也不顺水推舟逢迎两句，竟当着俞主任爱人的面就说这是仿得很真的赝品，恨得白一帆直想踢他一脚。

俞敬正在露台上摆弄兰草，手上都是土，白一帆把陈原的兰草给俞主任，俞主任一看就说好草，好草。两人进到花房参观兰草，俞敬养兰已有十几年，还真有几盆极晶，尤其是那两盆梅瓣宋梅，圆头萼片，蚕蛾捧，刘海舌。还有几盆素心，荷素，绿花白舌，萼片短圆，浅兜蚌壳捧，大圆舌。

陈原是识花的，拿起相机，咔嚓咔嚓一口气拍了几十张。白一帆却外行，又不能没有表示，只好装深沉玩抽象。幸好事先在网上恶补过这方面知识，耸耸鼻子吸此满鼻异香，搜索枯肠说，兰花之香被孔子喻为“王者香”，真是名不虚传，难怪从古至今，从帝王将相到高人名士，无不对兰花情有独钟，以养兰陶冶情操，修身养性。

俞敬是养兰行家，自矜身份，不肯跟白一帆这种菜鸟探讨兰经，不等白一帆说完便说，我手脏，小白你把稿子给我放在茶几上，你把e―mai1给我，我修改以后再给你拿去印。

白一帆听俞敬这么一说，立即想到俞敬的意思是让自己给他电子邮件，而自己只想趁机到他家里来跑，连e时代的先进手段都忘了，脸就有些烧。白一帆正觉得有些尴尬，又听俞敬说，我这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平时忙工作，哪有那么多闲功夫弄这个。等我到退休年龄，我是决不恋栈，反正我有事干，当个养兰专业户，说不定还能致富呢。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奉承的话还是谁都爱听的，白一帆一下松驰。俞敬的话表达了三层意思，――是说他政务繁忙，正当年富力强，还不到“修身养性”打太极的时候；其次是撇清，说自己把官位看得很淡；第三是自矜，不当官种兰草也比别人强。

白一帆拍马拍出了这么复杂的意思，也感到有点不好接着说。本想借张羽的话继续赞叹说，“寸心原不大，容得许多香。”可总是感叹又嫌酸。想了想蹲下来跟俞敬一起伺弄兰苗，说，俞主任，你这个嗜好不但高雅，而且投资回报也很高啊。兰草被称为绿色股票，我看网上说受国际市场影响，兰草价格上扬很多，你这些兰草要拿去参展，肯定能得大奖。

俞敬拍拍手，拿了壶朝花盆周围浇水说，我不缺钱。我养兰草既不为钱，也不为出名，就是喜欢，跟打麻将一样，完全是兴趣。

打麻将是下里巴人，养兰草那就真正是阳春白雪了。所谓大雅即俗，大俗即雅，俞主任能在雅俗之间进退自如，做到雅俗共赏，是真正的高人。

这话虽是马屁，听起来却容易接受，而且白一帆也说得真诚。俞敬笑着说，我是麻将也喜欢，兰草也喜欢，麻将可以锻炼思维，兰草可以陶冶性情，你看看股市就知道，兰草比股票强多了。

俞敬指着一盆萼片狭长，一字肩，蚕蛾捧，圆舌的水仙瓣素心说，我这里的兰草随便拿一盆到市场，也得卖个两三千元。白一帆听得乍舌，心里算账，俞敬就凭这兰草，买幢别墅也不成问题了。

俞敬拍拍手上的泥土说，小白养不养兰草?这盆春剑若喜欢，你和你的朋友分两苗去。

白一帆没有闲心种花养草，但俞敬有这样的爱好，他也得培养，才能跟领导拉近距离。笑着说，那就谢谢俞主任了。俞主任，我这位朋友是搞摄影的，全国摄影家协会会员，省摄影协会理事，市美协副主席，多次得过全国大奖，他也是兰迷，听说俞主任的兰草有名，一定要让我带他来开开眼界。

陈原只顾拿着相机照相。照完一个胶卷，看看手机说，我要走了。这时俞敬的妻子领着几个抬着只石缸的人到露台上，那石缸十分大，看样子像是从农村淘来的。

白一帆见状忙告辞，说，俞主任那我们走了。白一帆把俞主任送的兰草拿着，准备到花鸟市场去买个紫砂花盆，再买几本兰草的书，继续恶补兰草知识。一把手喜欢什么你也喜欢什么，这叫与时俱进。

从俞敬家里出来，庄雯给白一帆来短信：单位就像一棵爬满猴子的大树，向上看全是**，向下看全是笑脸，左右看全是耳目，祝你使劲向上多爬两根枝桠，看到更多的笑脸，更少的**。

白一帆不禁莞尔，自己可不正处在看到**多的高度嘛，又佩服编这类短信的人有天分，一气把这条短信给了十几个熟人朋友，有党校同学和读mpa的同学，也有单位同事。

陈原在公园背后开了家彩扩部，白一帆让他把俞敬家的兰草照片冲洗出来，制作成一本装潢精美的影册给俞敬送到办公室，刚好碰上吴明国出来，不知俞主任说什么，两人都笑嘻嘻的。

白一帆瞥见俞敬桌上有张身穿警官服的帅小伙照片，心想吴明国是不是又在替俞敬的女儿介绍对象。谁知俞敬见了相册并未流露出多大兴趣，白一帆琢摸着自己可能没有找准**位，不知怎么才能打通俞主任的任督二脉。见俞敬在电脑上改书稿，正想着说几句什么，就听俞敬说，我这本书已经三易其稿，你抽时间再帮我看看，文字和提法上有没有不准确的地方。

俞敬这本《关于成渝经济圈工业化城市化问题的报告》内容大多是以前搞过的课题，有一篇还是白一帆给俞敬写的讲话稿。俞敬是代理一把手，一把手交待的事情不能不办，但白一帆又不能说自己的水平能够修改俞敬，或者文字上能把关，只能含糊地说，好，好，我加个班尽快看完。想想到底还是不太谦逊，又说了一句，上次陪国家宏观经济研究院的博士吃饭，他们说俞主任是学者型领导。

哪里啊。俞敬很高兴别人这样评价，说，我跟国家宏观经济研究院的几个博士打过交道，我的观点他们还是很重视的。俞敬又随意地说了一句，你跟出版社熟的话，找个时间跟他们联系一下，看怎么个出版法。

从俞敬办公室出来，白一帆心里很高兴，因为他看出来了，俞敬喜欢兰草不假，但送他精美的兰草摄影册还没有打在他的心上，赶快去跑出版社把这本书出了才挠着了他的痒处。兰草只是表象，喜欢古董也不是本质，像俞敬这样年富力强的领导最看重的是政绩，是人无我有，人有我精。

正好白一帆有个大学学弟在出版社，白一帆开车专程到成都去了两趟，反正是花钱出书，出版社也痛快，没过多久俞敬的书就出来了。前面还附了陈原的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