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西南笑容里有一点中年男人的随和与颓废，时间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破坏性的痕迹，轮廓和神态反而雕琢了出了成熟的魅力，稍微有一点人到中年的架子。

从那次陈阿姨给她介绍了这个优秀青年而她却跟方建华跑了以后，她跟刘西南还见过几次面。刘西南在部里的机械设计院，这就注定他们经常有打交道的机会。

李洁有一次去上海开会，李洁有一次去上海开会，是贯彻新国际标准的会议，那次刘西南也去了。返程从上海坐船经三峡回汀洲，两人在同一个舱，刘西南就在李洁下铺，李洁一大早就起来看江景，刘西南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拍日出，立在船头的李洁连衣裙吹得像帆一样鼓满了江风。

没得到你的允许就拍了你几张照片，回去送给你。刘西南看着她，眼神充满复杂的意味。

刘西南送照片的时候夹了一封厚厚的情书。他说他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别人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女朋友，都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觉。刘西南的情书写了一封又一封，那些情书写得好极了，简直可以拿去表，想不到学工的他会把情书写得这么好，把唐诗宋词用得这么出神人化。

李洁回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已经结婚了，而且很爱自己的丈夫。将近有十年，李洁没见过刘西南了。刘西南给她拍的那些以巫峡神女峰为背景的照片，预见了她命定要在岩石上层览千年而不能伏在爱人肩上痛哭一晚，令人惊讶地见证了她婚姻生活的孤独。

你在哪儿，还在设计院吗?李洁捋了捋头问。

早就出来了，刘西南说，大康股份有限公司听说过没有?

知道，是一家民营企业，生产汽车零部件的，你是在哪儿工作?

刘西南点点头，是的，你呢?还在厂里吗?

我下岗了，一刀切。李洁坦然地回答。我们厂八十年代就上过汽车，整车规模太小，后来上汽油动机和方向机总成，也不行，垮了。倒是你们民营企业，体制活，转向快。

你真伟大，竟然在红旗厂呆了这么多年。刘西南说，我们这届毕业生，基本上都没在原单位了。

你在大康干什么?还干设计吗?刘西南心情很好，李洁却巴不得开溜，只是出于礼貌问问。

早就没干本行了，搞管理吧，我们到外边走走，别挡在这里。

酒店外面的林荫道上，李洁和刘西南在闪烁的霓虹灯下慢慢走着，中秋刚过，公园里的桂花香气四溢，这一带路上又有很多鲜花店，空气中都是桂花玫瑰百合花香混合的味道。

在设计院时有一次碰到你的大学同学，他正准备出国读博士，他跟我说起你，还以为你早已出国留学了呢。刘西南说。

出国留学?李洁百感交集地一笑，下辈子吧，我现在在这个酒店打工，不想干了，打算辞职。

大材小用了，刘西南遗憾。你是有专长的人，术业有专攻，怎么会到酒店打工?

李洁苦笑，读大学的时候，机械专业最辛苦，基础课除了高等数学，普通物理普通化学，还有理论力学、材料力学、流体力学、自动控制、集成电路，专业课就更多了。周末别人参加舞会，我们还在画装配图，冲洗金相照片，写实验报告。可现在呢，企业不景气，学机械的没用了。

刘西南说，此言差矣。此一时彼一时，制造业代表一个国家的工艺水平，展经济总不能全靠三产业吧，还得要靠直接创造财富的加工制造业、装备业。你现在没干这一行不知道，这两年大学机械专业很走俏，学机械容易就业。

李洁说，那是年轻人，像我这样年龄的人谁会要，人家招聘都只要三十五岁以下。刘西南说，你这个年龄的人责任心强，经验丰富。像你这样当过设计室主任，熟悉计算机辅助设计，外语又好的人，企业是求之不得。

李洁见刘西南说得恳切，开玩笑说，那好啊，有机会你跟你们老板推荐推荐。现在就有机会，这是我的名片，哪天你来我们公司看看。

李洁接过名片扫了一眼，你是大康公司的老板?

刘西南颔微笑，完全是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的自信和优越。李洁觉得刘西南的笑意味深长，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笑。

十几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跟刘西南的邂逅只证明了她青春不再。刘西南正在男人最好的时候，可她却从霞光流淌的绸缎变成了旧兮兮的抹布，时间对女人毫不留情，就像甩干机，女人的年轻和美丽被迅脱水。实力的对比生了根本的变化。

如果有爱情也好，婚姻和爱情才是女人的归宿。可方建华几年不回家不露面不尽任何丈夫和父亲的义务，在这种情况下碰到刘西南，李洁觉得倒不如不碰到的好。

回家后李洁洗完衣服，把第二天吃的排骨汤炖好，已经是十点钟在岗下晚自习了，李洁给儿子准备了夜餐，在岗吃完洗了澡睡觉后又收拾了一通，上床已经12点了。如果有方建华，李洁不会对儿子这样无微不至，只因为是单亲家庭才有了无限责任，既无处撒娇又无处妖娆。

邂逅刘西南让李洁回忆起从前，方建华真像叶虹说的破产了吗?他在哪里?几年没听到他的声音，她也因此而枯萎，她想要听听他的声音，听这个王八蛋亲口说他不再爱她，不要儿子。李洁拨了方建华的手机，听到的是程序设计的声音，“你所拨打的电话并不存在，请核对后再拨。”

李洁麻木地放下电话，相似的夜晚太多，每一个夜晚都一样，人就老了。

刘西南的办公室是一个大套间，外面是会客室，墙上挂着“全国质量信得过企业”、“宁阳市纳税先进企业”等锦旗，里面才是刘西南的办公室，落地式书柜顶上放着几辆工艺精湛的高级轿车模型，墙角的根雕花架上放着一盆龙血树，一盆君子兰。

李洁进去时刘西南正在接电话，见了李洁指指沙示意她坐下。刘西南接电话时有一种杀手的沉静和忍者的自律，使李洁感到了一个男人举重若轻运筹帷幄的魄力，让她想起方在岗喜欢用的形容词：酷。

感觉怎么样?刘西南放下电话问。

不错，李洁赞叹说，比我想像的还正规。

你以为民营企业就一定是衣冠不整蓬头垢面?刘西南笑了一下。

不，你和你的企业都是衣冠楚楚。李洁也笑了一下。

刘西南说，你今天来正好，昨天接待省经贸委的人，下午接待nsk欧洲公司和法国雪铁龙的客户，一点儿空都抽不出来，今天有时间，走，我陪你到生产线去看看。

现在的刘西南，曾被她无情拒绝的刘西南已经是一个有全球意识和先进管理理念的企业家了，举止从容有气度，李洁可以感觉到他跟他的员工的距离，是那种居高临下和仰视造成的距离。

以刘西南的位置，一般情况很少亲自陪人下车间，所以李洁跟刘西南一出办公室就引起人注意。李洁从别人的眼神中看出因为有刘西南亲自陪同，别人都以为自己是什么部门的要人或者重要客户。

回办公室后刘西南说，人世对公司影响很大，估计到2o1o年，经过大规模整合的中国零部件供应商总体数量将减少7o％，也就是说，只有3o％的零部件供应商在市场竞争中生存下来。我们必须抓住保护期内有限的时间，以劳动力成本价格低廉的优势进入整车制造商的全球采购网络。

基本上是刘西南侃侃而谈，李洁安静地听。

你明天就来上班吧。刘西南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这个动作讣李洁心动了一下。你来了还搞技术，另外帮我抓一下员工培训，公司经常有老外来，管理水平、设备水平、员工素质，人家都是要考察的，能达标才有订单。李洁点点头。

刘西南又说，月薪暂定两千元怎么样?年终奖在外。我们的福利在宁阳比起来足不错的，但西部薪水不可能跟沿海地区比，公司四百多人，其中有八十多个是市政府让我安置的下岗工人，我不能推不是?

李洁说，现在你又安置了一个下岗职工，我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替你打工。

刘西南挥挥手，嗨，什么打工不打工的，到了公司，就在一条船上，我们是同舟共济的关系。

李洁回家告诉说她要到刘西南的公司上班了。白一帆的岳母反应很快地说，刘西南?是不是陈阿姨给你介绍过的那个小伙子?

我还以为你早就不记得刘西南是谁了呢。李洁说。

怎么不记得，人家跟陈阿姨到我们家里来见你，结果你让人家碰了一鼻子灰。前几年我还在街上碰到过他，他对我很亲热，还喊我阿姨呢。他现在办公司了?他自己的?白一帆的岳母提起刘西南，总觉得是损失了一个女婿，脸上总有些惋惜的神气。

李洁说，他现在是大康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兼老总。

白一帆岳母就感叹起来，啧啧，那时我就看他有出息，没错吧。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你?你没问问他结婚没有?爱人是干什么的?孩子多大了?

李洁不等母亲说完就去了卫生间。

阿妖说，我姐就不该辞了酒店的工作，叶虹都不在乎，她怕什么。我姐从前是多骄傲的一个人啊，居然去刘西南公司打工，一帆你笑什么笑，你什么意思啊?

我想起一个故事。白一帆说，男的和女的从前是情人，很多年后约好在海边见面。男的看到当年的恋人，惊喜地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点儿都没变，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子。年轻女人说，你说的是我妈吧，她在后面呢。

阿妖不满地瞪他一眼，我说白一帆，没事少拿我们女人开心。

打嘴打嘴，不过这个故事说明，时间对女人很无情。可惜李洁不能重新选择，世间总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白一帆感叹起来。

李洁到大康不久就碰上公司在宁阳酒店开产品订货会，来自全国各地还有国外的甲方都有参加。叶虹穿着叉开到大腿的玫瑰红丝绒旗袍站在大堂门口当礼仪小姐。李洁进去，侍者替她把酒店的玻璃门推开，叶虹弯腰鞠着躬对她说：“欢迎光临。”

李洁大长志气，洋洋不睬地根本不看这个昔日的二奶一眼，跟着公司的销售经理，总工程师等高管后面，一面跟两个老外说着英语，高傲地、昂挺胸地进了酒店。

二奶就是二奶，永远也不可能盖过大奶的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