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作者:萧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042

那你说怎么才能印象深刻?阿妖问。

白一帆沉吟道,姑妈有块寿山田黄石,我去求姑妈,让她给我,那块田黄石很值钱的。

可姑妈会同意吗?阿妖怀疑。

姑妈从小看我跟亲生儿子一样,我要什么,她不会不给。再说那块田黄石本来就是我爸收藏的。我爸给了浦子修,浦子修后来又给了姑妈。反正晓来跟她也不亲,给晓来还不如给我。

阿妖也觉得好,提醒说,老处*女都不好说话,你要注意方式方法哦。

白一帆虽然对阿妖说得很肯定,其实并没有把握,因为白紫珍藏的那块寿山田黄,不是一般的收藏,是当年浦子修送给白紫的定情信物。

好久不见,白一帆现姑妈白紫衰老得厉害。白一帆跟姑妈寒暄了几句,把两盒美国西洋参和两瓶深海鱼油放在茶几上。

白紫上卫生间时,白一帆看见茶几上有一份颜色黄的旧报纸,拿起来一看,见第一版下方有一则讣告:原省委宣传部长浦子修同志,因病医治无效去世,享年七十五岁……

听到姑妈出来,白一帆忙把报纸放下。白一帆不知道浦子修去世的消息,他那个时代太遥远了,从报上的日期看,浦子修去世好些年了,姑妈还保存着这些报纸。

浦子修离休后住在省委干休所,有保健医生,享受离休老干部待遇。在世时儿孙绕膝,葬礼上为他送行的亲属站了黑压压的几排,哀声动地。可悲的是姑妈白紫,为了他终身未嫁,浦子修去世时连遗体告别也不能参加,只能独自饮泣,捧着一张黄的报纸在回忆往事中消磨时光。

其实这个男人就是她一生的劫数,不幸的根本。白一帆理直气壮了,要姑妈的田黄石,就是帮助她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嘛。

一帆你小子肯定有什么事?不会就是为了看我这个老太婆吧?白紫说,又问阿妖怎么不来。

白一帆说阿妖带亦卓去练琴,又赶紧检讨说,姑**评我来得太少了,以后经常来。就怕我们这种浊物惹姑妈讨厌。

他死了十年了。白紫的头像得了帕金森症一样轻微地摇晃,回忆像青苔从潮湿的墙角中静悄悄地冒出来,只顾自言自语,我这个老太婆倒一直活着。

白紫那段此恨绵绵无绝期的陈年旧事白一帆很早就听家人说起过。白紫手指头在报纸上细细地抚摸,仿佛那不是报纸而是情人的肌肤,白一帆做好了听姑妈痛说革命家史的准备,人老了,往事就像埋在地下的石油,从来没有开采过,轻轻一凿就要往外喷。

好在白紫没有继续往下说,缓缓地在藤椅上坐下。白一帆替白紫把腿上的毛毯往上拉了拉,讨好地说,姑姑,像你们这样伟大的旷世爱情,真的好感人啊。

白紫怀疑地看了白一帆一眼,不屑地说,你懂什么。

确实确实,确实什么不懂。白一帆点头承认,像姑妈这种人,简直就是大情圣,葬花的林黛玉,只管在天上做绛珠仙子的,姑妈你是红颜薄命啊,不该下凡到人间的。

呸,你这臭小子,没大没小的。白紫瞪了白一帆一眼,对他的话却并不反感。从小白一帆就投她的缘。

白一帆趁机说,姑妈,我知道,我听爸爸讲过,他说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还说他有一手好字,会刻印章。

白紫呆了一会儿,站起来,悉悉索索地进了卧室,不一会儿,捧着那只白一帆曾见过一次的锦缎盒子出来。

这是我二十四岁生日那天子修送我的,上面这几个字现在的年轻人是认不得这种篆体了,你看,“子修之紫”,他亲手刻的。

白一帆的心“扑通”跳了一下,接过了田黄印章。田黄石是寿山石中的珍品,数量极少,又有“福寿田黄”的寓意,具细、洁、润、腻、温、凝所谓印石六德,所以有“帝王石”之称。白紫藏的这方水坑田黄重量不足1oo克,橘皮黄,质地细密,凝腻温润,细看还有田黄石特有的萝卜纹。

白一帆父亲这一族玩过收藏的有好几个。他有个亲戚在北京,白一帆在他家住过半年,在亲戚家见过很多奇石。后来在文化馆又受陈原影响,对这些东西虽然只是一知半解,但寿山田黄的价值还是知道的。

耳闻不如眼见,一见果然珍贵异常,给了唐为民有点可惜,他毕竟还只是要当副市长,官场变数太多,今后能对自己有多大的关照难说。但既然是风险投资,风险和收益总是成正比的,唐主任才四十多岁,是宁阳前程最看好的局级领导之一,说不定还会当常务副市长、市长。

一瞬间白一帆转了很多念头,可这方石头是姑妈一辈子的念想,怎么才能让姑妈主动把这东西给自己呢?

白一帆正心怀鬼胎地乱想,白紫已收起石头准备放人锦盒。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白一帆情急间口不择言。这石头挺好看的,我喜欢,给我吧姑妈。

你要它干什么?白紫的手一下僵住。

我不想看着姑妈老是背着沉重的感情包袱活在过去,说实话,我讨厌那个男人,他太虚伪,太懦弱。白一帆脱口而出。

你懂什么。白紫抱着盒子晃了一下站起来。白一帆扶住白紫,姑妈,你早该忘记过去了,不能一辈子都在睹物思人,你也要与时俱进嘛。白一帆一急,把写材料的语言都搬出来了。

姑妈,给我吧,好不好?白一帆央求地说。

白紫抱着盒子瞪他,你小子,我早知道你小子就没安好心。

白一帆忽然泄气,悻悻地说,不给就不给吧,怎么说我没安好心。我走了,姑妈,现在我有车了,有什么事打电话,想去哪儿一句话。说着抬脚就要走。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吧?白紫摩挲着盒子说,我都七十多岁了,有什么是舍不得的,你要就给你吧,它本来就是你父亲的。

这块田黄石白紫是准备跟自己葬在一起的,那一霎时白一帆觉得自己有些无耻。

白一帆的车停在平安巷外,从姑妈那里出来刚动车,手机响了,是叶虹打来的。

白哥,你猜猜我是谁?

白一帆一听就听出来是叶虹,却故意问,你哪位?

叶虹不吭声了,白一帆估计她正噘着嘴,那样儿颇惹人怜爱。

怎么不说话了?

白哥,我想求你一件事,你能帮我的忙吗?叶虹着嗲说,白一帆问,要我帮什么忙?

叶虹说,你来一下嘛,来了就知道了。叶虹说话的口气好像吃准了白一帆一定会来,长得漂亮的女人,再怎么落魄也还是有些天赋的特权,要不历史上怎么总有些大人物跟风尘女子的佳话呢。

白一帆现在也今非昔比,自然不会招之即来,但叶虹像是跟他有不解的缘分,每次碰到她都是一个温柔故事的开头,白一帆不再犹豫,掉头开车径直去了叶虹租房的连营坝。

叶虹正在楼下等他,虽然听阿妖说过,白一帆还是没想到叶虹的生存环境这么糟,他还以为叶虹是要向自己借钱,谁知见了面叶虹却说想让白一帆跟她一起去接涛涛。

我儿子进幼儿园这么久,每次都是我去接他,幼儿园的老师知道涛涛没有爸爸,对涛涛一点儿都不好。叶虹撅着嘴说。

白一帆没想到是这么回事,顿足说,让我跟你一起去接涛涛?不行不行,这算什么名堂。

白哥,人家就求你这一回嘛,你开车,我们一起去接涛涛,幼儿园老师很势利,见我们是开车去接涛涛,就不敢对我儿子另眼看待了。

不行不行,我跟你去接涛涛,我成涛涛什么人了。白一帆心想你还指着我对涛涛负责啊?

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就当一回涛涛的爸爸嘛,反正又不是真的,你跟人家去一下,你又不会掉块肉。叶虹说着扭了扭身子,朝白一帆扑闪几下睫毛,那睫毛又翘又长,仿佛瞬间能放出几万伏的高压电,神情却妩媚天真之极,像孩子在撒赖,皮肤吹弹可破,更显得楚楚可怜。

白一帆早已晕菜,哪还说得出半个不字。开车去接了涛涛,还假戏真做地抱着涛涛亲了亲,逗得涛涛咯咯咯笑,叶虹含情脉脉地粘着白一帆,老师果然有些惊异,见白一帆气度非凡,方面阔耳,还开着车来,当真对叶虹有些刮目相看。

从幼儿园接了涛涛回来,白一帆把母子俩送到楼下,说,我可以回去了吧。叶虹嗯嗯一声,不嘛,白哥,你跟我一起上去嘛。白一帆手放在方向盘上说,我就不上去了。叶虹说,我住的楼上复杂得很,乱七八糟什么白道黑道什么人都有,我好害怕。我想你跟我上去,让那些人看看我也是有人罩着的,他们晓得有人罩着我,就不敢欺负我了。

一楼到五楼都有好几户人正喝五吆六地喝酒,涛涛睡着了,白一帆抱得手酸,一路给人误会着,心想涛涛的父亲八成是方建华,怎么让我来顶缸了。

终于上了六楼,叶虹把房门打开,白一帆开玩笑说我今天是尽了义务但没有享受权利。叶虹轻声说,你也可以享受权利呀。白一帆想着这话的意思,就有些心跳。

进屋后,白一帆把涛涛放在床上,人就不自然起来,叶虹插上门,转身一下抱住了他,白哥,我早就想谢你了,你替我找了工作,又答应我一起去接涛涛,我真的好感谢好感谢你……

但叶虹那床太短也太旧了,白一帆刚刚坐上去床就嘎吱嘎吱响起来,像是马上就要散架。这声音让白一帆一下冷静,热情顿失,很快就摆脱叶虹走了。

开着桑塔纳回家的路上,白一帆心想我今天是做了一回雷锋了。这种想法让他觉得自己很高尚。

很快白一帆就觉得自己很小人。

晚上白一帆和阿妖一起去唐主任家。唐主任没住单位的集资房,住在丽都花园,丽都花园是高档社区,物业管理很规范,保安问白一帆找谁,就差让他填会客登记单了。白一帆照保安的指点拐进去正要停车,忽然又急忙掉转车头出了小区。

你昏头了,怎么又出去了?

你知道啥,我看见吴明国的车了,我们还是等会儿再来,别跟他撞上。

看来我们还是落后了。想起那年我们抬着洗脚盆那么大一个乌龟给唐主任送去,那要是碰到人才好笑呢。阿妖咯咯笑起来。

白一帆说,那时没经验,有经验就不送乌龟,幸好唐主任没有多心。

其实送什么也不如送钱实在。

送钱的事我还是有点儿干不出来,送礼物有感情的因素在里面。唐主任对我不错,我才巴结他,要是他还像以前那样看我不顺眼,我也不会拿热脸去贴冷**。不过唐主任平时的票都给他在科里报了,过年也有表示,也算送钱了。

在外面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丽都花园,果然吴明国的车已经走了。白一帆说,要换届了,这段时间那些主任局长县长书记都够忙的,忙着跑自己的位子。不信你看,哪个还在办公室坐得住。局长主任忙,科长也忙,你猜吴明国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肯定也在想那个下去当副县长的位子呗。

白一帆一笑,他忙着给唐主任的儿子做媒,他老婆在公安局,莫不成要给唐主任的儿子介绍个警花?市政府门口那女交警就挺漂亮的。

阿妖哼一声,无情地打击白一帆说,女警察长得再漂亮违章还不是照样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