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回到青山市境内，天已经完全黑了。李向东说，找个地方吃了饭再回去吧！这阵和杨晓丽各顾各，不管什么时候回家，他都没饭吃的，即使想自己做，冰箱也是空的。司机问，进城区吗？正好在二河市城区的边上。李向东说，不用拐进去了，随便找家路边店就行了。司机便找了一家门口停得车多的路边店。

刚坐下，就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像是菜田里施的农家肥。李向东问服务员，你们这附近是菜田吗？应该不是客人第一次这么问了，服务员笑了笑，说，这不是农家肥的臭气，是工业区那边吹过来的气味。李向东便知道是工厂排出来的废气了。

他叫店老板过来，问他每天都有这种气味吗？店老板说，只要吹西北风就有。这么说的时候，已经有些客人吵吵嚷嚷地喊不买单走人了。店老板忙丢下李向东，跑过去给那些人赔笑脸说不是，腰弯得脑袋几乎碰到桌面了。但还是有人不原谅，虽买了单，却传言以后再不来帮衬了。店老板很委屈，见李向东很有些官样，又很关心的样子，就过来向李向东诉苦，说这个时节总时不时吹西北风，一吹西北风，他就只得喝西北风了。

李向东问：“你就没有向政府反映？”

店老板说：“不是没有反映，但反映了也没人管。”

他说，不只是我这一家，这里连着有近十家店，大家都反映过，但还是依照，还是每到吹西北风就闻到臭味。

他说，今天的客人还算讲道理，遇到不讲道理的，不仅不买单，还要索赔，还说要维护消费者的利益。

他说，还不只是我们这一块，在城南那边也有好多饮食店，转风向的时候，我们这边不臭，气味就吹到他们那边去了，因此，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都变靠天吃饭，看风向做生意了。

李向东便打电话给老董，问他知道这一情况吗？老董“嘿嘿”笑说，有时候，要经济发展，就要付出某些牺牲。他说，这好像也是你李市长说的嘛！招商引资引到我们青山市的企业，能有哪几家不是污染企业？人家那些富裕地区不要的企业才往我们这边迁。

李向东说：“你总得治理吧？你不整治，二河市很快就成废气城了。”

老董说：“我倒希望它成废气城。这不就说明，我们的经济快速发展了吗？”

李向东说：“我跟你说正经呢！”

老董说：“我说的也是正经啊！”

李向东说：“你再不想想办法，这些饮食店的老板集中上访，可有你老董好看的。”

老董说：“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治理了？我治理了也没人看见。”

李向东说：“你治理得还不到位。”

老董说：“治理不到位是不假，但你想想，为什么现在才排废气？就是因为那些厂有某些顾忌，才挑这个时间段排放废气。这不是都下班了吗？没人管了吗？”

李向东说：“这可不行，这是弄虚作假。”

老董笑着说：“别人弄虚作假，我可没弄虚作假。”

他说，想想你李市长也有弄虚作假。当初，你明知道青山市引回来的都是有污染的企业，你不是还把他们引过来？不是还想方设法搞异地引商？把他们引来了，人家还没赚钱，又要人家花钱投资搞环境治理，这不是把人骗过来，再关起门来打狗，致人于死地吗？

他说，其实，这事我比你还急。我生活在这里，天天闻这气味，天天被人骂，能无动于衷吗？

李向东说：“你总得有个稳妥的办法吧？”

老董说：“有，怎么会没有？”

他说，趁现在情况还不算恶劣，先做做工作，先把大家的情绪压下去，等个三两年，企业赚钱了，我们再向他们提出环境治理的要求。

他说，先发展后治理嘛！这也是经济发达地区总结出来的经验。

李向东越听越觉得耳熟，想想当初为了加快青山市的经济发展，让异地招商取得显著效果，自己在各种场合都说过类似的话。

他说：“先弄点小治理嘛，不能就这么听之任之。”

老董说：“好的，好的。听你的指示。谁官大谁说了算。你叫招商引资不怕污染，我就招商引资不怕污染。你说要加强治理保护环境，我就加强治理保护环境。”

李向东突然想起什么，问：“你的公路款到位了？”

老董说：“明天就到位！”

李向东说：“感觉还是书记更有办事吧？”

老董“嘿嘿”笑，说：“你这话说的，好像有点不服气？”

李向东说：“没什么不服气的。”

老董说：“与上面的关系，还是书记更熟些。各有各长处嘛！你有你的长处，青山市现在更需要你的长处。”

李向东说：“长处就是污染你们二河市。”

老董“哈哈”笑起来，说：“我可没这么说，我可没觉得这污染有什么太了不起的。现在，我们要的是招商引资，保护环境还没到迫在眉睫的状况。”

说着电话，李向东感觉气味没那么浓了，不知真是那气味淡了，还是自己的嗅觉已经适应了？

吃着饭，李向东还在想这事，想目前，招商引资还只是一个初见成效的阶段，还不能太强调环境保护，一强调环境保护，就会把企业老板吓跑了。他想，当然，也不能再把求发展牺牲环境的话挂在嘴了。以前，没有污染的时候，你怎么说，人家也体会不到，现在这污染就在眼前，再说这样的话，人家就有看法了。

吃饱饭买单的时候，店老板说什么也要给他打折。他说，我看出来了，你一定是大官，说话有分量，希望你能把我们这的情况向有关部门反映一下。他说，我们不是反对政府招商引资，但招商引资也要考虑我们这些老百姓过日子，不能有了钱，就不要环境了。有了钱，成天蹲在屎缸边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也吃不下。

李向东笑着说：“这只是暂时现象。你放心，政府不会不管这事的！”

他说的一点没错！但这个暂时是多久？是老董说的三两年，还是更长时间？

上车前，杨晓丽的电话打了进来。

她冷冰冰地说：“今晚，我不回去了，你把门关好。”

李向东问：“你在哪过夜？”

她说：“不关你事。”

李向东说：“怎么不关我事？你不回家过夜总得有个交代吧？”

杨晓丽说：“我们现在是自由的，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你不回家过夜，我也不会问你原因。”

李向东说：“我是关心你。”

杨晓丽说：“谢谢你的关心。”

李向东说：“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不回来过夜吧？”

杨晓丽说：“你以为，我会去干坏事吗？”

李向东说：“怎么说得定。”

杨晓丽便叫起来了，说：“李向东，你不要脸，我可不会不要脸。你到处沾花惹草，别以为人家也像你一样化心。”

李向东说：“以前，你在江边市的事还少吗？”

杨晓丽问：“我以前什么事？我在江边市什么事？你说清楚？我干过什么对不起你李向东的事了？”

她说，你们男人没一个好的！自己不好还总怀疑人家也像你们一样坏。

她说，我是公事，在远县调研今晚不回去。

李向东笑了笑说：“你说清楚不就行了。”

杨晓丽发现自己上当了，便把电话挂了，本来，她就是想让他胡思乱想的，没想到，他三几句话就把她的真话套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