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爬墙而已并无揭瓦
作者:棠时      更新:2019-07-29 05:18      字数:2916

傍晚时分,朱棠从讲武堂回来,脑海中还是白日里的所见所闻,不自觉脚下便走错了方向,直到一朵娇艳的海棠花撞入眼帘,才惊觉自己竟然来到了疏风苑。

此时夕阳微垂,漫天的霞光如同一层浅淡的金箔,映得清冷的疏风苑也多了几分暖意,朱棠蹑手蹑脚走到墙边,翘起脚尖想望一望里面,微风吹过,竹叶拂在她的脸上,有些痒痒。

疏风苑的外墙并不高,朱棠刚努力露出半个脑袋,便听到屋里传来季竹尘的声音:“是慕尚吗?进来吧。”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朱棠的脸一下子红透,扒人墙头被抓了个正着,这可太不体面了,她简直想偷偷跑掉,然而已经被季竹尘指名道姓,只能灰溜溜地从正门走了进去。

屋子角落里有一个小炉子,并未用火,而是用晶石驱动,添水滤水一气呵成,浓郁的茶香瞬间飘满了整个屋子。季竹尘只是随意披了一件白衣,斜插了一支玉簪,手中拿着一卷古书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到朱棠正目不转睛盯着那煮茶的炉子看,便道:“那是三师兄门下的弟子研究出来的古怪玩意儿,煮茶倒是好用。”

朱棠连忙行礼,道:“拜见季宗主。”

季竹尘道:“我且问你,散学之后你不去饭堂,也不回宿处,来我这爬墙作甚?我让你不必拘谨,却也没让你上房揭瓦。”

朱棠赶紧扑通一声跪下,道:“慕尚知错!慕尚粗心大意走错了路,又色令智昏啊不是神志不清,不不,总之慕尚知错,可是慕尚真的没有上房揭瓦。”

朱棠怕惹了季竹尘生气,紧张得语无伦次起来,就差当堂嚎啕大哭了,季竹尘觉得好笑,道:“罢了罢了,我又没有真的责怪你,你那么紧张做什么。”然后走到朱棠面前,将手中那本古书递了过去:“是我吓到你了,这本心法就借给你当作赔礼吧。”

朱棠愣住,手指僵直着伸过去接过古书,拜谢道:“多谢季宗主。”

季竹尘道:“你天资聪慧,却比其他人入玄门晚了些,若是因此落于人后实在可惜。”又道:“你年龄尚小,对生死不必太过执念,今日事想必对你有些影响,回去好好修习,三日后来我这里换这本心法的下册,知道了吗?”

朱棠这才发现手中这卷《迫风心法》只有上卷,季竹尘不光有意指点她,还在督促她,这样的好意让她受宠若惊。说是为了惊吓到她而赔罪,不如说这只是为了把心法给她而胡乱编的借口,看着那双明澈的瞳仁,一瞬间诸多想法涌上心头。

出了疏风苑,朱棠奔跑在石阶上的脚步渐渐变慢,狂喜渐渐冷却,她觉得自己想多了,也许季竹尘只是在对“慕尚”格外关注而已。

王孙贵胄,姿容不凡,天资上佳,自己夺来的这具身体真是出色到让人嫉妒,全靠这具身体,自己才有资格堂堂正正踏进蓬莱府,得到季竹尘的赏识。

大喜大悲,如何能不让人动容,朱棠握紧拳头,控制着眼泪不落下来,明明这一切就是她想得到的,如今得到了却这样难过,她清楚那个人眼中看到的根本不是自己,却仍然贪恋这份温暖。一个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几十年,靠违背良心伤人害命苟延残喘的鬼魂,一点点温暖就足以沉沦。

回去之后,蒋笛也恰巧从蜃语楼回来了,曲盈的尸身已经被秘密安葬,消息并没有大范围扩散,蒋笛手中拿着几本薄薄的书册,道:“这是在门生权限内能找到的所有关于永生之地的记载。”

朱棠勉强打起精神翻阅了几页,大部分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志怪之语,捕风捉影写一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博人眼球,蒋笛又何尝不知道这些文献并没有太多用处,道:“曲盈已经死了,真相便跟她一起死了。尚尚,咱们遇见的明明是完完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过了那么一会就死了呢?这真是太蹊跷了。”

朱棠托着脑袋思考了一会,道:“你怀疑她被人灭口?”

蒋笛郑重地点了点头。朱棠又道:“你怀疑兰掌事?”

蒋笛摇了摇头,道:“是有人让我们怀疑兰掌事。”

确实人死在蜃语楼,仲兰茵嫌疑很大,仲兰茵说曲盈是一口精魂精气维持着魂魄不散,好歹魂归故土算是了了心愿,可是谁知是不是昔日大弟子入了魔障,便被师父清理门户了呢?又或者是曲盈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

再或者,是有人做出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刚刚好让人将整件事连起来,联想到两百年前围剿地魔地大战,和魔族永生之地,试图引起混乱与猜测,然后将突破点放在了仲兰茵身上。

朱棠望了一眼桌子上摊开的《迫风心法》,觉得季竹尘此举放在此情此景,实在太过于刻意了,像是故意封口,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去怀疑季竹尘,心里觉得很难受,随手一翻蒋笛带回来的册子,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字符。

“哎?尚尚,你在找什么?”蒋笛疑惑道。

朱棠从枕头地下拿出那卷在蜃语楼中找到的小竹简,和她手抄下来的拓本,指给蒋笛看,连气息也急促起来,道:“无敌,你看这个字,是不是一模一样?”

“什么?还真有字啊?我还以为你在蒙我呢。这似乎是一个古国文字,被后世有些半吊子引用为辟邪符文了。”蒋笛拿过那拓本,道:“这么多字,破译起来要不少功夫呢。”

在讲武堂呆了两个月,手指磨破了又长好,骨头断了又接上,摸爬滚打之后成果还是显而易见,她可以完整演练一整套基础的蓬莱空里流霜剑法,也可以在沉水木上连续不断画下一个简单的符咒,《迫风心法》对于修行大有裨益,与同门之间的实战切磋也渐渐胜多败少。

闲来无事的时候,朱棠便会来栈道上吹吹风,脚下悬空万丈,险峭中带着遗世而独立的孤寒,少有人来驻足也算是清静,难得今日不必去讲武堂,可以休息一天。

山涧中的风格外料峭,水红色的袍袖纷飞,一缕青丝垂下来在面庞上飘来飘去,又被一只手捉住别在了耳后。然后那只手又缩回了袖中,手指上和虎口处新磨出来的薄茧摩挲着袖中的竹简。

后来朱棠与蒋笛便常常去蜃语楼,查阅资料,翻遍了所有古国文字的书,后来还是仲兰茵觉得这两个门生勤勉,破例从四楼高等藏书库拿出了一本《古国文字考》借给二人,这才找到那古国文字的源头。

那是个千年前的偏远小国,国名并未流传下来,据说此国国王擅长音律,所以有几首歌词传世,对比了一下辨认出那竹简上有“林风”“幻海之夜”“霜雪”几个字。

会是指向林风幻海吗?朱棠有些疑惑,然而却看到了林风幻海几日不见就成了陌生的样子,这变化实在有些突然,朱棠本来还打算去术宗问问叔菊翁宗主是不是他又施了什么障眼的法术来大煞风景。

“林风幻海冬眠了。”蒋笛忽然出现在朱棠的身后,故作高深的样子,可是还是吓了朱棠一跳。

“冬眠?这个时候吗?”朱棠有些不解,北斗星转了一个轮回,夜晚的银河格外高远澄澈,可是正午的阳光还是炽烈得很,除了林风幻海,其余的普通树木没什么变化,连叶子还没掉落,离冬天还是有段距离的,此时就冬眠了?

“林风幻海的四时与外界并不一样,甚至昼夜都不一样的,林风幻海没有黑夜。”蒋笛道。

没有黑夜吗?的确如此,明心谷截然不同的两端就是因为林风幻海的与众不同才引人注目。林风幻海仿佛一块千年碧玉,外界的光只有些许能照进去,可是树林中却始终保持着一个平衡的明亮度,入夜后萤与幻灵蝶更是在一丛一丛恣意生长的灌木丛中沐着淡淡的月色葳蕤生光。一直以来众人都是以外界的观念去判断,以为明心谷两端昼夜两极截然相反,却忽视了林风幻海自身的规则。

“无敌,跟我走!”朱棠一把扯住蒋笛,不顾蒋笛“哎哎哎”一顿狂叫,从栈道飞奔而下,上一次还是蒋笛抓着朱棠,这一次便反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