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竹林惊变
作者:周云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370

吴子矜惊怒交迸,瞪视着吴长风,良久方道:“吴大哥,兄弟我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么?要劳得四大长老一起出手?你若是分说明白,我自当受那法刀之刑。”吴长风不敢看吴子矜,目光偏了开去,道:“哥哥知道对你不住,只是事急从权,偏巧早不来晚不来,正在这个当口,我知你与帮主相交莫逆,怕你坏了大事,故而出此下策。待此间事了,我自会放了你。”

吴子矜这一惊非同小可,大声道:“你们要对付帮主?吴长风!你……你居然敢以下犯上?”陈孤雁一指戳出,封了吴子矜哑穴,冷冷道:“和他罗嗦什么?乔峰那厮便要到了,我们还是准备一二。”吴子矜怒目圆睁,恨不得扑上前去咬陈孤雁一口,宋长老举起双手,轻拍两记,两名五袋弟子闪身出来,提起吴子矜退入树林深处。

吴子矜心下焦急,实是深为乔峰担忧。乔峰这两年来对吴子矜助力甚大,不但指点他的武功,而且着意四处锻炼他,增长他的阅历,可谓恩莫大焉,此刻他却无力行动,只能看着这场针对乔峰的阴谋一步步展开。

他心急如焚,不住自丹田鼓荡真气冲穴。“入梦诀”剑气锋锐无匹,用来冲关过穴本要神速得多,只是吴子矜关心则乱,欲速不达,情急之下内息失了导引,屡屡冲关功亏一篑。耳畔听见有人嘶闹声,包不同与王语嫣、阿朱、阿碧上门寻衅,包不同那不阴不阳的语调吴子矜印象颇深,是以一听皆知。

包不同等与竹林中蒋舵主一干人等起了冲突,言不数语,便即动手,那包不同武功不弱,大义分舵诸人抵御不住,这当口乔峰终于赶到,听声音似乎那段誉却是一并赶到,似乎这书呆子居然做了乔帮主的结义兄弟。

吴子矜暗暗叫苦,心底不住道:“帮主快走!帮主快走!”可惜乔峰武功虽高,却无心灵感应之术,听不到他心底发出的诚挚企盼。四大长老自树丛后鱼贯而出,分别与风波恶、包不同交手,接着大批帮众出现,乔峰亲自出手拿下包风二人,旋即放脱二人,跟着全冠清挺身而出指责,声声透入吴子矜耳中,吴子矜心中暗惊,这主事叛乱之人居然是全冠清,也不知道四大长老如何便听信了他的言词。

这全冠清足智多谋,八面玲珑,实在是个人物,他与吴子矜也多有交往,曾多次想将之招揽麾下,吴子矜当然知晓他的能耐,此人行事向来谋定而后动,乔峰只怕要落在他彀中。只是却不料乔峰果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帮的首领,粗豪之中不失精细,先是迅捷出手,一招制服全冠清,压下全场叛乱之势,跟着命人放了被拘押在湖心小船上的传功、执法长老并各大分舵舵主,一场叛乱竟是给他消于无形。

只是风云变幻,乔峰刚以自流鲜血之法收服了四大长老,并将叛首全冠清开革出帮,却不料退隐元老徐长老突然出现,阻止了他查看丐帮探子自西夏火速传递来的情报,跟着太行山冲霄洞谭公谭婆伉俪、泰山“铁面判官”单正父子、天台山智光大师、马大元遗孀温氏相继赶到,一个又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实吐露出来,树后的吴子矜愈听愈是心底直冒寒气,乔峰亦是面色大变。所有证据都隐约证实这名震天下的丐帮帮主,抗辽敌夏的大英雄,居然是契丹人后裔,那马夫人甚至指摘乔峰有杀死马大元的嫌疑。

那天台山智光大师道:“三十年前我等中原豪杰听信谗言,于雁门关外伏击前往少林寺夺经的契丹武士,却错令路过的一家契丹人家破人亡。手无缚鸡之力的妻子惨死,丈夫虽身怀绝世武功,众人无一合之将,只是心痛妻子之亡,将众人击杀大半后纵身跃下山谷,只留下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

乔峰面色惨白,双拳紧握,根根青筋崩起,耳际兀自听得智光的话语:“带头大哥、汪帮主,和我三人因对雁门关外之事心中有愧,除了向少林寺方丈说明经过、又向死难诸兄弟的家人报知噩耗之外,并没向旁人提起,那契丹婴孩也就寄养在少室山下的农家。那农人夫妇膝下空虚,不知他是契丹骨血,便以他为子,从此那孩子便成了汉人正朔。”乔峰颤声问道:“那,那农人叫什么名字?”

智光道:“你既已猜到,我也不必隐瞒。那农人姓乔,名字叫作三槐。”

乔峰大叫一声,突地身子抢前,左手探出,一把抓住智光胸口,将他高高举起,喝道:“你……你胡说八道,我……我怎么会是那穷凶极恶的契丹胡虏?”

众人大惊,单正、徐长老齐齐抢上救人。乔峰左手举着智光不动,右掌横推,一股劲力呼啸而出,二人面色大变,眼前一黑,齐齐退开数步。身后呼喝连声,单正的儿子单仲山、单叔山、单季山一起扑来,乔峰头也不回,右足反踢,将率先扑上的单季山踢了个筋斗,去势不绝,足跟撞中单叔山左腿穴道,足尖斜钩,单仲山扑地跌倒。

“单氏五虎”在山东威名极著,乔峰却一招之间以一只右足踢倒三人,全不容对方半分抵抗,旁观众人瞧得呆了。三人但觉罡风刮面如刀,乔峰右足自三人面上一掠而过,“喀喇”一声,旁边一株小树一声而折:“我与你们单家无冤无仇,可不想多造杀孽,智光大师,你的为人,我素来敬仰,你……你何苦要如此污蔑于我,大不了我这个帮主不做便是。”说到后来乔峰已是声音嘶哑,双目通红,一只左手不住颤抖,智光一个偌大的身躯便随着在空中一上一下颠簸,情形颇是古怪。众人却是大气不敢喘上一口,生怕乔峰一时恼怒,失手将智光大师打死。

树后的吴子矜亦是全身冰凉,自己仰慕的豪杰居然是契丹后裔,这也忒令人震惊。

蓦地一个声音嘿嘿冷笑道:“可笑啊可笑,汉人未必高人一等,契丹人也未必便猪狗不如!明明是契丹,却硬要冒充汉人,那有什么滋味?连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肯认,枉自称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众人望去,却是一个骑驴怪客,此人尾随谭氏夫妇而来,自称名叫“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吴子矜心下剧震,赵钱孙的话语一句一句透入心里,当日赫连知秋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吴……吴大哥,西,西夏人也是人,自然……自然有好也有坏……”一时间心头大痛:“我怎地这般糊涂,汉人中有四大恶人这等人,异族之中未必便没有好人。”

耳边听得乔峰的声音道:“乔某身世不明,再无颜窃据大位,此棒承汪帮主相授,乔某执掌丐帮,虽无建树,差幸亦无大过。今日退位,那一位英贤愿意肩负此职,请来领受此棒。”

吴子矜大惊,一口真气忽地冲喉而出,“嘿”的一声,居然能够吐气发声。原来此刻剑气冲穴终是见效,吴子矜被点中穴道一一冲开,他手足一获自由,立时冲出,大叫道:“帮主万万不可退位,丐帮可缺你不得。”

夕阳映照,将地上的影子拖得极长。乔峰愕然回首,右手高举的是一柄晶莹碧绿的竹杖,正是帮主信物打狗棒。历代帮主都在生前立下继承人并传授打狗棒法口诀,就算突然逝世,也保证薪火得传,帮祚不断。乔峰方当英年,预计总要二十年后方才择才而教,此刻他挺杖伫立,有谁敢出来领受此棒?

乔峰苦笑一声道:“吴兄弟,原来是你。你无恙归来,做哥哥的总算了却一桩心事。这帮主么,却是再也当不下去了。徐长老、执法、传功三位,这镇帮宝物便由你三人连同保管。日后再议帮主。”

徐长老点头道:“也只得如此。”正要上前接棒,忽地一个身子拦在前头道:“且慢!”徐长老看时,却是吴子矜。他素知吴子矜与乔峰相交莫逆,当下道:“吴兄弟,大义当前,不可顾念私情。”吴子矜沉声道:“你说契丹人穷凶极恶,残暴狠毒,乔帮主这些年在本帮中所作所为徐长老都看在眼中,可有一丝相合?”徐长老道:“他自幼受少林高僧与汪帮主养育教诲,已改了契丹人的凶残习性。”

一旁宋长老应声道:“既然性子改了,再做我们帮主,有何不妥?乔帮主适才为我们流血受刑,免了我等大罪,本帮之中再无一个及得上他英雄仁义,若是换了别人当帮主,我姓宋的第一个不服。”这话说出来,立时有人应和。乔峰素来恩德,忠于他的大有人在。

一时间纷扰立起,支持乔峰的有宋奚吴三长老、吴子矜、大仁、大义、大信分舵舵主及属下,其余人等却是或反对,或默不作声。全冠清高声道:“众位兄弟切莫犹疑,要知本领愈大,危害也就愈大,乔帮主一旦作恶,我丐帮免不了灭帮溃散之祸。”

奚长老怒道:“放屁!你这阴险小人,我看你倒是有九分像那契丹人。”全冠清神态自若道:“我全某之心,可昭日月。乔帮主我素来是佩服的,只是我大宋男儿,怎可受契丹人号令?”此话一出,果然有莫大效力,反对者又多了数十人,双方对峙喝骂,甚或摩拳擦掌,大战一触即发。

吴子矜冷眼望去,全冠清悠然自得,那唇边的一抹笑容此刻望来只觉得无比的邪恶。他心下恼怒,道:“全舵主,吴子矜有一事相询,不知可否告知?”全冠清笑道:“吴兄弟有话请讲。”吴子矜道:“本帮上代帮主汪帮主,可算得人杰?”徐长老变色道:“吴子矜你说得什么话?汪帮主自然是大大的英雄豪杰。”

全冠清面色微变,已是猜到吴子矜接下去的话语:“以汪帮主他老人家的睿智,难不成不知道用契丹人做帮主的害处么?”此话一出,纷扰之声顿时弱了不少。“全舵主你这般说法,便是在指摘汪帮主识人不明,引狼入室。”全冠清神色大是尴尬,咳嗽了一声道:“汪帮主他老人家自然英明,他留下了遗书手札,我等方才可拨乱反正,挽救丐帮。”

吴子矜嘿嘿冷笑道:“徐长老,劳烦你老人家将那信笺念上一遍。”徐长老见他对自己如此无礼,胸中大是不快,但见四下众人目光尽皆凝聚在自己身上,当下定了定心神,自怀中取出信笺,念道:“字谕丐帮马副帮主、传功长老、执法长老、暨诸长老:乔峰若有亲辽叛汉、助契丹而厌大宋之举者,全帮即行合力击杀,不得有误。下毒行刺,均无不可,下手者有功无罪。汪剑通亲笔。”

话语朗朗传出,杏林中一片寂静,乔峰听在耳中,更添伤痛,宛若一柄巨斧在自己的心上剜动。徐长老道:“吴兄弟,汪帮主遗命在此,你有什么话说?”吴子矜道:“徐长老可看清了,信笺上说的是‘亲辽叛汉,助契丹而厌大宋’,诸位兄弟,这些年乔帮主可曾做过半点对不住本帮和大宋的事?”徐长老道:“这个……这个么……”

众丐大声喧哗:“吴兄弟说的是,徐长老你作何解释?”全冠清大声道:“吴子矜与乔峰相交甚深,自然为他说话。乔峰当真没做亏心事么?那马副帮主之死又如何解释?”

一个声音怯生生道:“先夫向来不与人结怨,只怕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言下之意,自然是乔峰知马大元手上有信笺,杀人灭口,说话的是身着重孝的马夫人。吴长风大怒道:“你放……”旋即想起对方乃是妇人,不可擅曝粗口,忙不迭闭嘴,但他要说什么众人已知。马夫人扑地跪倒,对着乔峰磕头道:“请帮主作主。”乔峰心下恚怒,却又不便发作,只是道:“嫂子请起。”

徐长老道:“乔峰你落在马家的折扇作何解释?”乔峰举目望去,众人都瞧着自己,目光中憎恨、怜悯之情不一而足,当下慨然道:“徐长老,你也忒小看了乔某,以乔某的身手,便是皇宫大内也去得,造访三两个女流之辈住处,也用得着熏香么?更不会慌慌张张将随身物品落下。”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有理。乔峰道:“众位兄弟莫再为我争执,这帮主我是决计不当了,陷害我之人,日后我必查出,还马大哥一个公道。乔峰有生之年,决不伤一条汉人性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众位兄弟,乔峰就此告辞。”

吴子矜大惊道:“帮主别走,我……我随你去……”乔峰回过头来,道:“吴兄弟,如今丐帮前途多艰,你可不能离去,这份心意,哥哥领了。唉,我以前只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心阻止你去西夏……,如今方知自己是错了。你,你好自为之罢。”掉头去了。

段誉大声道:“大哥!大哥!你往哪里去?”众丐也有人大声挽留帮主。

忽听得呼的一声响,半空中一根竹棒掷了下来,正是乔峰反手将打狗棒飞送而至。徐长老伸手去接,右手刚拿到竹棒,突觉自手掌以至手臂、自手臂以至全身,如中雷电轰击般的一震。他急忙放手,那竹棒一掷而至的余劲不衰,直挺挺的插在地下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