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写的一篇文章
作者:萧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069

7月13日下午六点十分,崔学选在潍坊医院因病去世。我必须写这篇文章,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但这篇文章必须写,希望点击我小说的读者能仔细地看。已经连着写了两篇悼文了,写的时候内心都很感动。中国如果多一些这样的人,国家肯定会更好,更强盛。也感谢起点网,让我可以写出内心的声音。--萧宁

沉痛悼念山东援建北川干部崔学选

前天中午,在电话里听到崔学选去世的消息。虽然知道是迟早的事,仍然感到震惊,然后,是说不出的哀伤,为这个山东汉子的英年早逝。

去年十月左右,我从别人那里听到山东援建干部崔学选这个名字,说他身患癌症,检查出来就已经是晚期,不由一澶,有一种心往下沉的感觉。以后一直想着这个人:为援建北川地震灾区积劳成疾的山东潍坊建设局长、山东援建北川前线指挥部新县城组组长。今年,报上网上开始6续报道他的事迹,看了很多,内心时时为他的事激荡。有时候,会突如其来的产生一股冲动,有两次几乎就要采取行动,想马上订机票去潍坊,找个地方住下来,了解他的生平和家庭,写一篇关于他的报告文学,深度地写一写这个人,这个做人做事堪为楷模的人。

身为地震重灾区的人,劫后余生,总觉得应该为一个舍生忘死到地震灾区来,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累倒在援建工作岗位上的山东汉子做点什么。

有好几次,我在办公室,目光呆滞,无所事事地坐着,虚掷光阴,蹉跎岁月。忽然想到千里之外,有一个顽强的生命正在跟癌症抗争,正一步步远离我们,随时都有可能永远离开这个世界,而我却什么也不能做,连跟他说一声再见都不可能。这个时候,我就觉得我的生命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想到的事,总是翻来覆去地想,却瞻前顾后的不能去做。我很后悔,那时应该去潍坊的,那怕是隔着医院的门缝看他一眼,现在也有活的记忆。

当时顾虑崔学选的事迹被广泛宣传,他已经成了名人。从中央到省市的媒体都报道了他的情况,如果我再写他,凑这个热闹,恐被人认为是沽名钓誉。而且我的写作完全是私人化的行为,是为了内心的需求和声音,自然没有官方媒体采访的特权和便利。晚期癌症病人相当痛苦,这种情况下家属肯定会尽量减少对他的打扰,减少来自外部的刺激而婉拒探视,而且也不忍心去打搅他,所以数次按捺住了冲动归于平静。

想我这一生中,每次都是想得多做得少,想得好做得差。留下很多遗憾无法弥补。

他是七七届大学生,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这里引一段网上看到的他的简历,完全是七七级天之骄子的人生轨迹:“1978年3月至1981年12月,山东农业大学学习,任团支部书记;1981年12月至1984年7月,山东农业大学助教;1984年7月至1987年9月,潍坊市农委、市委整党办公室工作;1987年9月至1996年12月,潍坊市纪委任正科级纪检员、宣教室副主任。期间,脱产读研究生两年;1996年12月至2oo4年2月,历任潍坊市建委副主任、市政管理局副局长;2oo4年2月至今,任潍坊市建设局局长、党委书记,山东省潍坊市政府市长助理。”

在网上看到崔学选一张照片,穿着迷彩服在北川桂溪乡援建现场,他担任指挥长,整个人晒得黝黑,神采奕奕,十分精干。他有一句话让人泪下:为了灾区人民,咱们该流血流血,该流泪流泪,该流汗流汗。不知他是否想到,一场与山东本不相关的大地震,却最终让他鞠躬尽瘁,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他本可以不死,至少不会这么早就死。医生说,来得太晚了!如果早做手术一个月的话,情况就会完全不同。他也曾说过,再给我三、五年,可以做好多事啊。据报道,2oo8年5月26日,他正在医院体检时接到通知,开会研究四川灾区抗震救灾板房建设的事。他马上放弃检查赶回去开会。次日他到北京考察学习城市绿化,当晚就接到通知到绵阳市省援川前指开会,顾不得回家,从北京赶到济南转机。29日上午他已奔赴绵阳紧急抗震救灾,对口援建。为了让家人放心,他对老人说是去了北京学习。

特大地震,近十万人丧生,举国哀悼,山河含悲。中央调集全国力量援川,山东选派最优秀的子弟赴川援建,像崔学选这样的专家,作风扎实能打硬仗的人,是最需要的将才。临危受命,本是战争年代才有的紧急状态,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举措,崔学选赶上了。战争年代才会有的流血牺牲,他也赶上了,而且这一赶上就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潍坊市对口援建北川桂溪乡,震后北川桂溪乡的生活条件极度艰苦,开车在余震不断巨石滚落的公路上要冒生命危险。一天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经常熬夜,方便面馒头加冷水,饥一顿饱一顿地对付,高温闷热,长期住在潮湿的帐蓬,一连十几天不能洗热水澡。这些对一个五十出头身体已有很多毛病的男人来说,有时会是要命的因素。

在桂溪乡,作为援建指挥长,他身先士卒,蹈险履危,对自己的身体毫不在意,对建板房建永久农房却一丝不苟,对工程质量严格到了苛求的地步。他跟其他援建干部一样,一直住在帐蓬里,大家苦苦劝他搬进条件相对好一些的板房,他说,只要有一户农民没有搬进板房,我就不住进板房。从5月29日到北川,他在拼命干了两个多月后,身体严重透支。8月8日崔学选因再次腹痛难忍第一次被送进医院,只住了几天,输了液就坚持出院。因为他是新县城组组长,要做的事太多太多,忙得经常通霄不眠,天天加班熬夜,住院治疗对他来说太奢侈,根本不予考虑。

他做的,是把药量加大三倍服用,一把一把地吃。我奇怪,现在,无论是穷人富人,年老年轻,都非常重视身体,难道他这个读过研究生的知识分子竟没有健康第一的现代意识?

只有一个可能,北川新县城建设、老百姓的利益在他心里的份量太重,太大,压倒一切,高于一切。所以,他才觉得自己的“肚子痛”只是小事,抗一抗,吃几片止痛片就可以解决问题。

我曾问我在医院工作的好友,你们医院怎么会硬把结肠癌诊断成肠梗阻?好友说,这种情况要消了炎做肠镜才能确诊,因为他不顾劝阻坚持出院,没有做进一步检查。

第二次被剧烈的腹痛击倒是在9月6日,这一次崔学选已无法站立,是躺在担架上被抬下飞机的,两天前在医院确认为结肠癌。去年和今年做了两次手术,最高层都过问关心他的治疗,但虽经多方抢救,还是没有留住他的生命。和当初义无反顾地来到灾区一样,他走得也同样绝诀。留给我们的是缅怀和感念,留给亲人的是无穷的悲恸。

汶川八级大地震、几万次的余震已渐行渐远。北川保留下来的废墟依然触目惊心,无语向苍天。谁会想到,一年多以后,崔学选辞世又再次带给人们绵绵不绝的哀思,因为他是累垮、病倒在援建灾区的。来时他是一百四十多斤的精壮汉子,走时躺在担架上抬下飞机,体重减少了二十多斤,罹患晚期癌症。这种反差,别说他的家人受不了,就是他的司机,同事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医生说,他这种情况,过度劳累,饮食不当,工作的压力,都是诱因。除了这些,应该还有水土不服,生活环境突然改变,山东和四川生活习惯的差异。熟悉他的人都痛心地叹息,老崔是累垮了的。确实是这样,他太慷慨,为了别人的事透支自己的生命。他太善良,总觉得让老百姓尽快安顿下来是自己的责任。

他的事迹,报上网上已有很多报道,很感人,都说他是好人,此处不再赘述。但有一件事还是忍不住不说:他八十多岁的老母去医院看他,用手抚摸着他的脸说,儿子,等你病好了,回莱州老家看看。他说,娘,等我病好了,我陪你去看新北川。

我只郁闷,照佛教的说法,像这样有大仁大爱大德的人,到灾区援建做了这么多好事善事的人,让桂溪乡的大人小孩想起他就泪留满面的人,照理是不该死的。照老百姓的说法,好人一生平安,他也是不该死的。但是他偏偏就死了,而且是英年早逝。看他的照片,中年的年龄,很帅,很有男子气,无论谁都觉得可惜。

齐鲁出义士。来北川时崔学选已经五十三岁,已经不是一个临危受命,火线立功的年龄,但他还是二话不说连家也不回就来了。只说,来了,可以心安。彼时北川经历大劫,整个县城被夷为平地,房屋、道路被毁,数万灾民暂时栖身九洲体育馆的帐蓬里,余震不断,堰塞湖高悬于顶。各省的援建队伍就是雪中送炭,就是救斯民于水火,就是付出和牺牲,流血和流汗。

根据山东原来的安排,历经两三个月常人难以想像的艰苦生活和负荷工作,完成了搭建板房恢复道路交通的任务后,他本可以凯旋班师,回潍坊市继续做局长和市长助理,或许还会因为出色的工作表现官升一级。但因为他最熟悉情况,又是建设方面的专家,因为工作需要留了下来,担任北川新县城建设组组长。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说北川援建只是他人生的一个阶段,他担任潍坊市建设局局长时就带头拼命,“白加黑”,“5+2”,工作作风和道德人品在建设系统有口皆碑。因为他身先士卒,经常在一线,大家都知道他的口头禅:你要找我就到工地找。别去办公室,那里找不到我!这样一个人,走到哪里自然都有很高威信。偏偏他又是一个很随和的人,看到桂溪乡报道他对三个地震孤儿的帮助,对灾民的一片赤子之心,对下属对同事的真诚,觉得这个人真好。

说起来最早就是因为知道他的事而萌生了写小说的想法,当时知道他得的是癌症后,深受震憾,就想写一部小说来表现山东援建的事情。小说《玫瑰之谷》最初的架构,男主角石坚就是一个得了胃癌的山东援建干部。今年三月底的一个下午,我忽然冲动起来,跑到安县山东援建指挥部去了,一个人在那里走来走去,对着重建规划栏东抄西抄,感受那种气氛。但是小说肯定需要虚构,潜意识里想到市场,得写很多感情戏,还得融入地方政治经济,这种情况下用真人来做原型或是一个援建干部的身份显然不太合适。而且那时崔学选本人并不知道他得的是癌症,有时候患了癌症也可以存活好几年,把男主角写死了不是咒别人吗,所以放弃了初衷。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带走了属于他的那一份价值,那一份精彩。报纸会说,他留下很多精神财富之类,不朽之类。但我相信因为他的辞世,这个世界蒙受了真实的损失,失去了一部分价值。对于他的妻子来说,就是心缺了一块,坍了一角。对他的家人来说,北川是遥远的,丈夫、父亲、儿子是血肉相连,栩栩如生的,没有什么能够弥补他们失去的。

无论如何,这个世界少了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才华横溢、能力出众的人。我们活着,有点儿像苛活的样子,爱惜生命,计较得失,贪图享受,羡慕富贵。不像他,燃烧得那么无私,奉献得那么实诚。

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他的面,但是听到很多次他的名字。崔学选这个名字,北川应该铭记,灾区应该铭记,每一个有良心懂得感恩的人都应该铭记。这是一个真正的大好人,可惜天妒英才,天道不公,使他不能尽享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