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6星雨已然悠悠醒转过来，宋方海收掌扶住他道：“三师弟，人死不能复生，你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千万节哀。”

6星雨闭目不答，尽管紧咬牙根极力克制，仍有大滴大滴的眼泪自睫毛下沁出。宋方海见状轻叹一声，转向吴德朔道：“吴公子，看来我们要在府上叨挠一段日子。三师弟悲伤过度触动旧患，极需静养。不知能否安排一处较为僻静之地让我等住下？”

吴德朔连称不打挠没问题，“这里本就是表弟的家，你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千万别跟我见外。我马上命人把房间收拾出来。”说着便如同得了军令一般急急勿勿往外走，走了没步却又停下，自个儿在那儿小声嘀咕：“住在哪里好呢？湘怡苑最雅致，住着最舒服，但是临街，未免吵闹了些，不妥。倚风楼倒是安静，只是夜来风大，这眼瞅着就是秋天，表弟这会子身子弱，住在那里容易感染风寒，还是不妥……”

由此可知吴德朔是一个婆妈且无主见、没有条理之人。这一类男人往往心地善良，待人热诚，却处事犹豫拿不定主意。说白了，就是一烂好人。此时便需要有一位精明能干的贤内助在旁时时提点事事帮衬，而孙氏恰恰完全胜任了这一角色，并且提点帮衬得不露痕迹，同时照顾了这一类烂好人极强的男性自尊心。

“相公，后园的听雨轩环境清幽甚是安静，房内陈设也还算精致，未知是否合相公的心意？”

吴德朔愁眉顿展，一拍额头笑道：“我怎么把听雨轩给忘了？让表弟他们住进听雨轩是再好不过的。”

“如此便依相公的意思，妾身这就令丫环将听雨轩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另外着人预备酒席，给几位贵客接风洗尘。对了，还得叫厨房多炖一盅人参鸡汤，为表公子补身。”

由始至终粗枝大叶的吴德朔都未曾向孙氏介绍过6星雨，可孙氏却凭他的只言片语自行猜出6星雨的身份，并能想到为受内伤的他炖人参滋补，其禀性中的聪慧敏锐、心细如尘由此可见一斑。

故而小离出声赞道：“吴夫人气质雍容典雅，虑事周详得体，想来必出身于名门世家，吴兄端的好福气。”

吴德朔平生最得意之事便是娶到孙氏为妻，小离这话正是夸到了他心坎上，当下眉飞色舞，笑得那叫一个志得意满。

孙氏谦道：“这位公子过奖了，妾身不过是蓬门小户之女，实在当不起公子谬赞。恕妾身失礼，妾身先行告退。”转身离开之时又对上小离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包含的东西令孙氏不由阵阵心惊肉跳，如芒刺在背。

深夜，听雨轩的院子里，只6星雨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门廊外的台阶上，总感觉娘亲的面容老在眼前晃动。在6星雨儿时的记忆里，对这张脸的全部情感只有两个字，那就是敬畏。仿佛从未见娘亲流露出喜怒哀乐中的任何一种表情，十几年前爹爹病故时是如此，爹爹病故后独力支撑这样一个大户之家时也是如此，撑起来后6家并未衰败反而越地兴盛时还是如此。现在想来，那就是所谓的坚强吧。然而这样一个坚强的女子却因为自己郁郁而终，心猛地被刺痛了一下，泪无声无息地滑落。

从小6星雨就显得与众不同，喜欢老子学说，向往闲云野鹤的道家生活。所以那一年春天当云游到此的李观之现了他的与众不同，当李观之笑着问他是否愿意拜师上天城山修真，6星雨理所当然地心动了。这一心动便一不可收拾，不管娘亲的坚决反对，义无反顾留书出走。总以为还有见面的一天，总以为还有大哥在娘跟前代为尽孝，哪诚想事情会演变成如今的这个局面。是老天爷的惩罚吗？用一种最为残酷的方式来惩罚他的任性妄为？

“吱嘎――”一扇门开了，萧萧从屋里走了出来。

“6师兄”银铃样的声音在万籁俱寂中格外清脆，却夹杂着些许忧伤，因同情担心而忧伤。

6慌忙胡乱地抹了把脸，“萧萧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试图掩饰情绪，但暗哑的嗓音地早已泄露了一切。

萧萧不答，走过去坐在6星雨旁边，“6师兄，你哭了么？你是不是在想你娘？”

6星雨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截了当，有种心事被看穿的狼狈，耳边听得萧萧又道：“6师兄，你不应该哭的。假使你在想你娘，你就更应该笑得开心些。”

“你说什么？”6星雨惊愕地转头望着萧萧，无法抑制地开始愤怒，即便说这话的人是他一直默默心仪的女子。

萧萧却不看他，朝向前方，似乎看得很远很远，眸光深邃而幽长。

“我听说人死了就会变成鬼魂，当你想念她时她的鬼魂便能感应到，就会到阳间来看你。6师兄，要是你娘此刻正在这附近看着你，你说她是想看见哭的你还是笑的你？我想如果你哭了，她也会跟着流眼泪的。”

6星雨呆住了，萧萧的几句话仿佛一只善解人意的手，就这样经意地拨开了沉积在他世界里那漫天的乌云，现出一轮明月来。于是，哀痛的潮水在悄悄减退，涌上岸的是浓浓的感动。

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毫无顾忌地端详心目中有如仙女的人儿，6星雨却看见那绝世容颜下的另一种美丽，在月的微光里沉静地绽放，好似午夜的一朵昙花，只在子时盛开，只为他6星雨一个人灿烂。

不能收回视线。或许，夜色让人勇敢；或许，夜色让人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