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说，坐吧，坐吧！他对阿岩说，给李市长泡杯浓茶。李向东笑了笑，说，还是你了解我。班长说，你从远县回来，这路上上哪去喝茶？他问，杨晓丽跑到远县去干什么？还要在那边过夜？他说，上哪过夜也不如家里嘛！又不是太远，吃了晚饭回来，九点多也应该到了。李向东笑了笑，说，说是下去调研。女常委给他们出了一个课题，要他们寻找五年内青山市文化艺术的发展路向。他说，他们那是想节省时间，一个县一个县地挨着跑，不想把时间都花在往返的路上。

班长说：“这杨晓丽是把心思花在工作上，忽略了生活小节，却要我们的大市长给她当后勤。”

李向东说：“她没有这个要求，纯属大市长的个人行为。如果，要批评的话，你就批评大市长好了，完全是大市长忽略了自己的重要，把心思花在家庭小事上了。”

班长像是想起了什么，问：“你觉得，他们这个调研怎么样？女常委这个想法是不是应该给予支持？或者说，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予一定的重视？”

李向东说：“文化艺术一定要重视，一定要支持。”

班长说：“你这是空话。怎么个重视？怎么个支持？它应该处于青山市整个发展战略中的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李向东心里跳了一下。他不是不重视支持文化艺术事业，但是，班长把它与某一个地区发展战略混为一谈，还是让他有点始料不及，老实说，大家都说要重视支持文化艺术事业，但是，这些年，谁又把它当回事？特别是在经济发展摆在第一位期间。

许多行业也意识到地方政府只重视支持经济发展，都争取把本行业提高到一定的位置，因此，制订了许多可圈可点的制度，说是以制度规范地方政府，不能只抓经济不顾其他，甚至大搞什么黄牌警告。如果，某地区连续三年被出示黄牌警告，就要对党政一把手实行问责制。偏偏就是这文化艺术总不见有什么得力的制度，所以，大家更多地是任它顺其自然地发展。有钱多拨几个经费，没钱一分钱也不拨，当然，更多是没钱的时候。

这会儿，班长把文化艺术事业提到这么高的位置，李向东便不知是因为班长一直在省厅工作，对基层不了解，还是蓄意想要探听虚实？

他说：“现在还不好说。还是等他们通过调研，拿出方案再说吧！”

班长说：“女常委跟我谈过这个事，我也是这个意见，让她先搞个方案上来。”

李向东这才知道，那女常委并不是空穴来风，她也是得到圣旨才布置下去的。每一个新书记到位，各个分管领导都希望得到新书记的重视和支持，因此，都会在新书记面前大谈自己分管工作的重要。他想，女常委争取班长重视支持也属正常。他想，班长要她搞个方案上来，同样也属正常。

没有哪个领导马上就否定下属的，就算他要否定，也要等你忙乎一阵，把方案搞上来了，再否定你。领导根本不管你是不是白忙乎白浪费时间？他更在乎让你感觉到，其实，他也很重视你的意见，但你的方案不行，他才不得不否定你。

李向东问：“你找我不会是要商量这事吧？”

班长笑了笑，说：“刚才提到杨晓丽调研，才想起这事，就顺便说几句。我找你来，主要是想跟你谈谈，青山市领导干部特殊化的问题。”

他问，你有没意识到，我们青山市的市领导特殊化非常严重？

李向东问：“你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

班长说：“刚才，我跟岑秘书长谈了几句，说要让他当常务副市长，你猜他说了什么？”

李向东问：“说了什么？”

班长笑着说：“他对你有意见，非常大的意见。”

李向东也笑了笑，说：“应该不会吧？如果那么严重，你还不严肃一点？”

班长说：“他说你当了市长，应该搬去住市长别墅，不应该还占着常务副市长的别墅。换言之，如果他当常务副市长，就应该搬进你现在住的别墅里。”

李向东说：“你说的特殊化就是这个，大家都住公家的别墅？”

班长说：“市委市政府两套领导班子成员都按资排辈地住在公家的别墅里，这在全省，应该再找不到第二个市了吧？我想，在全国也难找到第二个市。”

李向东“嘿嘿”地笑，说：“的确是够特殊的。”

班长说：“当时，你怎么就没意识到这一点？大书记怎么就没意识到这一点？如果说，青山市那些领导已经见怪不怪，习惯成自然了，你和大书记刚到这地方，总会有这个敏感性吧？”

李向东想了想，说：“应该有三个原因吧！”

他说，第一，当时一到青山市，心里有点发凉，别说与珠三角中心地区比，就是与地级市那样的珠三角边缘地区比，也显得荒凉，特别是准备进市区那二十多公里山路，越往前走，越觉得自己是在往深山里钻，心里那种落差感越来越大。后来，听说在这里可以住别墅，那种落差感似乎得到了某种补偿。毕竟，做梦也没想过能住别墅。

他说，第二，青山市是一个边远地区，虽然改革开放也如火如荼，但还没有遍布每一个角落，有些地方还保留一些计划经济时期的东西，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成员住公家别墅就是一个例子。当时，只是想，总有一天会进行改革。

他说，第三，至于什么时候改革？老实说，也没有底。这里住的都是和自己一样的人，伤害他们的利益，谁都知道会给自己带来多大阻力和麻烦，因此，就是有要改革的念头，也不得不顾虑重重。何况，自己也是得益的一分子，既不招惹麻烦，自己也得益。

班长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他说，我很清楚你当时的位置，一个常务副市长要损害所有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成员的利益，那是不可能的，也是天方夜谭。

他说，如果，现在我们还不打破这种定式，就太说不过去了。你认为，书记和市长达成共识，能不能改变这种现状？

李向东说：“只要党政一把手齐心协力干同一件事，就没有干不成了。”

班长说：“这就是说，你也同意打破这一定式？”

李向东心里想，我还能反对吗？你的话都说到这程度了，我还能不同意吗？别说李向东一直都在要求自己与班长保持高度一致，就是与班长有分歧，就事论事，他也不可能不同意班长这个决定。他说：“只要你下了决心，我一定配合你。”

班长说：“目前，根本没有伤害到我的利益，我不可能下不了这个决心。你的态度这么坚持，我的决心就更大了。我们一定要打破这个定式，改变这种特殊化。”

他说，我已经叫阿岩起草了一个关于整治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成员住房特殊化的措施。他对一直坐在一旁的阿岩说，你把措施拿给李市长看看。阿岩便把一叠资料递给李向东。

李向东明白了，班长为什么只是装修扩建自己的办公室，而不住进书记别墅，原来，他一早就已经有这个打算，且在推出这个措施前，先走一步，装修扩建了办公室。如果倒过来，推出措施后，再装修扩建办公室，必然会招来非议。

他不得不叹服班长的城府够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