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在红透大江南北、温柔乡中的头牌舞娘凝绮身边有两个随侍婢女，青萍年长稳重，紫砚年少活泼。

望松亭内，凝绮拨响绝命琴音，亏得青萍反应及时死命将紫砚护在怀里，这才保得她平安无恙，而自己却落下终生难治的病症。因那救其一命的唐月蓉曾言道，青萍似因某种玄门真力伤了经脉，寻常医药根本无法根治，紫砚感念青萍大恩，就此离开了温柔乡，誓拜名师学得玄门道法，解除青萍恶疾缠身之苦。

然兜兜转转，遍寻无果，一路漂泊到了滇城，因缘际会竟成全她与那滇王的一段姻缘。且无心插柳，滇王手中那块稀世奇宝玉玲珑更让她看到了医治青萍的希望。可惜无论她也好还是早逝的滇王也好，他们在领悟了最粗浅的“收字诀”后即停滞不前。灰心之余，却不愿就此放弃，依然日夜修习。这一晃便是十年的光阴。

当十年之后，萧萧足踏幽思立于半空，紫砚几乎以为是天仙下凡，她家姑娘没有魂散，而是死后升入了仙境，现在回人间来探望曾经随侍身边的小丫头。然而萧萧随后流露出的一派天真稚气之态，却令她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几次近身试探始终不能确定，再三考虑却是与青萍的想法不谋而合，不管萧萧是不是凝绮，或者是不是凝绮投胎重生，看她与李溱那情投意合的甜蜜模样，也是一种补偿作用，总算弥补了凝绮生前之憾。

再后来李溱等深入妖界，跟着如丧家犬涌进滇城的玄门人众口一词言道李溱、萧离及同行的那美貌女子均葬身火海，紫砚当下是心急如焚，苦于肩负守护滇城一族的责任，滇族五老甚至于以死相迫，才勉强压制住了亲身往妖界一探的念头，只好派人守在边界处等候消息。

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李溱和萧萧皆平安回返，正欲出宫相迎，却从探子口中偶然得知其父竟是那个曾经令她恨得牙痒痒的天城派的李观之，且同在滇城。这一惊非同小可，萧萧酷似凝绮，而李溱又是辜负了她家姑娘的薄情人之子，两相联系，越想越不妥当。于是在王宫里再也待不住，对外宣称往云山祈福，实际上轻装简服独自一人回双羊郡寻青萍商量对策。不料恰遇苏玉乔和青萍一同离开温柔乡，见二人神情异样行色勿勿，心中不免起疑，故此未曾现身，一路跟踪上了天城山――

青萍叹了口气道：“当日那个苏玉乔找上门来告诉我，李溱就是她和李观之的儿子，我和你一样，一阵阵的心惊肉跳。后来苏玉乔用迷神术迷住了我的心志，从我口中套出姑娘墓地所在，挖了开来却是口空棺。众多迹象结合起来，终于肯定萧萧便是姑娘复生。”

紫砚不解地道：“可是青萍姐姐，这几日我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二十年前我和你亲眼看着姑娘下葬，她是怎么活过来的？她活了过来为什么容貌未老却性格大变，还忘记了过去的所有事情？”

青萍同样不得而知，“也许姑娘忘了过去反而是件好事，我答应跟苏玉乔合作，唯一的条件便是所有真相须得瞒住姑娘。我希望她永远不要再想起来，永远快乐快乐无忧无虑。”

紫砚不敢苟同，抬头望了望萧萧居住的后院小楼，“青萍姐姐，你觉得姑娘还能像我们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那样快乐无忧吗？”

青萍无语，二人相对嗟叹。她们回到双羊郡已半月有余，这么多天萧萧一直待在她自己的房间里，不言不语不哭不笑，一迳枯坐在窗前呆呆地望着天空，谁也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谁也不敢去问她，怕她会提起李溱，怕她会追问前后缘由。

到最后还是小离实在看不下去，“萧萧姐姐，我求求你了，你好歹说句话成不成。只要你说句话，不管你想要什么，我小离一定为你办到。”

“……”

小离咬了咬牙，“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放心，我这就去天城山把那该死的李溱抓到你面前来。”

“小离――”萧萧终于肯开金口，“别去，别去找溱哥哥。”

青萍骤然不安，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声音，似曾相识。二十年前，望松亭中，凝绮便是用一模一样的语气和声音对她说“青萍，你不必为难，我全知道了”，不禁看向紫砚，紫砚亦在看她，忧虑满眼。

小离加着小心观察萧萧的脸色，犹豫地道：“你――不想见他么？”

“我想见他，我知道溱哥哥也想见我，可是他不能见我，他不能。”

此言一出，萧萧身后的三人俱是一惊，小离更加小心更加犹豫地道：“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能见你？”

萧萧摇头，三人如释重负。

“我只知道溱哥哥遇到了非常非常为难的事情，他必须要跟我分开，我不怪他。”

小离咽了咽唾沫，更加更加小心，试探地道：“萧萧姐姐，你――是不是很难过？如果很难过，你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萧萧依旧摇头，“我不能哭，溱哥哥现在已经比死还难过了，要是知道我哭了，他会更难过的，他会活不下去的。”

小离憋屈，不仅憋屈而且窝囊。憋屈窝囊到这份上，无论如何他是忍不住了，从萧萧屋里出来，以准备找人干架的气势怒冲冲地下楼，青萍在后头喊：“萧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天城山找李溱。”

“去天城山？算了，萧公子，事已至此，你去找他，又有什么用呢？”

小离仍然头也不回，闷闷地道：“有没有用我不管，反正我这心里不痛快，去揍他一顿出出气也好。”

青萍、紫砚面面相觑，紫砚道：“青萍姐姐，我心里也憋得慌，这到底算怎么一回事？老天怎么能让事情变得这样――这样――”良久才找到一个适合的词来形容，“变得这样荒唐，怎么能有这样荒唐的事？”

青萍呆了一呆，为了紫砚嘴里吐出的“荒唐”二字，是啊，荒唐！可这荒唐里，又浸了多少眼泪，多少无奈，多少心碎？脑中陡然闪过一个惊世骇俗的念头，既然天已经这样荒唐安排了，人为什么不能继续荒唐下去呢？此念方起，顿生罪恶之感，不敢再想，赶紧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