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函谷八友
作者:周云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246

吴子矜在入长安之初,曾到成衣店购置衣裳,其时尚自腰囊颇丰,此刻怀中金银却是不翼而飞,自然是给人以空空妙手给扒了去。而他一眼看出,那下楼之人正是在市集上与自己相撞的那个书生,心念甫动,已是离座抢出。

众伙计纷纷叫道:“啊哟,不好,这小子要逃!快抓住他!”跟着“呼!”、“砰!”、“哗啦!”、“啊哟!”一声惨呼,楼上乱作一团,吴子矜却已不知去向。原来吴子矜功聚身周,硬生生自人群中挤了出去,众伙计手忙脚乱,碰得桌倒汤洒,满堂一片狼藉,那手持水瓢的伙计一时不慎,却将一泼热水浇在一个食客身上,这下波及到了其他食客,不少人乘机不付帐便走人,掌柜的这番可亏大了。

吴子矜好容易脱身冲下酒楼,出得门来,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书生哪里还能寻到?彷徨之际,身后喧哗愈近,却是伙计们追将上来,吴子矜只得落荒而逃。

他东向狂奔,用不了多少时候,便将一干追兵远远抛开无踪。停下脚步,吴子矜摇首慨叹,自己也忒倒霉,每每银钱在手,都会遭遇不测。当日在兴庆府,他甫得赫连知秋赠与盘缠,便遭了宵小无赖的闷棍,被洗劫一空,最后沦落为乞丐;如今在这长安城,却又被人将满怀的金银扒了去,又变得不名一文,看来自己今生再无富贵之命。

眼下没了盘缠,自然住不得店,三餐也没了着落,总不成要自己去乞讨罢?他虽加入了丐帮,却从没乞讨经验,虽境遇大变,却无论如何亦拉不下这个脸面。

万般无奈,只得想些法子典当物品筹资。他身无长物,所骑马匹又落在太白楼,是万万拿不回来的,那能典当的便是身上刚刚花了五两银子买来的长衫了。

寻了处当铺,出来时吴子矜又换上了原先穿着的破旧衣服。好在他尚未有暇丢弃这件伴了他半年的衣服,若不然便要光着膀子上街了。看着手中的半吊钱,吴子矜不由苦笑,仅仅半日的功夫,这衣服贬值之快,直令人瞠目结舌。

手头既是不宽裕,那便不能住店了,只能晚上随便去城外寻个破庙安身。在街上兜转了许久,眼见夕阳西下,天边映出一片绚烂的晚霞,忽地一阵喧闹声自路边传来。

一人奔逃而出,身后一大群人追赶。那人高冠儒服,吴子矜心头一动,也自跟了上去,走不了几步,他已看出那书生却不是先前盗他银两的那位,本不想再跟,却赫然发觉,此人足不点地,迈步间直若御风而行,姿式潇洒已极,原来是个武学高手。身后那一大票追兵步履沉重、呼吸重浊,却是丝毫不懂武功的庸人。如此一来吴子矜大是好奇,莫不成这书生也如自己一般吃了霸王餐不成?

那书生却不像是急着逃脱,带着众人兜了几个圈子,仍是稳稳将众人落下两丈。吴子矜跟在众人身后,一盏茶后,忽地醒悟,此人所使轻功身法竟与自己自赫连知秋处学来的轻功有些相似。吴子矜心中疑云大起,更是直欲瞧个究竟。

蓦地一个声音自上传下道:“四弟,耍够了罢?还不快走?大哥可等得急了。”吴子矜仰头上望,却见一个黑须老者自路边屋顶一闪而逝。那书生大笑道:“各位稍歇,恕在下不作陪了!”忽地足下加快,电闪而去。众人发一声喊,四下散开。吴子矜心头震动,忙足下加力跟上,众人只见两道人影一闪即逝,还以为是撞上了山精野怪,大是畏惧,哪里敢再追?

那书生脚下这一加快,顿时若风驰电掣,转眼间已是到了东门,守门士卒正欲关城门,却见眼前一花,刚欲看个究竟,眼前又是一花,这次是吴子矜冲了过去,那士卒双目发直,口中喃喃道:“撞邪了,撞邪了!”

那书生脚底功夫端得不弱,吴子矜原惧自己追之不上,却不料他如今体内融合了当日李秋水透入的无相真气,内力大增,这一全速奔驰,立时将距离大大拉近,忙不迭地放慢速度,远远吊在后头。

书生与那黑须老者会合,二人一路疾行,过不多时,前方有人低声道:“是二哥和四弟么?”那黑须老者应了一声,二人停下脚步。吴子矜远远缀在后头,见二人进了一座破庙。

吴子矜轻轻掠到墙边,听得屋中有人说话。他耳力大涨,加上屋内诸人并未压低声音,是以听得清清楚楚。只听一人道:“四弟怎地现在才来?”那书生笑嘻嘻道:“大哥恕罪则个,小弟在路边替人画像,谁知人家却不领情,反倒抱以老拳,小弟被追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还是二哥及时赶来,方才脱困。”

那黑须老者声音道:“四弟你也忒顽皮,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么?定是故意给人家尊容抹黑。”一人忽的叫道:“吾乃阎立本是也,为尔凌烟绘相,何以恩将仇报焉?”众人齐齐大笑。这阎立本乃是唐初画家,唐太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图便是其杰作。

吴子矜却是心头一动,适才那人声音分明是那酒楼上伶人,想不到此人却是个高手。那二哥道:“八弟这几日也过足戏瘾了罢?函谷之约在即,明日我等便即启程,去与五弟、六弟、七妹会合。”众人应诺,那二哥却声音转厉道:“四弟虽是顽劣,总还知晓轻重,三弟你也是个读书人,早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怎地这般不知轻重?你看不惯人家纨绔子弟大手大脚,出手薄惩便是,干么将人家的银钱尽数盗了?若是人家就此没了倚仗,出事了怎么办?明日早上快快将钱囊还给人家!”这二哥几句吩咐,众人无不遵从,看来他却是这伙人的首领。

吴子矜心头震动,潜身探到窗边,透过缝隙望去,一个书生背对自己,正是自己苦追不至的盗银贼人。他心神略分,忽地“哗啦”作响,眼前劲风扑面,有人喝道:“何方宵小偷窥?”吴子矜这月余来多逢激斗,经验早非年前相比,不假思索,右掌凝力拍出。

“啪”的一声轻响,吴子矜但觉一股大力涌至,身子一震,倒退了两步。却听一人道:“这人的内力好生奇怪。”

其时天色已黑,一轮明月方自升起,吴子矜就着淡淡的月光往那人面上望去。原来是个宽衣老者,高额凸颊,手中抱着一句瑶琴。那老者看了吴子矜一眼,摇头道:“好个少年!只可惜了怎地去做宵小!且听我一曲罢。”言毕忽作“金鸡独立”势,左足牢钉地面,右腿蜷起,瑶琴置在右膝上,十指轻弹,“铮铮”两声琴音透出,犹如利剑划过夜空。其余人等并未出得庙来,显是对这个大哥武功颇具信心。

琴音入耳,吴子矜只觉心头一震,旋即平复。那老者双手轻抚,琴音忽凄厉,忽柔缓,吴子矜从未见过有人如此对敌,当下左手捏个剑诀,右手拔剑,喝道:“叫那贼子给小爷滚出来!”

那老者却是大惊,他所弹奏的乃是自己苦心造诣二十年的“惊魂曲”,琴韵音波之中满涵着真气,听者心魄俱荡,年少者更是被曲中的一抹靡靡之音所扰,却不料眼前这少年居然浑作没事。

他却不知道,吴子矜日日夜梦行功不断,早将心智练得极为磐固,何况他已跨过“炼精化气”玄关,年岁虽轻,把持力却是极强,这老者的“惊魂曲”在他听来只不过是一首平常的曲子而已。

吴子矜心道这老头古怪得很,还是速战速决为妙,当下长剑抖动,刷刷刷连刺三剑。那老者虽大是诧异,手上却是不慢,瑶琴轻轻斜推,“叮叮”数声,吴子矜三剑尽数被撞开。他手法颇是巧妙,每次都是击在吴子矜剑脊上,瑶琴却是丝毫无损。

吴子矜见他气定神闲,显是出招留有余力,心道此人武功甚高,不可与之纠缠,还是尽快寻到那贼人才是。手中长剑颤动,一招“白鱼入舟”疾刺过去。他在天山密室中为童姥所困,潜心磨砺剑术,如今终是大有成效,那老者但觉眼前剑芒闪闪,竟不知所指何方,无奈之下,再也无法轻描淡写化解,只得后退暂避其锋。吴子矜一剑逼退老者,人已是疾掠入庙。

一盏油灯挂在墙角,灯下四人齐齐望来,黑须老者与那书生赫然在列,另一人却是满面油彩,正是太白楼上伶人。吴子矜双目瞪视中间那人,怒道:“好贼子!还我钱囊!”飞步上前。

那戏子口中唱道:“郎君慢来!”甩袖击打吴子矜膝盖。吴子矜嘿的一声,挺剑疾刺,这招后发先至,不待水袖击实,便要洞穿了对方胸膛。那戏子呀的一声,忙不迭侧身闪避,口中兀自道:“退避三舍,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