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作者:狂客      更新:2019-08-31 11:46      字数:6483

“你,就是你,快说。”沈仕途时刻谨记的为人师表四个字,此时早已消失的不见踪影。

李盛杰脑中顿然一片空白,有了前面两位学长的经验教训,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造次,支吾半天,忽然站起来理由充足的说道:“沈先生,我要先喝口水,要不然没灵感。”

沈仕途听得莫名其妙,只好挥挥手,让他尽快。

司马锦猜到李盛杰心中没有主意,见状立刻倒了杯水,送到他身旁,然后又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随即退回原处。

李盛杰将信将疑的盯了司马锦一眼,喝了一大口水,才硬着头皮站起来忐忑不安道:115.“留取丹心照汗青。”

“说响一点。”沈仕途要求道。

李盛杰眼睛一闭,又用力一y新长出的大门牙,紧张的大喊道:“留取丹心照汗青。”

“尚可,坐下吧。”沈仕途听明白了,却并不觉得李盛杰的下半句对的怎么出色。

但是文先生,就如刚刚司马锦听到他的上联时的反应一样,身i一震,惊愕的问沈仕途道:“沈大人,刚才倒水之人,可是你太学馆里的上舍学生?”

“定然不是。”把书童和伴读安排大厅的角落里,本来就是沈仕途的意思,所以他很肯定的回复道。

“还不快来向文大人行礼。”沈仕途朝司马锦站立的那个角落大声吼道。

无奈,司马锦只好缓步走了出来。

还没走近文先生,司马锦就感觉到一股阳刚之气汹涌扑来,走得近时,司马锦看清楚文先生一身白衣布鞋,头上缠着青色布条,从头到脚竟然和普通老百姓打扮无二。

体貌伟岸,秀眉而115.长目,顾盼烨然,尤其是那双炯炯散发着jing光的双目,透露出他非同常人的刚正气质。

“在下文天祥,字履善,敢问小兄弟怎么称呼?”

司马锦心想此人果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文天祥,不jin又多看了几眼。

“小人司马锦,字……”司马锦突然想起自己没有取字,急中生智道,“字地昌。”

这不是跟文天祥套近乎么,一个天祥,一个地昌,司马锦觉得自己好不要脸,竟敢与大烈士文天祥比肩。

文天祥听了司马锦的自我介绍,也不jin哈哈一笑,问道:“留取丹心照汗青七个字,应当是出自你之口?”

司马锦知道瞒不住文天祥,只好承认道:“小人班门弄斧,让文大人取笑了。”

“哪里哪里,在下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若不是有幸接上李兄弟的绝妙诗句,那它就是残句,难被人闻。”

“文大人,没有小人那下半句,您的诗句同样可以流芳百世。就好比治世之能臣在乱世便是枭雄,但忠臣无论在盛世还是乱世,他都会是忠臣。”

文天祥闻言,似有所悟,无意中坚定了他“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决心。

司马锦心中汗颜,今天不但班门弄斧,还在关公面前耍了回大刀。文天祥什么人物,需要自己开导么。

“沈大人,叫学生们散了吧,在下讲课已经结束。”文天祥今天遇到司马锦,显是心情大好,与司马锦一番对话,更是一扫他多年困惑。

傍晚时分,在太学馆门口,文天祥惊讶的问道:“李兄弟文采斐然,竟只是李府一下人?”

“是的,文大人,小人的确只是一介下人,而且是一个签了mi身契的下人。”

文天祥唏嘘不已,大叹可惜。

“文大人,我想和司马锦回家去了。”李盛杰看看天色不早,怕错过了家里吃饭的时间,酝酿许久才终于鼓足勇气,大声说道。

“好,好,”文天祥没有一点官架子,和蔼的m了m李盛杰的小脑袋,又拍了拍司马锦的肩膀嘱咐道,“李府势力复杂,李兄弟要多加小心。”

“多谢文大人提醒,小人告辞。”司马锦拱手告别。

回去的路上,司马锦想了很多。他想文天祥那样的铁骨忠臣,倘若当初朝廷能够重用,那么南宋是否可以避免亡国的下场。

“历史从来没有倘若。”最后司马锦自嘲道。

离李府老远,李盛杰就大呼小叫道:“嫂嫂,我们回来了。”

原来陆婉儿正一个人出神的站在李府门口,听到李盛杰喊声,便温柔的朝两人甜甜一笑,却不说话。

“给,mi枣儿,”李盛杰慷慨的把一把mi枣塞到了陆婉儿怀里,末了又加了句,“给嫂嫂补血用。”

陆婉儿正欣慰的接过李盛杰递过的mi枣,乍听这话,粉nen俏脸立刻羞得通红,恨不得找条缝隙钻到地下去。

李盛杰见嫂嫂神色突变,不明所以,突然转头问司马锦道:“司马锦,我记得你就是那么说的呀。”

陆婉儿急忙扯开话题佯骂李盛杰道:“只顾贪玩,你可知父亲他们等你吃饭半天了。”

陆婉儿话题转的有点快,李盛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把他小小的脑袋瓜绕的有点晕。

司马锦尴尬一笑,紧随其后入了李府。

“父亲,杰儿回来了。”李盛杰一脚还没跨进门槛,嘴上便已经嚷开了。

李茂堂少有的没有答应小儿子,只是发话道:“开始吃饭。”

一张用产自云南的上等檀木打造的圆桌上,坐着李府李茂堂等七个主人。他们眼前,觥筹交错,杯盘层叠,摆满了临安本地的特色菜,诸如宋嫂鱼羹、西湖醋鱼、油炸响铃、龙井虾仁等等,无一不是临安城里的名菜。

哪怕是朝中那些中下级的大官家里,也不一定吃得起这种档次的佳肴。

司马锦从大厅角落里的小桌上端了碗饭,扒几口饭,就看一眼那桌神仙才吃得起的美味,米粒混着口水,搭上点咸菜,倒也吃得津津有味,乐在其中。

陆婉儿很淑女的正吃着,李茂堂突然拿过一个黄瓷小杯,替她倒了点绍兴府特产女儿红。

陆婉儿受宠若惊的急忙站起来婉拒道:“父亲,这是您珍藏的十八年醇女儿红,您怎么给婉儿倒上了,再说婉儿也不会喝呀?”

李茂堂苦笑道:“这的确是我珍藏的女儿红,也是李府最后一瓶女儿红。”

李胜雄财大气粗的接话道:“没了让福伯去买便是,父亲担心什么。”

李盛豪也应声道:“对,明天就差福伯去买。”

李茂堂闻言不置可否,沉默不语。

李盛英见状,猜想其中必有隐情:“父亲,莫非是多年的积蓄已经……”

没等李盛英说完,李茂堂就点头道:“英儿,你记得上次外出做生意是什么时候么?”

李盛杰神情凝重的答道:“掐指算来,已过去五年多光阴了。”

“是啊,五年多了,我们李府一分钱都没进账。”李茂堂叹息着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他的眼神不再犀利,脸上更是布满沧桑。

“要不先把夫君送予我们的五彩翡翠镯子当了吧,先抵一阵,然后再想办法。”陆婉儿建议道。

那五彩翡翠镯子是李盛英最后一次做生意回来时,从真腊国商人那里高价买的,即便是南宋皇宫,也不定拿得出一只来。当时李盛英只购了两只,一只给了陆婉儿,另一只则送了他姨娘王夫人。

陆婉儿这样提议,原本从李府全局出发,没有一点私心,更没有指桑骂槐,落井下石的恶意,却不小心m了王夫人的逆鳞。

“小蹄子,还没过门,就人前人后不停的喊夫君,今日竟吃了老虎豹子胆,打起老娘的主意来了。”王夫人突然发飙,令李盛英等人始料未及。

陆婉儿听王夫人骂的难听,因着温驯柔弱的性子并不反驳,委屈的低下头,呜咽着只顾掉眼泪。

司马锦乍听这话,恍如枯木逢春,老树开花,自语道:“原来她还没过门。”

“姨娘,婉儿不是那个意思。”李盛英替陆婉儿辩解道。

“不是那个意思,我看她就是在打老娘的算盘。”王夫人说到这,尚不解气,继续出言讥讽道,“老娘早就看这小蹄子不顺眼,今非说个痛快不可。老娘问你,有你这样没过门,就住在男人家里的黄花闺女么?”

王夫人说的尖酸刻薄,陆婉儿入世不深,加上脸皮本来就薄,要不是李盛英体贴的在旁不住安慰,此刻恐怕早已气的昏厥过去。

“好了,别说了,继续吃饭。”李茂堂最怕家里不和,见状喝住王夫人。

王夫人画的炭黑的双眉高高翘起,得意的继续说道:“老爷,府上若是没钱,你说予我便是,我明儿便向姐姐借去。”

司马锦心想,王夫人的姐姐难不成也嫁给临安哪个有钱的商人?

“向别人借钱?”李茂堂陡然提高音量,愠色道,“我李家世代从商,再穷也从不向他人借钱,更何况,借的钱有朝一日还不得悉数还上。”

王夫人虽然骄傲,心里却清楚李茂堂的性子倔得很,这么多年来,没求过她,也没希图占她姐姐的光。

“父亲心里是否已有了打算?”李盛英问道。

李茂堂欣慰的看了一眼长子李盛英,缓缓点了点头,又说道:“也不急在这一会,吃晚饭再细谈。”

李茂堂又关怀的看着陆婉儿道:“婉儿,你虽无父无母,作我儿媳,老夫却欢喜的紧,不必理会旁人的闲言碎语。老夫不嫌弃你,英儿更不会嫌弃你。”

李茂堂说着,转头盯了王夫人一眼,算是警告。接着示意李盛英先扶陆婉儿回房休息,自己则豪气不减当年的把女儿红喝了个底朝天。

李盛英扶着陆婉儿走到大厅门口时,对着痴痴幻想的司马锦吩咐道:“司马锦,你随我来。”

司马锦恍惚中被人叫醒,神魂颠倒的和李盛英一起走进了陆婉儿的房间。

李盛英安顿好陆婉儿,又走过来替司马锦倒了杯茶道:“司马锦,这是上好的白云茶,尝尝吧。”

司马锦清楚自己的身份,猜不透李盛英的用意,连忙推辞道:“小人不敢喝。”

李盛英呵呵一笑,硬是把茶送到了司马锦面前。司马锦见推辞不过,只得接过来饮了一口。香茶入口,司马锦顿觉自己好似一下子飞到了云端,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白云茶,临安城极品名茶,论名气,仅次于专供御用的建茶。

“坐吧。”李盛英又邀请道。

司马锦哪敢,反倒退了几步,站立不动。

封建社会的等级制度,司马锦已经有所了解。像他这样的卑jin奴才,喝一口主人递过来的好茶,那是主人看得起他,,但如果敢和主人平起平坐,那就是胆大包天,自找苦吃。

当然,李盛英没有恶意。

但正是李盛英对自己没有恶意,那反过来想想,李盛英为什么要对自己有好意呢?

这个时候,布置典雅的房间内,落针可闻,躺在ung上的陆婉儿,呼吸均匀,显然已经沉睡过去。

“弟弟,这些年你受苦了。”李盛英突然这样说道。

司马锦如遭雷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父亲不肯承认你是他的儿子,其实是有隐衷的,你不要怪他。”李盛英继续说道。

司马锦很快就冷静下来,内心对李茂堂习以为常的仇恨,让他潜意识中觉得李盛英的话说的好虚伪,好幼稚。

李茂堂有隐衷却把自己打的半死,若是没有隐衷,自己岂不已死过一百回,一千回。

“司马锦斗胆问一句,老爷的隐衷是什么?”司马锦内心怒火滔天,嘴上说的却格外镇静。

“这个,”李盛英迟疑道,“我还不能说。”

司马锦轻蔑的嘴角轻轻一咧,见李盛英可以隐瞒,对他早先的好感,陡然减了不少。

李盛英本想三言两语就抹去他父亲在司马锦心中的严厉形象,现在看到司马锦的反应,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

“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在看来,无论是国势还是家势,树倒猢狲散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李盛英脑中思绪纷繁,讷讷感叹道。

司马锦幸灾乐祸的反驳道:“司马锦不过是一介奴才,不懂这些,也管不了这些。”

李盛英显然不甘心放弃最后一点唤起司马锦亲情的希望,试探的问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没错,司马锦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司马锦回答的很干脆,也很坚定。

在他的记忆中,自从母亲纪云梦死后,这个世界就没有什么值得他关心和爱护,因为他只有一条jin命而已,除了jin命,他一无所有。

“婉儿呢,你也不在乎么?”李盛英突然反问道。

司马锦愣了愣,想要再次否定,却始终说不出口。

司马锦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相反,他很重感情。谁对他好,他必定想法设法报答,但谁对他不利,他也会尽可能报复。

不说他继承的记忆,单单穿越后的一个月里,陆婉儿对他有意无意的好,他都看在眼里。陆婉儿不像李盛英,另有所图,陆婉儿是一个没有心机的善良女子。所以如果陆婉儿有难,他一定会竭尽所能帮助她。

“李府的事和嫂嫂有什么关系?”司马锦质问道。

“婉儿虽然不是李府的人,现在也尚未正式过门,但你莫忘了我父亲刚刚在饭桌上说过的话,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李盛英认真的提醒道。

见司马锦沉默不语,李盛英继续说道:“一旦李府败落,谁来照顾婉儿,她自己么,别忘了她才十六岁。”

提到陆婉儿的年龄,李盛英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寒夜:“十年前,我从建州贩茶回临安的路上,在绍兴府山阴县一家qing楼里,第一次看到她。当时的婉儿,只有六岁,穷的衣不蔽体,瘦骨嶙峋。我从未见过哪个女孩子眼神,能像她那般坚毅。于是我猜她肯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便从老b手中高价买下了她。”

司马锦听到这,便不由自主的朝陆婉儿看去。陆婉儿睡得很不安稳,表情看起来十分难受,饶是谁看到这一幕,都会动恻隐爱护之心。她是在做恶梦么,那个十年前的恶梦么?

“我不知道她的父母是怎么死的,这些年我不敢问,婉儿也没有主动对我说过,但我想,那肯定是她一生的剧痛。”

司马锦似乎能感同身受,他忽然想起自己十岁那年,也就是母亲纪云梦莫名死去的那年,他也是哭的稀里哗啦。但最令他伤心的不是为母亲哭泣,而是没有一个人来安慰他。

“你愿意让婉儿再次变得无家可归,四处漂泊,你愿意看到婉儿伤心的时候没人安慰,没人关怀么?”李盛英不断反问着,而司马锦早已被说动。

“大少爷的美人计成功了,您要司马锦做什么?”

司马锦终究是重感情的人。

司马锦虽然答应了,李盛英的心情却依旧沉重:“这不是美人计,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李盛英顿了顿,继续说道:“李府的状况,远比你想象的更差,也更复杂。倘若没没猜错,父亲为了维持府上开支,肯定会铤而走险做笔大买卖。”

“既是大买卖,有大少爷便行。司马锦是个小人物,哪里做得了。”

“若不是父亲年迈多病,若不是我五年前被人设计,废了双腿落下顽疾,我李盛英,堂堂七尺男儿,今天也不会绕着弯求你。”

李盛英说着,撩起外袍,露出了双腿。

司马锦低头看去,惊讶的发现,李盛英没有双腿,大ui根部以下,竟是两条用陶瓷做成的仿真假肢。

“我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了,三岁小儿都比我行动灵活。”李盛英的语气中夹杂着凄凉和悲怆。

“是李胜雄他们两兄弟干的好事?”司马锦问道。

李盛英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司马锦想问大少爷,您凭什么相信司马锦?”

“比我更加冷静的人物,你是第一个。”李盛英实话实说道。

司马锦暗自苦笑,他不是冷静,已经死过一回的他,只不过把死看到比常人更加稀松平常。试问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他还有什么好怕,他又怎么会慌张失措呢?

“大少爷会和我一起么?”

“不,我受不了颠簸,但婉儿会帮你。”

“嫂嫂?”

“不错,婉儿跟我zu过四年生意,而且,她很有天赋。”李盛英说着,也深情的看了一眼犹自熟睡的陆婉儿。

李盛英见司马锦愁眉不展,便安慰他道:“尽力而为就好。”

果然,李茂堂早已下了大决定,所谓的大买卖就是贩盐。

盐业在宋朝一直受官家控制,在前期,朝廷更是包办了生产、运输和销售等一系列经营过程。但是从南宋后期开始,因为连年战火不断,jin制已经接除,实现自由化。

朝廷已经失去自产自销的能力,这才不得不放开手脚,让追求最大利益的商人去全权作。今年初,朝廷更是颁下诏书,谁能把盐运到前线,官家就会高价购买。

“朝廷年初的诏书上说的很清楚,只要有人能把盐运到战争前线,运多少官家就收多少,而且越危险的城池,收购价就越高。”李茂堂大声说道。

“老爷的意思是卖盐给前线军队获取暴利?”王夫人狡黠的询问道。

“正是如此。”李茂堂点头道。

“雄儿,豪儿,你们的机会来了。”王夫人鼓动她的两个儿子,抢着把他们推荐给李茂堂。

“父亲,请让我们试试吧。”李胜雄明白母亲的意思,立刻接上了话。

“对,父亲,让我们去吧。”李盛豪的反应明显慢了一拍。

“襄阳府襄阳城,你们敢去么?”

李茂堂这一问,李胜雄兄弟立刻就鸦雀无声,闷声不响。

谁不知道蒙古大军围困襄阳城快五年了,五年里南宋军节节败退,襄阳城已处于半沦陷状态。谁要是敢靠近那里,几乎可以确定是死路一条。

李茂堂见状,无奈的摇头道:“可惜英儿身i不好,否则定可当此大任。现在么,老夫得亲自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