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春的故事宜03
作者:老土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446

03

顾远文发现自己身体内开始发痒是在一次搬御砖块之后。

化工路是三化厂唯一人气最旺的一条街。这里集中了三化厂几乎所有的人气。白天,这里开满了各种中、低档次的商店,夜晚,这里也是人来人往的夜市。相对来说,夜市,比白天还热闹。因为夜市里卖的东西最便宜。在商店里明码实价二十元的一件纯棉汗衫,夜市的地摊上只卖十元,如果你铁了心要,可能还会更低。而且,这个夜市自从上次闹事以后,就没人敢来管了。工商的那一帮人成了个摆设,税务的人更是面都不敢露。是呀,本来三化厂的这帮“刁民”就找不到来理他们的人,如今,谁还愿自动送上门去被他们缠住?何况,连市里面都解决不了的事,你这小小的工商税务管得了?大家都是吃盐米长大的,都有颗肉长的心,三化厂这样的状况还敢去收税?还敢去收费?只是好了那些混水摸鱼的流民了。听说这里不交税费。一窝蜂的赶来了。这到给三化厂的人带来一线生机,一些原来摸不着门道的进货渠道,三化人知道了。由于这里卖的东西特便宜,反使这条街出了名,远近的人纷纷赶来买便宜货。化工路,成了买便宜货的代名词。当然,这里也是假货,次货的最大集散地。

他夫妻俩摆摊的地盘是极不固定的。如果稍一失误,有利地形今天就没了。来这里摆摊的大多是下岗职工,或者外地流民,大家粗声大气地吆喝,毫无礼节地挤占,反正,在这里只遵循一条法则:先下手为强。他们昨天的地盘被一个来得更早的摊主占据了。无奈之下,顾远文发现旁边一处空地勉强可以放下他们的摊位,只是须将那里堆码着的一人多高的废弃砖块搬掉。时间不等人,顾远文说动就动,一股强烈的责任心使他斗志高昂,一堆砖不到二十分钟,搬完了。他突然觉得某个地方象被挂了一下,有点痒。他挠了挠,不痒了。

生意那天格外的好。看着自家的商品不断被人拎起,讨价,付钱,带走。他心里有些激动,要每天都这样,女儿的下一个生日就能有蛋糕了,儿子也能天天吃上真正的鲜肉,而不是“纯净肉”了。顾远文在心里说,可能是我劳动得辛苦,感动了上苍吧。今后,若再有这机会,我还搬。

晚上,洗了个澡。顾远文对妻子说:“帮我挠挠,看我背上是不是有处疤。”

妻看了,说:“好好的,怎么就痒上了。”

这一晚,顾远文没能安静地入睡,天明时才打了个瞌睡。

起先,夫妻俩也未当回事,但连续一周后,妻感到事态有点严重了。再过一周后,顾远文明显消瘦了。

妻说:“不行,你是咱家顶梁柱,再怎么着也得上医院瞧瞧。”

早上妻放了三十元钱到顾远文手上,催着丈夫出了门。顾远文去了医院,他没有去大厅挂号而是直接去了内科门诊,大夫是原三化厂出去的,见了老顾说:“顾工,怎么哪?”

顾远文将情况说了。

大夫关了门,说:“这样,顾工,我也是三化厂出来的,知道咱们厂子的情况,我今天就替你全面检查一下,至于费用,我将你的就开在其它能报帐的病人身上吧。”

这当然让顾远文一阵的激动,说:“还是咱三化厂人讲感情。”随即叹到,“这么好端端的一个厂子,怎么说垮就垮了呢。”

大夫说:“你顾工也是个实在人,没听说?咱厂原本用来搞技改的钱让那姓孙的小子给挪用哪。”

顾远文一惊:“真有这事?那孙厂长咋还调了省里?”

大夫笑了,说:“这不,大家都说顾工人品实在,你呀,一辈子也就这样子了。”

顾远文此时对自己的病痛已经没有了关注,他在心里想,咋就没个人出来办办这种人呢。

检验结果下来,没发现什么问题。

大夫拍拍顾远文的肩说:“顾工,放心吧,可能是神经性骚痒,有时就这样,挺挺也就过去了。”

那天,正是女儿顾春的生日。

但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却并不是象大夫所说的那样。顾远文明显的症状加剧了。先是一阵阵间歇性的骚痒,慢慢地,骚痒时间加长,有时,会持续长达二三个钟头。而那痒痛症状非常奇特,它不会固定在某一处,而是这里刚好一点,那里又开始了。顾远文的浑身被自己抓得稀烂。

真是穷怕生病富怕灾,象顾家这种情况下根本经不起病灾。妻子最后带了丈夫去一家大型医院。在花了近二千元的检验费用后,一周后结果出来。拿着最后诊断结果的是一位年青专家。据说才从国外归来。他面露惊讶,却语气平稳地对杜梅宣布了结果。

他说:“你丈夫患上的是一种罕见的血液病,与他长期接触化学物质有关,也与他家族个体遗传有关,但化学毒剂是这种病的直接催化剂和诱因。你们这种情况,应该向厂里提出医疗赔偿。”

杜梅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知道,厂里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何况,就是找到个人,又能怎样?

青年专家还告诉杜梅,顾远文患上的这血液病,目前只有英国一家专门的治疗机构才能治疗。而其基本的治疗费就要三十万。还不算上路费,生活费,以及其它费用。

这对于顾春她们家来说无异于是个天文数字。然而更不幸的是,这种血液病会很大机率地遗传给家族中的男性后代。

这个结论,无异于将顾远文判了死刑,连带也将顾小满判了个无期。一团巨大的阴云笼罩着顾家上下。

顾家的地摊再也没有出现在厂门口的街道边。

夜里,顾春时常能听见父亲那低沉而压抑的呻吟,伴随着母亲那绝望而无声的抽啜。父亲那如剜心的痛苦,摧毁了全家人的意志。

顾春打从得知父亲患上这种病后,那少女的脸上便失去了往昔的光华。面对痛苦中的父亲,她显得无助无援,看着父亲用刀在身上划出的一条条刀痕,顾春的心都碎裂了。痛苦的父亲已经开始用上了以痛治痒的自虐方式。

顾春找到乔风,二人默默地看着静悄悄的操场,心中翻动着各种千奇百怪的想法。天空,低云压迫着远处的群山,一场冬雨快来临了。

突然,乔风眼睛一亮,低声说道:“去搞点‘白粉’,顾伯伯就有救了。”

顾春也猛一醒:“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问题呢。”

但接下来两个少男少女又发了愁。两个最现实的问题又摆在了他们面前。一是钱的问题,要知道,若长期吸食毒品那将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二是,即使有了钱又到那里去买?这可不是随便到哪家商店都能买到的东西。当然至于犯不犯法的事,两人根本就未作考虑。

有了想法,行动就成为了必然。

几天后,乔风带来了好消息,他已找到了卖家。

这是有史以来他们第一次逃学。也是顾春第一次发现生活中原来还有这样一群人和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在振聋发聩的音乐声中,她与乔风踏进了一间迪厅。外面,虽然刮着凛冽的寒风,但这里的人们却是一片汗流挟背,尖叫声,嘶吼声,响成一片,热浪一浪接一浪。阴暗的灯光下到处是搂抱在一起的人影,频闪的光影中扭动着身躯,让人眼花缭乱,狂乱的音乐,激荡的节奏,不得不令你调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去抖动,去跳跃,去飞扬,然后,你会分解成无数个单纯的个体,没有时间,没有空间,也没有个体之外的一切,你就是一切,你就是万物,宇宙。

顾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仿佛是进入了一个迷乱的梦境。

然而乔风就在她的身边,一个留着象女人一样长头发的男人正向他们走来,这不是梦。

长发男子在乔风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消失了。乔风拉了顾春往大厅里走去。到了里面,音乐声小了,说话声也不用那么费劲了。

乔风说:“五十元一包,一次只能买三包。是吃的,而不用吸。”

顾春一直当着家,她包里有着全家这月的生活费,父母一直是信任她的,她毫不犹豫地掏出一百五十元钱递给了乔风。乔风从一间屋子里出来时,急急地拉了顾春往外走去。

他们没有再回到教室,而是直接回了家。

站在顾春家楼下,乔风说:“今晚让顾伯伯试试,看有没有效。”

二人在楼门口相互对望着,天空开始飘下细细的的雨雾,乔风默默地告别,转身就要离开。这时,顾春叫住了他。她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情感,双手轻轻地搂住了乔风那瘦弱的肩头,将唇轻轻地叩印在乔风的唇上。她感到乔风与她一样身子在轻轻地颤抖。

这是他们的初吻。冬天的夜晚默默地做下了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