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选出来的新一把手到单位上任，不久又是“五一”节，单位在宁阳酒店聚餐，大家轮番给新主任敬酒，祝新主任带领单位上新台阶，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气氛热烈。白一帆敬酒的时候忽然想起唐为民，总觉得自己不如别人洒脱，会在笑得很灿烂的时候心里掠过一丝伤感。这伤感不仅仅因为唐为民，还因为作为一个科长他只能随波逐流身不由己地向领导献媚。
白一帆想起曹操的《短歌行》，“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心里充满空落和悲凉。
谁知新主任上任还不到三个月，就考上中央党校的研究生去北京深造了，听说回来后要交流到沿海达省市工作――年以上，再以后的去向难说，但肯定不会回单位了，还得往上走。
单位的一把手空缺，市委提名由常务副主任俞敬代理主任主持工作，待人大常委会通过后再正式任命。俞敬不到五十，给省上的刊物上写过几篇文章，又是常务副主任，所以经常有名目大得吓人的信函寄来，通知他已人选世界名人或是已将他的文章收入某某文集，请他汇款至京城某个机构。
以前唐为民是一把手，一言九鼎，所以俞敬一直比较低调，管不了项日资金，就带几个人搞课题，白一帆也被他抓过差。俞敬代理主任后就亲自抓项目资金。市里组织出国考察，俞敬要出去半个月，下属们在海上世界给俞主任饯行，祝俞主任一路顺风。
俞敬出国回来，飞机在双流机场刚停稳，俞敬的手机就差点被打爆，都是下属们安排接风的电话，大概事先没通气，都以为自己是在第一时间打通了俞主任的热线。俞敬以前当副主任时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众星捧月的殊荣，现在代理一把手被抬到这么高，感觉很好，见下属这么拥戴自己，自己这么有群众基础，不知先答应谁好。
白一帆挂职副县长的事落了空，单位去的是个女科长。这两天白一帆在省上开会，抽空去看了在华西医大住院的唐市长。白一帆已经听说要在全市范围选拔三名年龄在45岁以下，国民全日制本科教育，正科级任职两年以上的科长任副局长，这些条件他都是符合的。白一帆想想病榻上昏睡的唐市长，想到一个个机会与自己擦肩而过，“叹流年，又成虚度”，心里的滋味真是难以言说。
从厕所出来在走廊上碰到吴明国，吴明国问，回来了，唐市长怎么样了?还是没知觉吗?我哪天也去成都看看唐市长。
白一帆说，看也没用，唐市长也不知道你去看他了。
吴明国问，这两天晚上你怎么都没来?白一帆问，什么事?吴明国说，给俞主任接风啊。俞敬出国前白一帆正好帮陈姐料理唐为民转院的事，现在给俞敬接风他又不在，白一帆就有点不自在，说，我不是到成都开会去了嘛。格局变化后几次亮相自己都没有出台，让白一帆有一种游离在圈外的感觉，他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回到办公室，康汉平不在，王淑芳跟俞敬开会去了。小秦正在接电话。这边手机还没打完，那边电话又是找他的，饭局多到生冲突，应酬的日程已经安排到下个礼拜。白一帆不由奇怪，心想怎么民主党派也有这么多应酬?又不执政，还搞得这么热闹。
前几天小秦跟白一帆请假，说要开代表大会，选举市委委员，他得参加。这会儿白一帆想起来问，你这次选上什么了?小秦说，选上委员了。白一帆问，你们的委员相当于我们的什么?小秦说，相当于市委常委。白一帆说，不简单，进常委了，该请客啊。小秦说，我们那儿有的人为了当选委员，前一段时间还忙着请客，拉选票。白一帆奇怪，怎么民主党派也学会了贿选这一套?那你怎么不请客?小秦只笑。
白一帆说，你这么年轻，正道走得通，何必要去走歪门邪道，哎，年轻就是好啊。白一帆想起年龄就感叹，就像错过花季的大姑娘，没嫁到如意郎君抱恨终生。下午五点钟了还没人打电话，看这样子要回家吃晚饭了。近年来省市都取消了很多审批项目，实行备案制，不像以前，什么都要行政审批，所以企业请吃饭的少多了，投资科的实惠也不像过去那么多了。
这种变化是不知不觉的，白一帆现这一段时间都是在家里吃晚饭，才意识到这种变化。小秦说，今晚我们支部在银海岸吃饭，白处长你那个朋友陈原也在，要不白处和我们一起去?白一帆说，我又不是你们一个党的，去干什么。心里有些不平，老子执政党倒要吃你民主党派的饭了。
白一帆在办公室挨到七点才回家，阿妖又不在，说是陪省里的客人。白一帆一肚子火，打电话给陈原，说你们国民党在吃饭啊，你们国民党饭局也多嘛。陈原说我已经回家了。白一帆去了陈原那里，陈原让白一帆欣赏他的摄影。白一帆说我哪有这闲心，自从唐市长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我看了多少戏，唐市长这个车祸出得真不是时候，我们这些人还靠着他呢，他这一出事，真是害苦了我们。
陈原就这个好处，白一帆在陈原面前说话从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不加掩饰，比在阿妖面前还**。陈原对白一帆的话却不感兴趣，指着一张照片说，你看看这张，用的是反转片，逆光，长焦距，曝光时间三十分之一秒。
白一帆随便看了一下递给陈原，说，问题是我过去太清高了，我一直是跟的唐市长，对俞主任不大买账，结果现在偏偏就是俞主任代理一把手。陈原说，为什么要“跟”?你又不是小孩。白一帆说，在官场下属就是小孩，领导才是大人。我自认还不是那种谄媚小人，领导身个长个疮，他会拍马说红肿之处艳若桃花，溃烂之处柔若胰脂，放个屁他会说隐隐如闻丝竹之声，兰麝之气。唐为民这个人有能力，有魄力，懂经济，当一届副市长，很可能再上一个台阶，做到市委书记也有可能。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我还真没办法这么快就改换门庭。
陈原一哂，什么叫改换门庭，为什么要改换门庭，无欲则刚嘛。白一帆踢了地上的照片一脚说，无欲则刚，你陈原无欲?无欲又开门市又做广告公司?如果不为钱，只是为了艺术，你能在雪地里一趴就是几天几夜?我告诉你，恰恰是人类的**，无止境的**，推动了社会展，历史进步，包括人类的繁衍。说到繁衍，我看得出你龟儿子有一段时间没近女色了。
陈原呵呵地笑笑，说，西湖林逋能梅妻鹤子，就不兴我素一段时间么，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着到阳台抱来一盆草，你看看这个。见白一帆茫然，陈原提醒说，你记不记得我那次在百浮山带回来的那盆兰草?就是这盆。我采野生兰多年，只找到这一株好的。回来上盆后不知为什么几年都长不好，到今年才第一次开花。
白一帆还未挨到花盆，一缕奇香便直沁人脾，兰心中抽出一茎纯黄色花箭，瓣型素丽端庄，无一丝杂色，连白一帆这样的外行也看出这盆兰草不是凡品，说，这就是你的兰妻?果然好花，好香。陈原得意道，兰草从来被喻为花中之君子。芝兰生于深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困穷而改节。
白一帆顿足笑道，陈原，你跟我说孔子这两句话，不等于指着和尚骂秃驴嘛。这会儿还早，找个地方喝两杯去。两人找了家小餐馆，白一帆借酒浇愁，三瓶啤酒很快见底。白一帆晃着指头说，我跟你说陈原，过日子就跟喝茶一个样，结婚十几年，再好的茶喝到现在，也没味道了。
怎么，跟阿妖吵架了?
白一帆冷笑，吵个屁，人家是女能人，又会说话，哪个领导都喜欢她，天天在外面应酬，自己的老公反倒不应酬了。陈原拿起啤酒瓶给白一帆满上，谁让你家阿妖太优秀了呢，长得又漂亮，人又能干，完全是一个斯文淑女嘛。白一帆干了啤酒，抹抹嘴说，斯文，斯文个屁，那是以前，跟我谈恋爱的时候，纯情得很，小鸟依人。现在***活脱脱就是个孙二娘，卖人肉包子的角色。
白一帆喝得上头上脸，越说越起劲。手指头指指戳戳地对陈原说，这女人，不管在外面多厉害，多有能耐，回家来就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懂得对男人温柔。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温柔!以前女人她不叫爱人，也不叫老婆，叫什么?叫拙荆，贱内，内人。精辟，女人就是这么个定位，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惹火了老子，骂一声打脊贱人，给老子站过来，她就得跟筛糠一样全身抖跪下求饶。
陈原笑得打迭，说，你这儿扯酒疯说嘴，小心回去阿妖让你当床头柜。白一帆说，老子要跪?现在谁怕谁!老子离了立马找个二八佳人，跟你一样也潇洒走一回。
阿妖这段时间跟白一帆冷战，是因为白一帆手机上的一则短信。那天白一帆出去买烟，手机就放在桌上，亦卓正好在家，就看见了老爸手机上那则要命的短信。白一帆的手机上经常有些黄段子，现在人都这样，短信不算什么错。可亦卓看到的那条短信说想天天晚上替白一帆按摩，还说替白一帆按摩是一种幸福，这就不对了。
亦卓不声张，转过背问阿妖，妈，爸爸经常在外面应酬，你放心呀，你不怕他在外面包二奶吗?阿妖说，小孩子家，怎么想起问这个?亦卓便告了密，说我跟在岗打过这个手机，是个女人的声音，好嗲哦，会不会是爸爸的二奶?阿妖哭笑不得地说，你都说些什么呀?亦卓聪明地说，你放心，我们用的是公用电话，电话打通以后，我们一句话也没说，保证没有打草惊蛇，你看，我把手机号记下来了。
晚上阿妖让白一帆替她揉腰，说这两天办公腰痛。白一帆这段时间正为俞敬几次去北京跑项目都没有带上他这个投资科长不高兴，不耐烦地说，去去，都几十岁的人了，还撒什么娇。阿妖就不依了，说，我撒娇?是啊，人家不撒娇，人家多好啊，还会替你按摩。
白一帆懒得跟阿妖吵，翻个身睡着了，早上起来阿妖居然睡在客厅沙上，脸色仿佛空调开到化霜。
星期一开委办公会。俞敬说单位花在迎送往来上的钱太多，修集资房又带了账，跑项目要花一大笔前期费用，又要给大家找钱奖金，他的压力很大。俞敬没有明说，但大家很自然地想到唐主任那辆三十几万的帕沙特已经撞得面目全非。
唐为民的工资关系还在单位，医疗费已经花了三十多万，以后呢?以后唐为民可能是市财政的一个无底洞。以前唐为民打麻将俞敬常常也在，一个班子的领导在一起打打麻将，也是团结协作的表现，班子不团结，就坐不到一张桌子上。准知下面几个科长闲聊，俞敬跟唐为民之间不但有矛盾，矛盾还很大。但表面看不出来俞敬跟唐为民有矛盾，白一帆想这就是当领导的跟老百姓不一样的地方，一、二把手之间越是有矛盾，表面看上去越是相敬如宾。
唐为民喜欢打麻将，“吴王好剑术，百姓多伤疤。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官场中领导的嗜好往往左右和决定下属的嗜好。所以单位几乎没有几个科长副科长不喜欢打麻将。就是不喜欢，为了领导喜欢自己也得喜欢。以前唐为民是一把手，俞敬是绿叶，只起陪衬的作用。
现在俞敬是代理一把手了，陪俞敬打麻将的下属就多起来，打麻将是最容易跟领导建立私交亲密关系的途径，麻将一打，圈子又形成了，经常陪俞敬打麻将的人，大多是他比较欣赏的。麻将跟他们打，事情让他们办，这是人性的弱点，不是领导想克服就可以克服的。
白一帆近来比较敏感，现吃饭坐位子的格局又改变了，两个以前俞敬分管的科长离上近了，有一次白一帆竟然坐在了上菜的位置，这让全委第一科科长的白一帆很不舒服。现在唐主任变成了俞主任，敬酒的时候别人也就不像以前那么礼让，每次都让白―帆先敬了。白一帆现单位最近新杀出几匹黑马，都是年轻科长，精力过人，一时间竟让白一帆觉得自己有点老了。
最近特别忙，国家五部委组成联合调查组下来考察宁阳经济展，中央党校中青班到西部调研，来的都是少壮派的司局长，说句话就可以对宁阳经济展起作用的。山东威海又来了一个考察组，上次单位去人到胶东半岛考察别人都热情接待，现在人家来宁阳也得好好安排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