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狼烟四起
作者:作家水上漂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280

接班船长,名叫何用,出生于上个世纪40年代末期,年轻时参加过文化大革命。文革后被招进远洋公司,安排在船上做水手。那时候,公司发扬高度民主和自由——想做船长的水手只需书面申请,即可官升数级,一步登天;想做水手的船长也可以通过口头申请连降数级,回归起点。总之,随时可以进行角色互换,体验两种别样生活。只不过,水手和船长待遇平等。很多人鼠目寸光,贪图眼前利益,心甘情愿做“无官一身轻”的小水手。然而,对于虚荣心极度高涨的何用来说,他宁愿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打破“祖宗八代没有做过官”的记录。当公司领导问他是否愿意做船长时,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就这样,他摇身一变,从一名小水手迅速爬上一船之长的位置。他原本看中的是船长的权力,在船上可以呼风唤雨,没想到1995年以后船长工资猛涨,月薪由当初的人民币五十元一路飙升到万元以上,而水手的月薪涨到三千元后,始终在原地徘徊。直到这时,那些急功近利的水手们叫苦不迭。但是,船到江心补漏迟,他们只好自认倒霉。

瞧何船长这副尊容,就知道他一生历经坎坷饱经沧桑:两鬓斑白,见证了几十年的风霜雪雨;眼光呆滞,似乎已看破红尘;背部微驼,那是遭受生活重担压迫的印记……正是这样一位形容枯槁、形将就木的老人,为了一己私利,对公司领导卑躬屈膝,全然不顾船员兄弟的生死。谁都清楚:在这节骨眼上开船,必然凶多吉少。“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想起壮士荆轲,船员们悲从心来,欲哭无泪。

最终,公司再次成功玩弄金钱外交,疏通渠道,在对“海上天使号”作简单修理后宣布如期开船。老船长用低沉而嘶哑的嗓音向船员们转达了公司领导的指示,看上去有些底气不足。

自从公司领导杀鸡骇猴炒了高船长的鱿鱼,大多数船员为了端稳手里的铁饭碗有屁不敢放,有怒不敢言。付涛很想摇旗呐喊,但因孤掌难鸣,只好作罢。船员们是一个弱势群体,向来都是被别人踩在脚板底下,永无出头之日。瞧高船长,不就高喊了几声口号,结果就被炒了鱿鱼。一旦被鱿鱼,有后台的还可以东山再起,没门路的恐怕一辈子也甭想咸鱼翻身。不过,还有一些人压根就不感到惊慌,因为他们知道公司的船都是清一色的老破船。这么多年过去了,不也一直担惊受怕?但怕归怕,最终也都有惊无险。用大喇叭的话说,怕死就不要来跑船。

如今在这条船上,后台最硬的要数水手长了。但是,水手长偏偏不去利用这层关系,争取属于自己的权益。水手长心想:即使上了陆地,我也多活不了几年,倒不如死在船上,至少还有年轻貌美的小蝶陪葬。带着美女去见阎王,阎王自会刮目相看。水手长口口声声说不怕死,其实心里还是有点怕。连日来,水手长一直躲在房间里烧香拜佛,据说还得到了菩萨的点化。菩萨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遇事莫惊,一切随缘!”

就在船员们预感死神即将来临的这段日子里,死神偏偏没有来临。船从台湾满载四万吨钢材,经过近一个月的航行,终于顺利靠泊在美国旧金山港。水手长不无感慨地说:“看来,相信菩萨没错!”

第二天中午12点,正好是值班水手交接时间,由于接班水手没有按时赶到舷梯口接班,而交班水手擅自离开工作岗位,从而造成梯口无人值守。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数名USCG(美国海岸警卫队)官员身着便衣登轮检查。警卫队官员见梯口无人值守,大为光火,当即决定在全船范围内开展大规模的PSC检查。检查项目涉及体系文件、船体结构、设备工况、油污管理、垃圾分类、卫生状况等方方面面。也正是这次检查,查出了很多安全隐患。其中最大的安全隐患是:该轮肋骨已经断裂四根。

自从9.11事件发生后,由美国牵头,在全世界的各个港口推行实施ISPS(国际保安规则),目的是为了限制和打击恐怖主义活动,以便更好地处理和应对恐怖袭击事件。根据保安规则的相关规定,凡船舶靠泊港口期间,梯口必须保持24小时有人值守,并且必须对所有登轮人员进行严格检查和登记。如果没有达到相关要求,即被视为渎职,从而导致更大规模的检查,直至引起船舶滞留。为了检查船舶对保安规则的履行情况,USCG官员时常冒充工人登船,进行突击检查。

因为船体强度不符合要求,“海上天使号”被滞留。幸好公司已在美国设有航运代表,以便及时处理和解决本司船舶在靠泊美国港口期间所遇到的一切难题。这个航运代表,不是别人,正是“海上幽灵号”的前任船长高帅。

高船长自从进公司以后,工作出色,遭到同行的猜忌和排挤。比起船上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复杂人际关系,机关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在公司总裁一直很器重高船长,有意安排他出国煅炼,以便为他日后的步步高升夯实基础。高船长只身来到美国,寂寞难耐,遂将旧日情人唐丽娜从加纳接到身边。对外,唐丽娜是他的秘书;对内,则是他的姘妇。这年头,秘书就等于情人。有道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唐丽娜的到来,无疑给高船长注入了前所未有的漏*点和动力,工作也大有起色。对于他的优异表现,总裁十分满意,并自诩“慧眼识英雄”。种种迹象表明:高船长是接替公司总裁的最佳人选。

在高船长的积极努力下,“海上幽灵号”最终被安排进厂修理。尽管外伤愈合了,但船的内伤是不可能痊愈的。船好比一个垂暮的老人,外强中干,再也经不起折腾。公司想多赚钱,船就得和船员一样马不停蹄。迫于无奈,船也不得不做勇敢的海燕,挟裹着疲倦和伤痛,搏击在风雨之中,即使翅膀被飓风折断了,也始终要捂着伤口迎风飞翔,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船的命运,与船员的命运如出一辙。

船在旧金山卸完钢材后,公司传来指示:空放到哥伦比亚XX港装铁矿,卸货港为美国的波特兰。根据以往的经验,船在波特兰卸完货后,极可能去附近的温哥华港装粮。得知这一喜讯,付涛欣喜若狂,因为他又可以见到令他朝思暮想的马丽和田艳了。

在哥伦比亚装货期间,大副急于求成,擅自改变配载计划,依次将各舱一次性装满。按照常规,一个舱的货物需分三次装妥。由于大副配载不当,造成船体重度中拱,船体强度再次受损。这种损害大家有目共睹,因为就连铺设在甲板上的水管和油管都被拉断了。

船从码头开航后,需航经一段既长又窄的河道。当时正值午夜时分,船航行至河道中段时,河面上突起大雾,伸手不见五指。由于无法识别河道两侧的灯标,加上引水员因为长时间连续工作疲倦不堪,同时也是为了确保航行安全,引水员当即决定在河道中央抛锚,待能见度好转后继续前行。

为了赶船期,公司航运部连夜发来急电,要求船长贿赂引水,以便让引水加班加点,连夜将船引出河道。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尽管当时引水有一百个理由拒绝引航,但是在一千美元的驱使下,引水最终还是找到了一万个充足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在毫无把握的前提下,利欲熏心的引水硬着头皮往前赶,结果在一个转弯处因为过早转向致使船舶搁浅。搁浅后,何船长盲目倒车,企图自动脱浅,结果使得船体遭受重创。直到搁浅后的第三天,在五条大马力拖轮的协助下,船终于顺利脱浅。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航运部为了争取几个小时的船期,结果因此损失了好几天的船期,而且造成船体受损,真是得不偿失。此时,“海上天使号”的租金已经猛涨到每天2万美元。除去船期损失外,公司还得按照“每艘每小时5千美元”的标准支付拖轮费,损失可谓惨重。

比起航运部“抓船期,不重安全”,机务部则“抓安全,不重船期”。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对于航运部来说,多装快跑才能创造更多的利润和财富,年底才能多分红包;对于机务部来说,少撞船,少搁浅,少沉船,才能多拿年终奖。因为船期把握在航运部手里,公司盈利多少完全依赖航运部的正确决策。据说年底分红时,航运部的奖金最多,就连最普通的员工也能分到两百万元以上。相比之下,分到机务部的奖金则少得可怜,机务部成员自然而然害起了红眼病。为了多分奖金,两个部门之间明争暗斗,相互为敌。

这几天,船员们都在发牢骚,纷纷指责何船长贪图名利不顾生死,大副和尚撞钟得过且过,都拿安全当儿戏。安全得不到保障,船员们自然也就没有安全感。二副气愤地骂道:“迟早有一天,大家的性命都将断送在这俩个浑球手上!”听二副这么一骂,付涛更加感到心灰意冷。只要一合上眼睛,他准能梦见“泰坦尼克号”。醒来后,更如一只惊弓之鸟。一想到沉船,付涛便想到如何求生,于是觉得很有必要重温一下《海上求生》课程,以期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到学有所用。付涛暗暗下定决心:如果能侥幸逃过此劫,今生今世乃至下辈子也决不再跑船!

伤心的太平洋,宛如骂街的泼妇,早已失却温柔。她的嚣张气焰,足以令人痛恨几辈子。风浪越来越紧,舱盖开始吱吱呀呀地呻吟起来,船头的双锚也在风浪的拍打下咣当作响。何船长寸步不离驾驶台,但心里隐约有些不安,遂命水手长带领水手们上甲板加固舱盖,又指示木匠上船头绑扎双锚。当时,付涛正在拧第5舱舱盖的螺丝,见木匠一个人歪歪斜斜地向船头走去,本想提醒木匠千万要小心,但一想到木匠上次昧着良心用手机赚钱的事,遂将冲到嘴边的话语强行咽了下去。待付涛和洪七公等人完成任务往回走时,正好碰见水手长等人抬着木匠从船尾过来。原来,木匠被一个大浪从船头掀下海,接着又被另一个巨浪托上船尾甲板,最后一头撞在生活区的墙壁上,血流如注。幸好水手长发现及时,木匠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木匠受伤后,水手长指示水手们轮流照顾木匠。刚开始,得知木匠受伤的消息,付涛忍不住有些兴灾乐祸。但后来见到木匠头上缠着纱布腿上绑着绷带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马上动了恻隐之心。付涛是个武侠迷,平时好读金庸、梁羽生等人的武侠小说,深知真正的大侠从不杀受伤之人。这样想着,付涛的侠义心肠瞬间热了起来。付涛不计前嫌的宽阔胸怀,令木匠感动不已。木匠惭愧地说:“付涛,上次的事,是我不好。对不起!”见木匠已经向他低头,付涛的满腹怨气顷刻间烟消云散,遂说:“不说这些,不说这些,先养病!”彼此寒暄一番后,终于握手言和了。

木匠养病期间,何船长一直跑前跑后,看上去比谁都要紧张。后来听大喇叭透露,木匠是何船长的小舅子。船上幸好有个万事通的大喇叭,否则,很多事情都只能被蒙在鼓里。据大喇叭讲,何船长和他小舅子曾多次同船。有一次,何船长向同船的三副吹牛,说他曾将他的小姨子睡了,还说小姨子的屁股本来就有一半是属于姐夫的,而他只是拿回了他该拿的那部份。等到何船长休假回家后,三副将他的丑事一一散播出去。当时,何船长的小舅子还在那条船上。他迅速将这个秘密告诉他姐姐,姐姐对此深信不疑,遂和何船长争吵,接着又与他冷战。何船长为此气得七窍冒烟,于是要求上船。上船后,趁机抓住三副的把柄小题大做。结果,三副被炒了鱿鱼,还受到了降级处分。

且说自从何船长与木匠之间的关系曝光后,何船长干脆撕下虚伪的面具,时时处处袒护木匠。众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有怒而不敢言。

可是,木匠这人天生就是个倒霉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天,天气好转,水手长带领水手们陪同大副开舱验货。当时,舱盖只开了一半。水手们纷纷下到舱底干活,惟独木匠趴在舱口围上袖手旁观。说起来,真该他倒霉。就在木匠转身准备离去的一刹那,油管突然爆裂,千金顶失灵,舱盖沿着轨道急速下滑,当场将木匠左手上最长的中指碾成肉酱飞溅出去。

船上发生了伤残事故,公司也跟着头疼,原因是他们得替伤员在保险公司办理医疗报销,手续相当繁琐。

公司船员部发来急电,强调事故原因在于船员们安全意识淡薄,要求船长立即组织全体船员认真学习安全规章制度,切实做到“三不伤害”,即不伤害自己,不伤害他人,不被他人伤害;还说“海上天使号”是一条老旧船,各项设备已经老化,应该考虑到危险随时存在。开舱前,应该用电焊将舱盖焊住。

看完公司的电传,付涛冷笑着说:“什么他妈的‘三不伤害’,简直可笑!试问,谁会傻到和自己过不去?谁愿意伤害自己?况且,和别人无怨无仇,又何必伤害别人?再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忙得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处处提防别人?”

水手长不平则鸣:“其实,当时我们只是想看看货,时间并不长,不可能劳师动众,将笨重的电焊机从机舱抬到甲板上来,而后将舱盖焊死。再说,一旦焊死,想拆就难喽!果真是这样,我们一天能干多少活?”

大喇叭不无嘲讽地说:“照公司这么讲,老船随时存在危险,当然也包括沉没的危险。看来每一位船员都应该穿着救生衣睡觉!”

如果换作是别人受伤了,何船长也不至于有切肤之痛,问题就在于:受伤的是他的小舅子。所以,何船长要将公司的电文当成圣旨大做文章。何船长一连开了五天安全会,而且都选择在船员们的休息时间召开。忙碌了一整天的船员们早已疲倦不堪,哪有心情听他作长篇大论。何船长自顾自地讲得唾沫横飞,而船员们则有意在下面叽里呱啦。一连讲了五个晚上,何船长的废话足以将五个船舱装得满满当当,可是没有几句能与“安全”二字扯上关系。

最后一天晚上,船员们早早来到餐厅等候,旨在希望船长早点讲完,早点收工。可是,因为大台的迟到,何船长迟迟不肯开课。何船长喜欢喝茶。如果不喝茶,他就无话可说。何船长每次进入会场,就好像进了茶馆,冲着大台长长地吆喝一声:“小二,泡茶!”这时,人称“马屁精”的大台遂提着一壶早已泡好的乌龙茶,连跑带笑地迎上前来,并且学着何船长的腔调回应一声“来了”,惹得众人哄堂大笑。马屁精向来只为船长、政委和轮机长三人倒茶。在马屁精看来,别人都没有资格享受他泡的茶。马屁精就像一条哈巴狗,仰人鼻息,摇尾乞怜,其行为令船员们所不耻。

这天晚上开会,何船长照例信口开河,想到哪里讲到哪里,且咬字不清。大多数船员捂着耳朵,像孙悟空听到唐僧的紧箍咒一样难熬难受。二副艾鸣忍无可忍,故意转过身去,将背朝向何船长。何船长趁机喝道:“有些同志请注意,将面转过来,看着我!”

艾鸣不甘示弱:“你开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别人看你那张老脸吗?你的老脸好看吗?你以为你是刘德华周润发啊?”

众人跟着哄笑不止,笑毕又相互咬住耳朵窃窃私语,弄得何船长瞠目结舌,尴尬至极。何船长见场面混乱,遂大声训斥:“不许讲话!”

于是,众人纷纷捂着嘴巴用屁眼笑出声来。大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无非就是催促何船长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吞吞吐吐!何船长勃然大怒,喝道:“不准放屁!”接着,何船长又继续乱放一通狗屁。当然,何船长会在会议结束时说一句人话:“总之,人人事事时时处处讲安全,于国家于集体于他人于自己都有好处。”说罢,自己带头鼓掌,只有政委、轮机长和马屁精等少数人给予积极响应。

在何船长的潜意识里,自己贵为船舶最高领导,份内的工作无非就是扯起大旗喊喊口号而已,至于安全工作只需交给下级去执行。自上船以来,何船长一直将朝向船头的窗户不分昼夜地敞开着。白天倒还无所谓,尤其是在夜晚,灯光将克令吊、舱盖和甲板照得亮如白昼,严重影响驾驶员了望。刚开始,三个驾驶员碍于情面,不好意思开口提及此事。一转眼,两个月过去了,何船长依然我行我素。艾鸣忍无可忍,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了:“船长,麻烦您晚上将窗帘拉上,好吗?”何船长当时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看得出来,何船长生气了。艾鸣善意的提醒,从何船长的左耳进去,又从他的右耳出来,根本没有起到丝毫效果。何船长一意孤行的官僚作风,令艾鸣深感头疼和失望。

其实,艾鸣与何船长之间的斗争,早在何船长上船的那一天就悄悄拉开了帷幕。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何船长听说艾鸣擅长写作,曾要求艾鸣以“何船长视死如归,毅然上‘海上天使号’接班”为题写一篇宣传报道。艾鸣心想,你为了个人利益不顾生死,连累了船员兄弟,不但不感到可耻,反而还自觉光荣,真是可悲可叹可笑可恨!当然,艾鸣没有将这话直说,而是说他最近比较忙,过段时间再说吧。果然,过了一段时间,何船长又来找艾鸣,艾鸣照例用同样的借口搪塞他。吃了两次闭门羹后,何船长怏怏不悦。

事实上,艾鸣是一个讲求原则的人。在他看来,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如果硬要将一吹成二,将二说成一,就等于是对“诚实做人”的“大不敬”。艾鸣向来坚持“诚实做人”。可在何船长看来,这是下级对上级的“大不敬”,要是在文革期间,是要被拉去游街批斗的。好在何船长心存侥幸,指望艾鸣有一天能够回心转意,为他树碑立传,所以没有批判艾鸣。

何船长一心想通过阶级斗争来树立自己作为船长的威严,于是努力寻找目标。很快,他将矛头指向大副。有一次航行期间,大副坐在船长椅上,被何船长当场抓获。本来,这只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说说也就过去了。毕竟,大副贵为甲板部部门长,职务只比船长低一级。但鸡肠小肚的何船长偏要将此事大肆宣扬,惟恐天下不乱。何船长先是私下找大副谈话,接着又在甲板部成员会议上点名批评,然后又在全船大会上公开批斗。最要命的是,何船长狠狠批斗大副的同时,还再三告诫二副和三副千要不要重蹈覆辙。这样说了不算,又特地将二副和三副叫到他房间,婆婆妈妈地训导一番,这让二副十分反感。

上次抵达旧金山港之前,港口船长用高频呼叫过来,指示船长在距离防波堤6海里处抛锚。本来,这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专业英语,可何船长就是听不懂。其实,听不懂也没关系,可以不耻下问。当时,艾鸣就在驾驶台值班。谁知何船长竟然不懂装懂,用中国式的英语吭哧吭哧地乱说一气。港口船长大发雷霆,骂道:“你是我见过的英语水平最差的中国人!”何船长的英语水平确实很差,差到足以丢尽中国人的颜面。见对方羞辱中国人,艾鸣当即拿起高频电话,义正词严地说道:“亲爱的美国先生,美国人有美国人的母语,中国人有中国人的母语,请您不要拿自己的长处比别人的短处!也许我们的英语水平比不上您,可您的汉语水平也一定比不上我们!请您尊重中国人,好吗?”港口船长见艾鸣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且语气咄咄逼人,自认不是对手,只好甘拜下风。中国人的颜面,最终被艾鸣挽救了回来。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在那次唇枪舌剑的激战中,艾鸣出尽风头,何船长威风扫地。为这事,妒贤嫉能的何船长一直耿耿于怀。

第二天下午,何船长特地跑上驾驶台,企图抓住艾鸣的小缏子大做文章,以解心头之恨。何船长正襟危坐,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臭架子,说话的语气狂傲无比:“二副先生,请出示你所主管的航海图书资料,接受上级领导莅临检查!”

艾鸣拿出图书清单,扔在桌子上,不冷不热地说:“自己看吧!所有的图书都在架子上。我还要值班呢!安全第一。”

何船长抽搐着面部的肌肉,怒目相向:“二副先生,请出示非洲的航路指南!”

艾鸣一摆手,极不耐烦地说:“没有。”

何船长自以为抓住了艾鸣的小把柄,于是借题发挥:“你这个二副是怎么做的?难道你是第一天跑船吗?图书没有,可以提前申请嘛!你这是严重失职,你知道吗……”

按照公司的规定,船走到哪里,才会配备哪里的航路指南。当时船在美国沿海,只需配备美国的航路指南。何船长班门弄斧,注定要举起斧头砍自己的脚。艾鸣见何船长不懂装懂,无理取闹,大为光火,当即吼道:“你是第一天跑船吗?连最起码的常识都不懂,还配做船长?我看勉强只能做个小水手。哼,像你这样的人渣,留你‘何用’?”

艾鸣不愧是文人,文人骂人,字字带刺,句句见血,就连何船长的名字也能被他当作箭靶子把玩一番。见艾鸣骂人有术,站在一旁的付涛窃笑不止。何船长再次碰壁,碰得鼻青脸肿,自感无地自容,于是狗急跳墙,使出杀手锏:“你不服从领导,我要炒你鱿鱼!”

艾鸣高兴地说道:“好哇,电话就在你身边,你有种就打电话到公司,将我炒掉!我正不想干哩!”

何船长果真拿起话筒,对着电话那头的胖脑袋经理声泪俱下,最后故意提高嗓门公开叫嚣:“在这条船上,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话说到这个份上,胖脑袋也不得不掂量掂量。毕竟,在公司急需用人之际,何船长曾自告奋勇,上了别人都不愿意上的“海上天使号”。现在正是胖脑袋偿还人情债的最佳时机。于是,胖脑袋当即向何船长许诺:“好,我依了你,马上将二副换掉。”

没等何船长放下电话,艾鸣早已回到房间,开始收拾行李。就这样,何船长如愿炒了艾鸣的鱿鱼。艾鸣无官一身轻,整日悠哉游哉,自得其乐。眼看艾鸣离船在即,付涛艳羡不已。但是,一想到艾鸣将会因为炒鱿鱼而被公司扣掉两个月的血汗钱,付涛又开始犹豫起来。他在心里暗自思忖:如何才能如数领到属于自己的薪水,而后堂而皇之地一走了之?

在陆上企业,一到月底工人就能如数领到薪水;而在付涛所属的远洋公司,船员们不干到休假那一天绝不可能拿到一分一厘。平日里,船员们也只能靠节约伙食费来积攒零花钱。公司共有好几千名船员,每名船员的年收入少则四五万元,多则十几万元,一年下来克扣的工资数目相当惊人。公司一方面通过扣押船员工资来控制船员出逃,另一方面利用这笔资金用于建造新船,投资航运市场。

这天晚上,付涛作了一个梦。梦中,夏荷一再要求付涛趁早休假回家。从梦中醒来后,付涛的大脑完全被休假的念头控制住了。付涛找到何船长,要求和艾鸣一道休假。何船长听后,表面上说好好好,但心中不悦。实际上,何船长并没有将付涛申请休假之事报告公司。后来,付涛见到何船长,再三追问休假之事,何船长吞吞吐吐,只说公司不批,并且劝他安心工作。付涛当即气愤地骂道:“公司这帮狗日的,真没人情味!这样的人渣,留他‘何用’?”最后一句是艾鸣骂何船长的话,被善于剽窃的付涛信手拈来,倒也用得恰如其分。付涛正在气头上,倒也不在乎何船长作何反应。

待船靠泊波特兰后,胸怀鸿鹄之志的艾鸣匆匆离开“海上天使号”,从此告别远洋。此时,他创作的28万字长篇小说《欲海浮沉》已经脱稿。临行前,艾鸣紧握着付涛的双手,不无遗憾地说:“看来,我们只有下辈子再见面了!”付涛信手拣起这句话,放进嘴里咀嚼好半天,但始终没有咀嚼出个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