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声音有些嘈杂，空洞的眸子紧跟着微微颤动，伸手缓缓抚上了小腿的包扎处，轻轻按动，就有钻心的疼痛，仿若也只有这般，才能让她感觉到生的气息。

双腿的疼痛，宛若是权衡的两方，无论是林连殊，还是百原祉，每每触及，痛彻心扉的，都是她一人。

她原以为偿还的干干净净，可偏偏只是她以为。她想将伤害林连殊的人挫骨扬灰，但当提及百原祉三个字时，沸腾的鲜血趋于安静，她迟疑，犹豫，左右徘徊，是生是死，是杀是止，已然是她无法下定决心选择的。

要说起来，她倒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看看，滥情如此，眼看着一个一个受到伤害鲜血淋漓，她能做的也竟只有懊悔与悲痛。眼泪解决不了问题，哭泣也自然不可能让时间倒转，枯瘪的身躯，亏空的灵力，苟延残喘般的呼吸，成了她濒死边缘的自我惩罚，日复一日，不眠不休。

日月轮回倒转，突如其来的暴雨，更是将仅剩的光亮都掩盖下去，雨声喧哗，无人再来细问。

“还没有吃？”

“是……”

“给我。”

门口的交谈声打破了淅沥的雨声，在她身旁的丫鬟也是果断朝门口跑了过去，打开门恭敬的唤了一声，“世子。”

“下去吧。”柳知翎一身华服，玉冠而立，解开满是雨水的披风，顺势放在了桌边，旁边的香炉依旧缭绕，细嗅之际，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大门再次紧闭，柳知翎端着一碗药汤，转身朝苏青娆走去，目光落在她的腿上，声音愈发淡漠起来，“不喝药，你这辈子就都别想再站起来了。”

话音落尽，回应他的却只有一片寂静，不吵不闹，不哭不笑，宛若死人，却比死人还要折磨人，他原以为这些消息只会让她倍加痛苦，而他则会乐在其中，但现在似乎颠倒过来，她的平静却让他无法接受。

暴躁的情绪在心中蔓延，伸手一把捏起了苏青娆的脸颊，手中的汤药更是不由分说径直朝她嘴里倒去，算不上滚烫，却也不能瞬间吞服，苦味散发，呛及喉咙，苏青娆几乎是下意识的挣扎起来，一把打翻了药碗，剧烈的咳嗽，伴随着口中无法消去的苦涩。

‘啪！’的一声，药碗碎落一地，呼吸之间都可以闻到那股药味，柳知翎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弯下身，伸手再次朝苏青娆探去，不过这一回，却是紧紧扣住了她纤细的脖颈，在逐渐收拢的下，原就刺痛的呼吸愈发艰难，脸色迅速涨红，目光迎视柳知翎，看到的却只有讥讽。

“你倒是说一句话啊，苏青娆，你说你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以前的你不是很骄傲的吗？恐怕从来没有被别人这样对待过吧，怎么……死了一个林连殊，还是断了两条腿，你就成了这副死样子？？”

重要的是，你掐着老娘的脖子，老娘也气都喘不过来，怎么可能还说得出一句话？再说了，她似乎从来都没有骄傲过，她如果有骄傲的资本，那她现在就不会在这里颓然。

“你以为你能这样一了百了？想要摆脱我？我告诉你，这辈子你都不可能。”理智的边缘，让柳知翎的眸子都蒙上了一层灰霾，手指已经紧紧扣入她的脖颈，却依旧不依不饶，任凭她无力的反抗，暴躁癫狂，近乎嘶吼出声，“你让我在痛苦中挣扎多年，真当你就能干干净净的去了？苏青娆，没有我的允许，你绝对不可能死去，否则就是十八层地狱我都要给你拉回来！”

按道理说，他要是再坚持那么一段时间，她就可以彻底被他扼杀了，心中无奈的叹息，最终化为望向柳知翎的一抹笑意，本是攀附挣扎的双手，也瞬间失去了力气，涣散的瞳色，留下的唯一一抹印象，就是柳知翎陡然惊恐而慌张的面容。

“苏青娆！！”

“青娆，事情结束后，我们就回五灵派吧。”

声音渐行渐远，有好似在耳边呢喃，迷离飘渺，却熟悉到让她为之一颤，心之所向，猛地转过头去，就看到身后的林连殊迎风而立，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温柔的眸子衬着那颗泪痣，仿若包揽了所有的暖色。

“连……”

“说好了，你可要站在原地别动，等着我奔向你的。”苏青娆刚要开口，林连殊就已经抢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话，身体僵硬，根本迈不出一步，任由林连殊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却因为泪水模糊视线，面前男子的容颜也看的不够真切。

若是不再看到也罢，思及痛楚，也不过就是悔恨交加，可偏偏他的音容样貌，皆都真切到无法忘却，眼看着他笑着抬手为她擦去泪水，指间的暖意更让她觉得心痛不已，神魂摇摇欲坠，哽咽出声，“这……这是黄泉吗？你在等我?”

上一世不幸没有投胎转世就穿了书，这一世被柳知翎掐死也倒是看到了黄泉路是什么模样，一片空白，除了面前的林连殊，便空无一物。不过也倒好，省的看到别的死人心里犯怵，再而且林连殊还特意留在这里等自己一起上去，想到这还不由得有些暖心。

自己满心欢喜，林连殊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无奈的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想什么呢，等你倒也罢，你怎么会死。”

“那这……”

“的确曾经说过生死相随，但真正有前后之分时，我还是愿你活得长久些。”林连殊的笑意渐渐淡去，眼眸认真而赤诚，“当初你受尽那么多委屈都未曾放弃，好不容易有了今日一番成就，怎能情意舍去一切？要是我的话，就要活得更好些。”

“所以你是来劝告我活下去？”听了半天，苏青娆突然觉得更恍然了些，眉头微皱，泪光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可我活下去的世界里，却没有你。”

“倘若大鉴会的时候我一去不复返，你会不会跟着寻死？”林连殊抛出了一句话，清晰利落，乃至苏青娆有些呆滞，思绪反转，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起来不过是环境时局不同罢了，情归情，道归道，万物根本生死轮回，我只不过是换了个法子追着你的脚步而已，我倒是很庆幸，能够为你挡上那一刀，心甘情愿，你也无需过于自责。”

对他而言的确是无怨无悔，无论他是否原谅，在她心中却永远都是抹不去的愧疚，一切因她而起，她怎能没心没肺的悠哉下去？

不等她辩驳，林连殊似乎已经知晓她心中所言，捏了捏她的脸，“我喜欢的苏青娆，可不是这么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柳知翎至少有句话没说错，站在高处骄傲明媚的你，才值得让人为之痴狂。”

眉间轻啄，温热稍纵即逝，面前的男子也随风而去，陡然松开的束缚，让她拼命朝前扑去，得到的，却只有自己紧拥的双臂，呢喃声也随之消散，那是他最后一句，也是唯一的叮嘱，“活下去，苏青娆。”

又只剩下她一人，在这满是违背承诺而无法挽回的世界里，等待着永远得不到的救赎，罪孽的深渊，逐渐将她吞噬，泪水干涸，双手已经捏到了最极致，可唯有她自己，在拥抱着自己。

活下去固然可行，但在这世上，她恐怕再无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