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落我彀中
作者:周云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338

吴子矜大是愕然,他虽年余来颠沛流离,明白了世态炎凉的道理,却也未见过这等嘴脸。当年他出手大方,这小狗子获赏最多,想不到此刻竟是翻脸无情。低首望去,自己衣衫褴褛,分明便是一个乞丐。

“啊哟!”一声痛呼,小狗子忽扑地摔倒,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吴子矜心头一动,斜目望去,天机子冷冷道:“敢对我星宿派尊客不敬,这人死有余辜!”李傀儡哈哈一笑:“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嘿嘿!”

吴子矜叹道:“天机子先生,且饶他这一遭。”天机子冷哼一声,衣袖轻挥,小狗子号呼立止。他这手施毒解毒功夫不露声色,众人心底均是一凛,暗忖自己便未两败俱伤,只怕胜负也是难料。

小狗子颤抖着坐起,靠在墙角只是喘气,望向吴子矜的目光却兀自带着愤恨。吴子矜心生寒意,不解道:“小狗子,我过去好像待你不薄,每次出手打赏都颇是丰厚,思来并无半分对不住你的地方,怎地你却好似与我有仇一般?”

“不薄?呸!”小狗子一口浓痰吐在地上,恶狠狠道:“你们都是高高在上的公子,我们算什么?一条狗而已。在你看来,也就是多给了两根肉骨头给我罢了。”天机子刚要发作,吴子矜长吸一口气,咳嗽了一声,轻轻道:“说下去。”天机子暗忖此人只怕与师父所忌惮之人颇有渊源,还是不得罪为妙,当下身子略略后缩作壁上观。

小狗子自忖无命,索性豁出去道:“你对我好,还不是因为我每次服侍周到,合你的心意么?我自幼家境贫寒,爹娘将我卖到这里图个温饱。这里达官贵人、贩夫走卒川流不息,哪个正眼瞧我们一下?高兴打赏,不高兴拳打脚踢,那是常事。”

“嘶”的一声,小狗子扯开腰间的衣衫,指着一处伤疤道:“看见了么?这便是你第一次来,我失手打翻了茶碗,被你那手下郑校尉拖出去打断了三根肋骨的印记!”吴子矜皱起眉头,隐隐约约想起好像有这回事。小狗子又道:“如今这世道,有钱便是爷,如今你家道中落,我还用得着对你那般尊敬么?如今的你不再比我尊贵,我可以在你面前大声道一句:‘我不叫小狗子,我的大号叫秦良!’”

众人大是震动,康广陵拍案赞道:“好汉子!”吴子矜心下一片茫然,过去种种刹那间在脑中打了个盘旋,忽觉得自己似乎不再那么理直气壮。小狗子喘着粗气道:“大爷早活够了,你爱杀便杀罢。”天机子冷笑道:“既是如此,便怪不得我了。”吴子矜忽道:“慢着!”

吴子矜看着秦良眼中那份倔强,还有一丝恐惧,叹了口气,道:“秦兄弟,过往种种早已烟逝,何必挂怀,你走罢。”秦良不能致信地望了吴子矜一眼,终是挣扎着扶墙立起,蹒跚离去。众人望着他的背影,映在日光下竟似纹上了一层金辉。

秦良走不多远,忽转身道:“吴公子,令尊大人的衣冠冢便葬在城南五里外,只是故居大宅却是给崔校尉给占了。”

吴子矜愣了半晌,觉衣袖被人扯动,抬起头来,李傀儡道:“吴公子,我们上楼去罢。”众人拾级登楼,掌柜的已看到外面情形,心中对天机子大是畏惧,早亲自迎将出来,将众人引至吴子矜常坐的当街临窗座头。

临窗而立,披襟当风,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乡音入耳,四周青山环抱,物是人非,吴子矜一时间竟是有些彷徨。那厢店小二已是将酒菜端上席来,众人分两张桌子坐下,天机子道:“众位师兄,大伙既是同路,便是有缘。我奉师命延请各位,大伙只需乖乖听命,便决不会有什么苦头吃。至于到了星宿海,老仙要如何处置各位,便非在下所能了解了,谁叫你们那个倔师父不愿就范呢?”众人心底有气,皆闭口不言,只是埋头大吃,过不多时,除了吴子矜由于重伤在身未曾多动箸外,众人面前的盘碟都空了。苟读推盏长身而起,道:“酒足饭饱,两位带路,咱们走罢!”

吴子矜晃晃悠悠立起身来,正要迈步,忽地身后一个声音道:“店家!怎地本少爷的菜还没上来?”吴子矜心头大震,霍地转过身来,大堂之中人头攒动,哪里看到熟悉的身影?吴子矜轻叹一口气,喃喃道:“妄念!妄念!”转身下楼去了。

马车再度启动,辘轳向西,众人相对无语,自是在担心落在星宿老怪手中的下场。吴子矜却是在闭目行功,他深知自己内力颇为玄妙,星宿派的散功毒未必便能克制得住,是以不住运气,企盼能竟全功。

天机子师兄弟分坐车辕,自然大是高兴。摘星子道:“大师兄,此次出行师父原只想着抓一两个那老贼的门人以行逼迫,却不料给你一气逮了五个,这份功劳立将下来,说不定师父一高兴,便将‘化功大法’传了给你,岂不妙哉。”天机子面露喜色,旋即散去,叹了一口气道:“要想得传神功,谈何容易。自从那……那人死后,师父便再未传给任何弟子,希望这次是个例外。”二人都是面色一变,想是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事情,一时间竟是有些意兴阑珊。摘星子极力拍天机子马屁,岔开话道:“师兄,过了定西城,只需数日便可踏出甘凉道,进入藏边地区,离星宿海却是不远了。”天机子喜色复炽,笑道:“等我回到星宿海,一定将师弟你的功劳如数上报老仙,决不会亏待你的。”摘星子忙谄笑拜谢。

二人不住互相吹捧,忽地马匹一声长嘶,止步不前。二人促不及防,险些齐齐滚下车来。天机子恼怒之下,大声喝叱道:“摘星子,你怎么架的车?还不快快滚下去查看?”摘星子肚子里早将天机子骂了个狗血喷头,却是不敢违逆,目光逡巡一周,道:“大师兄,你看,前方有巨木阻路。”

天机子这才看见前方一株巨树横亘道路,自己适才满脑子遐想,竟是未曾发觉。二人跃下车来,上前就近查看,摘星子道:“师兄请看,这巨树根部折痕斑然,显是刚折断不久,定是有人在此阻截我等,为的便是车上诸人。”天机子倏然心惊,急道:“快回去截住来人!”

二人身形甫动,忽地大声咳嗽,双目刺痛,泪水长流。这一下剧变,二人都是施毒的行家,自然心知不妙,立时齐齐闭住呼吸,暗自运功戒备。摘星子行功运息一周,自觉手足微微酸软,内力也消去三成,心中大惊,他目力远捷,瞧见马车方向人影一闪,忙纵身跃去拦截。这一下情急搏命,功力发挥极至,人影闪动间,已将来人截住。天机子心下一寒:“这小子武功居然到了这个地步,平日里却是深藏不露,好深的心机!看来回头得寻个由头废了他!”心念甫动,却忽地发觉内息不畅,手足酸软,身子竟是动弹不得!

吴子矜本在车上闭目运气,这一个时辰已给他打通数个关窍,凝聚了两成真气,忽地马车停下,接着惊呼连连,车外劲风拂动,竟是有人在动手过招!车上众人大喜,康广陵道:“定是我们那足智多谋的五弟来搭救咱们,大伙儿看来有救了。”

李傀儡伸手掀起车帘一角,讶道:“咦?好像不是五弟。”康广陵好奇心起,亦是探身出去,也是“呀”了一声道:“好像是个白衣少年。”吴子矜心头一动,却听康广陵道:“这少年怎地使的也是本门武功?”吴子矜这下震动,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真气险些溃散,忙欠身望去,一声闷哼传来,吴子矜只远远望见一个遁去的背影,匆忙之间也觑不清楚。

摘星子面色苍白,口角一丝殷红,想是也受了不清的伤。天机子道:“这小贼也忒厉害,师弟你没事罢?”摘星子笑道:“些许小伤,不足挂齿。这贼子中了我一记‘抽髓掌’,伤得也是不清。如今大敌已去,师兄怎地还不上车?”天机子道:“这巨木尚未搬离,眼下却是通不过去。”摘星子见天机子足步原地不动,心下大是生疑,遂前行数步,试探道:“师兄莫不是有恙罢?”

天机子心下大震,他此刻确实手足酸软,难以行动,只能勉强撑住自己屹立不倒。星宿派中并无什么长幼尊卑,师父、大师兄权柄极大,众弟子若是心有不服,便可恃武寻衅,若是战而胜之,则可替代其位,被替代之人下场可想而知。是以天机子内心惶恐,面上兀自颜色不改,喝叱道:“我说不上车便不上车,罗嗦什么!还不快将巨木搬开?”

依平日行径,他言出法随,摘星子无不领命。但此刻摘星子却似乎转了性子,反倒凑近了数步,笑嘻嘻道:“大师兄,手足酸软的滋味不错罢?师兄你功力高绝,居然能撑到现在,小弟佩服得紧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