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丽挂了电话，就阴着脸上车。那是一台二十座的豪华中巴，早上去的人都找好自己位子坐了。杨晓丽几乎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很习惯地还是按官职大小寻找自己该坐的位置。这里她的官职最大，就以为那第一排最好的位子会留给她，那知，十几个人陆陆续续都把好位子占了，只剩后排几行的空位，那脸更阴得发黑，又下了车。陆副部长本跟在杨晓丽后面上车，一只脚踏上车门的踏板了，见她退下来，忙往后躲，差点没就站住，好在扶住小明，才站稳了。杨晓丽下了车便说：“太不像话了！”此话一出，还没上车的三个人都惊住了。这三人中，除了陆副部长、小明，还有一位是电视台行政中心主任。那主任伸头往车里张望，立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跨上车，拍了拍前排最佳位子的椅背。坐前排最佳位子那两人一个塞着耳机听音乐，一个大模大样地半仰着身子打磕睡睡觉，听到拍椅背的声音，一个忙取下耳机，一个忙坐直身子，两人却都同时回过头来。那主任说：“你们坐后面去。”两人还没醒过神来，木木地瞪着眼睛。那主任又说：“这位子是你们坐的吗？”两人说：“为什么要我们坐后面？为什么我们不能坐这里？”那主任气呼呼地说：“你们懂不懂规举？”一人说：“这有什么规举？”另一人说：“规举不是先来先到吗？”那主任说：“这是坐公交车吗？这是执行公务，是去参观学习，自己该坐哪个位子不知道吗？”两个人这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不情愿地到后面去了，但嘴里还不干净地叨叨，又不是开会，又不是坐主席台，这么多讲究！要坐好位子，怎么早上车，晚上车就应该坐后面。其他人都不说话。其实，也不是没人知道这两人不该坐那位子，只是懒得开口。不关自己的事，谁开这个口？即使开了这个口，你杨晓丽杨常委会说句感谢吗？你倒觉得是理所当然。但开口的人却要为你这个理所当然得罪人，得罪朝夕相处的人。行政中心主任却是职责在身，不得罪人不行。他不仅把那两人赶到后面去，还把第二排位的人也赶到后面，空出那两位子让给陆副部长和小明。陆副部长悄声说：“就是这素质！”杨晓丽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心里却想，看来整改是及时的，这些家伙真应该好好调教调教！陆副部长说：“电视台长不来了吧？我就担心他会不来。”杨晓丽声音很低，口气却很硬地说：“别乱说话。”她心里却也不得不起了几分疑心，想电视台长是不是早就不打算来，所以，跑到省城去了，找了这么一个无懈可击的借口，硬把你的嘴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主任从车上下来，笑嘻嘻地说，真不好意思，一时大意了，工作没做好。他说，上车吧，都安排好了。杨晓丽、陆副部长和小明这才上了车。但不管怎么样，这三人心里都觉得怪怪的，陆副部长突然就有一种出师不利的感觉。车启动了，车里的气氛还是闷闷的。杨晓丽想，陆副部长的多虑是不是应该重视？如果，那电视台长真是故意找了这么个借口不去市县参观，这思想就肯定有问题，这整改工作，就先要从电视台长这里手下，先把他的问题解决了才能对整个电视台进行整改，一把手的思想不到位，认识不到位，还搞什么整改？要搞也是随便应付一下，走走过场。正想着，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看显示屏，竟是电视台长打过来的，便没好气地问：“什么事？”电视台长“嘿嘿”笑着问：“你们走到哪了？”杨晓丽说：“你还能赶过来吗？”电视台长说：“我当然想，我当然希望。市县电视台在地级市同行业中是一面旗帜，有机会去参观，学习他们的先进经验，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这对我们学先进赶先进，特别是对我们电视台就要开展的整改一定起促进作用。”他说，我已经吩咐行政中心主任了，要他这次去参观，一定要认真听，认真学，不仅要把市县那边印发的有关材料带回来，还要做好笔记，把那些没有印发的好经验也带回来。我要听他汇报，要好好学习，深刻领会。他说，这当然，这样还不够，我要在听汇报，看经验材料的基础上，进行反思后，找出我们的差距，带着解决问题的态度亲自去一趟市县，不管多忙，明天，最多后天，争取把这一课补上。杨晓丽心里的气便消了一半，想这电视台长如果能备好课，能带着问题去市县参观，效果应该比今天去更好。她想，看来，这电视台长不能赶回来参加这次活动，还是很自责的，千方百计想向她解释清楚，于是便觉得这电视台长应该真是塞车耽误在路上了，并不像陆副部长说的那样，是故意找的借口。这么想，她不再责怪那电视台长了，心里想，有电视台长配合，她杨晓丽想要调教电视台这帮家伙，还不易如反掌。她对电视台长说：“你也别太自责，耽误就耽误了，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电视台长说：“杨常委，话不能这么说，耽误是不应该的，这反映了我对客观变化考虑不足，如果，我考虑到可能会塞车，我就应该早点出来，我就应该走另一条路出省城。”他说，你原谅我，并不说明我没有错，有错就要改，就要想办法弥补过错。他说，这次参观活动，我是非常重视的，我多次在会上提到，大家要认真对待，到了市县，要认真学习人家的长处，认真学习人家的经验，那想到，临出门自己竟掉链子，真是让人笑话。他说，我还在会上多次传达了你的指示精神，近期内，电视台要进行整改，不仅要通过整改提高我们电视台的技术水平，更要通过整改，提高大家的政治素质。所以，我对这次参观活动，是很重视的，对你就要实施的整改是非常拥护的。杨晓丽说：“知道，知道。”这会儿，她心里的气已经完全消了。她很清楚，电视台长如此这般，甚至于语无伦次的这一番表明，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担心她误会，担心他这次不能前往市县参观，会给杨晓丽留下不好的印象，会误会他找借口不参加，误会他不支持整改。因此，参观回来后，杨晓丽还是按照事先预定好的计划，进行她的整改。陆副部长不放心地说：“你是不是先跟电视台长谈一谈。”杨晓丽说：“我们不是没谈过了。我们已经达到了一致。”陆副部长说：“我总觉得不会那么简单，开始，他也说得好好，结果，还不是没去市县参观。”杨晓丽说：“这事别你想得太复杂，只是出了一点意外，他也不想出现那种状况。”陆副部长很无奈地笑笑。杨晓丽突然问：“你怎么那么多虑呢？怎么总怀疑他呢？”陆副部长狠了狠心说：“我担心你思想准备不足，一下子控制不了局面，到头来反而会影响你的威信。”杨晓丽有点儿不高兴，说：“说说你的理由。”陆副部长说：“电视台长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他这个人我了解，经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以前，我们也曾想过要对电视台进行整改，他也表示拥护，但是，背后却反对，通过方方面面进行阻止，最后，也就不了了之。”杨晓丽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你们搞不下去，是因为你们对电视台的情况不熟，所以，你们不知该从哪下手。以前，你们更多考虑怎么控制电视台，怎么掌握他们的人权财权，所以，才遇到种种阻力。”她说，我这次整改，最主要的目的是提高电视台的整体水平，通过提高他们的水平，让他们得到更多的经济效益。这两者之间的目的是不一样的。你们那种思想，他们当然不接受，电视台长当然不授受，我的是为他们着想，从他们的利益出发，他会不拥护不支持吗？她说，我知道，你是出于好心，不想我再重蹈覆辙，但是，你请放心，只要你好好配合我，这次整改一定成功。她说，这次整改，我亲自挂帅，你和小明作为宣传部派出领导，具体检查督促电视台进行整改，及时向我汇报整改情况，好的应该总结表扬的，我们总结表扬。不当之处，应该矫正的地方，绝不能姑息，严厉要求矫正，有困难，有阻力，我亲自出面解决。陆副部长再一次哑然。这次哑然与上一次不一样。上次，只是希望杨晓丽碰壁后，能改变对电视台长的看法，这一次，他倒希望杨晓丽和电视台长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