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1柏壁

武德二年，冬十一月，黄河边上。

往日的滚滚黄龙，这时却被严冬的酷寒冻成了一片坚冰，在耀目却感受不出暖意的阳光照射之下闪着冷漠的寒光。

岸边整整齐齐地排着队列，写着“唐”字与“李”字的旗帜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猎猎生响。帅字旗下，是一个看起来年纪甚轻的少年，身上披着的却是唐军之内最高统帅才能穿戴的明光甲。他勒马肃立着，脸上的神色也一如他眼前那冻结的河面一般寒气逼人。他的身后，跟着十数名唐军大将，人人也和他一样默然凝视着前方，一动不动，只有北风吹起盔甲之外的袍子，以及阳光在头盔上折射出光芒。

众人的心头都像这严寒的冬天一样冷至冰点。只因一旦渡过这结冰的黄河，对岸就是这将近半年以来在河东横扫唐军、所向披靡的定杨军。不过，众人的心头倒并不特别沉重。因为，定杨军这半年来再怎么得势，那也只是因为他们没有遇过唐室之中真正最能打的将帅——就是站在他们身前的、要到下个月才满二十一岁的秦王李世民！

除了去年七月他因病而把军权托付给下属而致被西秦军所乘大败之外，这年纪虽轻、却已是久经沙场的战争老手，可说是从来不曾品尝过败仗的滋味。唐军之内人人都自然而然的认为，只要有李世民在，他们的军队就是不可战胜的！

众人之中，有一员满脸虬髯的唐将，名为程知节。他出身于瓦岗军，此前在邙山之败中被迫降了王世充，不久之前与秦琼等一众原瓦岗军大将于阵前倒戈归顺了唐军。降唐之后，皇帝李渊把他们这些骑兵骁将都一并拨归了一向承担唐室军务的李世民来统领，如今他就是以秦王府左三统军之身参与这抗击定杨军、收复河东的战役。与在场的其他唐将不同，程知节还不曾真正跟随在世民麾下作战，这年轻统帅战无不胜的神奇事迹，他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毕竟没有亲眼目睹过。

真的……有这么神奇吗？

在这个寒冬的清晨，他心头转悠着的是这样的念头。此前河东局势危急，无论是军中还是朝野，人们私下里沸沸扬扬地议论着的，都是为什么皇帝李渊不把他这有如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器一般的次子派出去主持战局。

是因为秦王仅以浅水原一战就把强悍无比的西秦败亡灭国的功劳太大，以致功高震主了吧。所以皇帝不敢再轻易亮出这把利剑，只怕伤敌之余还会伤了自己？

人们都是这样传言的。

程知节对这些皇室之内的争权夺利不感兴趣，但作为一个久经战阵的大将，却对大家如此一面倒的坚信——只要世民出战就能取胜，甚至是……只有世民出战才能取胜——，深感惊异与疑惑。

就这样年轻的一个毛头小子，真的那么行吗？

说到年轻，其实程知节自己也不老。屈指算来，他也就只是比世民年长了六岁。而以往他在瓦岗之时，也并非没有见过年轻却善战的将帅之才，例如比他还少一岁的徐世勣。

可是……怎么说呢？不仅仅是年轻，还有别的……让程知节对世民是否真的如传说中那么厉害抱有将信将疑之心。

他微微转头看向世民的侧脸。

真是好年轻的元帅……

自从程知节归顺大唐、被调拨到世民的麾下以来，已经不知有多少次能这样就近地仔细端详着他，而每次他都忍不住一再地在心中生出如此的感慨，更是让他感到难以把这少年与血腥残酷的战争联系起来。

因其母亲一系带来的鲜卑血统使然，世民的面庞显得比较轮廓鲜明，同时也因这鲜卑的血统而使他的肤色比常人更显光洁白皙，不太像经常在野外战场上纵横厮杀之人。事实上，程知节归降唐室而被皇帝李渊指派到秦王府里充当统军之时，世民刚刚从破灭西秦的战场上回来才三个月，那时他的肌肤还留有些许战场曝晒而致的麦色。可现在已是十一月份了，大半年时间没上战场，先天血统的顽强又已盖过了后天烈日的肆虐。

如果世民只是个普通的纨绔子弟、皇室贵戚，这样白皙的肤色自然是增添了他的贵气。可是现在，他是一军统帅，战争的成败、军士的生死，全都掌握在他手上了。这样白皙的肤色委实让程知节感到心里不踏实。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一脸的虬髯，坚硬如钢的须眉与粗糙黝黑的肌肤让他满意地确认，自己才是适合纵横战阵的一条汉子。

“程将军……”眼前年轻而肤色白皙的统帅忽然转过头来，向着他叫唤。

“末将在！”程知节立时一挺胸膛，双脚不觉**了马肚，朗声应答，一边竭力将刚才的浮思杂念驱除出脑海之外。

“我军马上就要渡过黄河去，你先行一步到对岸的柏壁关传达消息，让关城里的官吏准备迎接大军进城的事宜。”

“末将领命！”程知节一提缰绳，就要从队列中纵马跑出。

“还有……”世民连忙补充道，“你亲自去查看一下柏壁关里的存粮还剩多少，我一进城就立即把数字给报上来。”

“是！”知节在马上向世民微微躬身行礼之后，便策马踏上坚冰，飞快地向对岸的柏壁关冲去。

虽然黄河已结了坚冰，但大军若同时渡河，还是很容易会把坚冰震碎，因此只能分批踏冰西渡。大军总共有三万人，待得全部6续地过河，已花去了半天的时间。在这期间，程知节已进入对岸的柏壁关，依世民之令通传了消息。但当他查看关城之内的存粮之时，却讶异得把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心中暗叫“不妙”。

“柏壁关……就剩这么点粮食啦？”他一脸不可思议之色的望向负责城内粮草的小吏。

那小吏愁眉苦脸的道：“是啊。这下半年里一直在打仗，前几个月本应是秋收之时，百姓都为回避战火而逃离家园，今年的收成就这样全完蛋了，只能靠上年的余粮支撑度日。这也罢了，这里的粮草还要给运出去支援前线军队——我们根本没料到定杨军会打到这里来，以致于连这里也变成前线的嘛！”

程知节一边听着，一边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时他才开始感受到这酷寒严冬的冰冷。世民所统率的三万大军马上就要进入这柏壁关，可眼前这一丁点粮食看来最多只能维持大军一旬半月的食用。肚子都吃不饱，还怎么打仗啊？知节以往并非没有经历过军中缺粮、甚至是断粮之事，但那都是与敌军作战拖延日久之后才会出现的问题。现在却是大军才刚刚来到，这问题就已如泰山压顶而至了。

这个问题，要马上向元帅李世民报告！而且，不能公然地宣扬出去，要悄悄地跟他说，否则军心动摇，后果莫测！

程知节经历的战事多了，这点常识他脑子稍为一转就已经想到。他向那负责管理粮仓的小吏叮嘱了一句：“粮草不足之事，关涉重大，你可不要随便说出去啊。”便转身匆匆离去。

程知节守在城门口，一见世民进城，马上趋前行礼，向他汇报关城之内迎接大军进城的准备已然做好。

世民微微笑道：“有劳程将军了。那个……柏壁关内存粮的数目呢？”

程知节心头一紧，压低声音，道：“末将正要向元帅禀报此事，可否借一步到僻静之处，再容末将详细回禀？”

世民望了他一眼，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纵身下马，把马鞭抛给亲兵，拉着他的手臂快步走到离众人都较远之处，道：“柏壁关中的存粮不多了，是吧？”

程知节一惊，道：“元帅早就知道了？”

“我不是早就知道，我是早就猜到。毕竟……仗打了大半年了，还正值秋季丰收之期。”

程知节看着世民那一道剑眉微微地蹙起，忽然猛的醒悟到，世民刚才尚未渡河之时就派自己先行一步进城来查看存粮之事，自然就是为了确认他心中的这个猜想。

柏壁关里的事，他什么都不急着过问，先就要了解存粮……这个年轻而肌肤白皙的统帅，果然还是有些道理的……

世民眉头轻皱思索着粮草的问题之时，程知节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心里想的却是与粮草之事无甚关系的这个念头。

后记：

1、开新篇鸟～～～～～撒花～～～～

2、这一篇其实是写在《信任》之前的，但后来又添加了一些章节～～～现在回头来看，才现偶在这一篇里又很喜欢强调世民肌肤白皙的特征，甚至有些描写跟《信任》里很是重复，便又再作了改写，希望大家不会觉得与《信任》明显地重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