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春的故事02
作者:老土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512

02

顾春最怕的就是晚自习后回家。

三化厂子弟校现已归属市里直管,虽改了名称,但人们仍习贯叫三化厂子弟校。学校在三化厂东头,她家在厂区最西边。虽然相距并不远,但从学校到她家要经过三条黑咕隆东的街道。以前,厂子景气时,街道上灯火彻夜,各种夜宵、小吃摊、街头火锅,沿街都是,晚自习放学下来的学生也没感到过恐惧。但自厂子停产后,这条街就清冷下来了。父亲以前常去接晚上放学的女儿,但现在,父亲正在地摊跟前,一家人的生计是第一位的。打从父亲摆摊之后,顾春就开始一个人回家了。

顾春每次回家时,都是一场心惊肉跳的过程。她总感觉有人在身后不远处,越是有这感觉,她心里越慌张。于是,她每天在书包里放上一支电筒,只是那电筒里并未装上电池,而是装了几块重重的铁块。她想象着,当一位歹徒靠近时,她将这重重的手电筒砸下时,那歹徒一定会头破血流,落荒而逃。但她的手每当触到那电筒时,心里就剧烈地颤抖,她不知道,她有没有勇气将这电筒砸下去。

一天,考验她勇气的时节终于来了。

当她走到第二条黑胡同的时候,跟往常一样,她与同行的两位女同学挥手道别,她们已到了分手的路口。剩下的这一段,将是她一个人独行了。她的神经跟往常一样开始紧绷,她急急的向前走去,刚走出不到五十米,二条黑影突然从她跟前窜出,这令她大惊失色,在她的防卫意识中,歹徒一定是从后面袭来,而且只是一人,所以,当她面前突然出现两个人影时,她慌得不知所措。手伸进了书包,却无力将电筒取出。

立在她面前的是两个十来岁的少年,昏暗的路灯下看不太清楚面容。

二人用一种流里流气的腔调说:“小妞,玩一个嘛,让我摸摸,嘻嘻”

顾春本能地往后缩,二人直往她跟前凑,其中一个的脸几乎快凑到她的脸上。一种恶心的口臭直冲她鼻翼。顾春事先设想的一切勇敢而果断的反击都到了九霄云外,那双紧握电筒的手,簌簌抖动。连大声呼救的勇气都丧失殆尽。

这时,一个处于变声期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放开她!”

两个小流氓吃了一惊,见女孩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个高个头的男生。那男生虽然有些偏瘦,但个头却远远高出他们一截。两小流氓不甘就此罢休,其中一个掏出一把小刀,明晃晃地往男生跟前一扬。

说:“小子,想英雄救美?你怕是活不耐烦了。”

男生退了一步,取出一物在手:“你敢!”

三人就那么僵持着,足足有半分钟。这时远处似有一群人朝这走来。

两流氓说了声:“小子,我们记得你!你等着,有你好果子吃。”

然后一溜烟消失在夜色里。

男生是顾春的同班同学乔风。手里握的是一截小直径的铁水管。他家并不住在这个方向。

乔风的家也在三化厂厂区内,只是乔风的家庭境遇更惨。

乔风的父亲原本只是厂里一名普通的机修工,母亲瘫痪在床已经近十年,靠他父亲一个人的工资,再加上一个瘫痪在床的病人,即使厂子不垮,他家的生活照样一塌糊涂。更何况,心情烦躁时,他父亲还爱喝两口烧酒。只要不喝醉,一旦喝醉,乔风他娘俩定遭秧。如今,厂子垮了,他父亲靠跟着人家做点水电安装的零活,支撑着这个家。

因为家庭贫困,又有个脾气暴躁的父亲,所以乔风在班里总是默默无声的坐在最后一排。在顾春的印象中,她很少看见乔风笑过。虽然他的个头在班上最高,人也极帅气,但他似乎只是这个班上的编外生一样,没有朋友,也没有地位。有他不多,无他不少,没有人会注意他的存在。只是,由于他个头大,随便欺负他的人倒也没有。但他却很受老师的喜爱,因为他学习非常努力,成绩也名列前茅。

顾春在心里其实一直对乔风有一种朦胧的好感,她在收到那些爱慕信时也曾胡思乱想过,有时,她潜意识中会想,如果这信是乔风写的,那又会怎样?自己会不会真的就象其他同学一样,也悄悄地谈上恋爱。这些只是她头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她没有心思也无闲暇去想这些,她的梦是灰色的。小时候,父亲常常给她和弟弟讲起他们远在北方的故乡,那里冬天下着雪,一片一片的银白,这对于南方长大的她来说就象是一个童话,因此她时常做一片银白的梦,时间长了,她的梦就失去了颜色。

然而,就在乔风勇敢地站在她身后的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彩色的梦。梦中有个男孩,向她招着手走来。那男孩虽然面容并不清晰,但她在心里明白他是谁。顾春醒后对这梦境极力地回忆,但梦是碎的,她连是否与男孩牵过手都回想不起。这个梦在她过后的日子里重复了几次,一次比一次令她甜美,回味无穷。

从此,顾春不再害怕走那条黑胡同,相反,她觉得那条可爱的黑胡同变得越来越短。她走在那条路上时,心情是如此的放松和甜蜜。

晚上放学,乔风总是不紧不慢,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从未说上一句话,即便是乔风那天将那两小流氓吓走之后,他们也没有多说一句。顾春没有说声谢,乔风也没有想获得一丝感激。仿佛这一切天经地仪。

有一天,早上去学校的路上,顾春看见了乔风。

顾春停住了脚步,她说:“你脸上怎么哪?”

乔风将脸扭向一边,嘴角上一处紫色的肿块清晰可见,他下意识地用手挡住说“没怎么,就摔了一下。”

顾春的眼里流淌着关切和心痛:“你爸又打你了?”

乔风笑了:“没,真的没有。”突然,他鼻子一酸,无声的泪就流了下来。

顾春眼里也就陪着掉下了泪。

这是一个南方冬天的早晨,早起的行人奇怪地望了望这两个对着垂泪的少男少女。

从那天早晨起,顾春有什么事就找乔风说。乔风有话也只对顾春讲。

他们心里各自都清楚,他们相恋了。但他们却连手也没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