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大路朝天走一边
作者:铁萼奇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098

第二十九章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裴秋实一顿谩骂,这就要找人理论,这边马纵横抱着腰,一位叫老道仙的山羊胡老汉拉着胳膊,又有三五个年轻人推推拉拉,一边求着裴大夫别动武,一边劝他不要意气用事,这才将裴秋实安抚住了。

折腾完了裴秋实也没气了,这空驼夫们就将房子支起来了,因地上有潮气这次额外铺了木格枝草,又隔了防潮毡毯,顶上又是老皮子被褥,这个就是个人带的了。裴秋实与众人分享了一套。在这里跟爷似的,吃喝不愁。

就是那羊肉有些难吃,煮得半生不熟的,裴秋实也算已经习惯了,并不挑剔。想到昨个差点没丢在这山里,有这吃食不错了。裴秋实一直心不在焉,他不是担心庆隆号跟他搞什么,他是先得想办法跟袁凤吟和孙青铜交代,怎么就把长起给丢下了。他是盼着多出事,只要出了乱子他给平复了,这就有将功折罪的条件,也有了掩盖耽搁之事的说辞。

裴秋实想着这些也没多吃,吃饱了就早早躺下了。躺下是躺下了,可是一夜就没怎么睡着,身子里边满是打狼的兴奋。

第二日天气大好,大家早早起了房子,可裴秋实就是不起来,直到整个房子给叠好了,裴秋实就是不起来。这些骆驼客求爷爷告奶奶地求他,裴秋实就是爬在那里说舒服。那么吵的起房子声,做饭声,人马骆驼的喧闹声,都没影响到他的酣睡。

有驼夫就悄悄道:“裴大夫也是个贱骨头啊。”这话在这不是骂人,算是对自己命运的嘲讽吧。

待驼夫们都吃了饭上了驮子,裴秋实还是哼哼唧唧的,仿佛前夜打狼的疲倦到现在才返上来。

最后马纵横一跺脚:“那毯子皮子不要了,起驮。”

“起驮!上路了,上路了,起驮!起驮!”马纵横吆喝起来,驼夫们也跟着起哄,那骆驼抖擞精神,伸着优雅的曲项,“嗷嗷”叫上两声,“嗡咚嗡咚”开始缓慢移动。

裴秋实死赖在那里抱着刀翻了个身,又继续酣睡。谁也不敢动他。驼队拉开来之后,马纵横凑过来道:“裴大夫,我且让掌柜们起驮了,您老一会醒了追上来?”

裴秋实道:“尽量慢些走,我随后就到。”

谁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应付的话,反正有这个交代就可以了,马纵横才不管那一套,转身就走。

且就马纵横一起身之后,赶紧又蹲下来,拍拍裴秋实道:“裴大夫,又有驼队来了。”

裴秋实道:“打多少旗?”

“挺多的,高低不一。”

“操!等得就是他们。”裴秋实一咕噜爬起来,刚要将耳朵贴在地上听,发现四下土地并未全干,这又直起身子,就手将那皮被一扯甩在了大路当中。

那队伍蜿蜒起伏,很快就看清了,是一大队马队,这可把马纵横吓坏了,“裴大夫,这怎么办?”

“慌什么,你且随驼队走吧。我来应付。”

马纵横是仗义之人,喊两嗓子让驼队停了。驼夫们也乱作一团议论纷纷。

裴秋实问道:“有会喊镖的吗?”回答道:“听过。”

裴秋实道:“好!一会随我喊镖。掉头开旗!”

“什么旗?”

“镖旗啊?”

“没有呢。”

“那就号旗!”

“开旗开旗!”

那边就热闹起来,驼夫们扯着缰绳“稍呵稍呵”牵低骆驼脑袋往下压,一边压一边旋转,那分把头驼就旋一圈骨节一格一折地卧下了,后边骆驼也都跟着转一圈卧下。一个小驼夫小跑着将全队头驼背上那杆旗枪给送到队尾,就货驮子上插了,是竖排方旗,大字“瑞昌”。

裴秋实翻身上马,立马横刀,就站在了大路中央。

一切刚准备好,那马队就到了,老远就见镖旗招展,一辆车上一杆犬牙小旗,写的是挺大一个“镖”字,靠近旗杆是俩小字“庆隆”,庆隆镖。

打眼光一对上,那边就扯开了嗓子“合―吾――”

裴秋实往队伍里望了一眼,也接上趟子喊:“合―吾――”,喊着也未下马。

他不下马,那边镖车就过不去,别看只是一个人,但有规矩在那号着。

头前一人也在马上,抱着一把大驼骨雁翎刀,威风凛凛就上来搭话,“老哥,碰了。”

“好说。”裴秋实显出非常男人的一面,傲然而视,那大队人马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咱兄弟也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你且让我歇会,我铺盖还没收拾呢,吵吵个甚,占你线了吗?”够傲慢。

这是套半切口,裴秋实认得他,就是庆隆号的尚雁鸿,这小子打回了庆隆镖局就跟袁凤吟不对付,这小子还挺能打。还有个叫要保堂的先生,这么一个鬼点子那么一个鬼点子的。当初袁家出了事,庆隆镖局垂手不管,袁凤吟以为三叔大办周年为名请了绿林好友帮忙,一是为了张扬绿林关系,二也是为了将一些旧事做个了断。

吃喝的时候本有武艺切磋助兴,去了一个生瓜非要跟袁凤吟来来。当时裴秋实按捺不住,裴秋实就替袁凤吟接了,后来弄了个两败俱伤,还让孙青铜看了笑话。

那个人就是尚雁鸿,他是冲着袁凤吟撤股庆隆的宣布去的。

袁凤吟当时面对绿林同道宣布了一个消息,就是袁家在庆隆号的股份全部撤出,其中也包括袁广阔入股的部分,自后庆隆瑞昌分道扬镳。

这对滕小刀来说本是个天大的好事,这股份都是他的了。他老爹忙活了一辈子,到他手里他家能从镖师做到大财东,也算是不小一份家业了。且庆隆号在华中、西北还是有些威望的,瑞昌退后必然无了节制,更能风生水起。这以后开财东会议之类,他一家就可以决断了,想着吆三喝四的就痛快。

但财东撤股说出去又是个挺丢人的事情,你干得好好的财东又怎么会撤股呢,是不是根基不稳啊,是不是另有隐情了,镖局每一次变动在江湖上的地位都会受到影响。

既然袁大东家独立门户了,那买卖也是跟着袁当家的走了。庆隆号就给孤立起来。

滕老刀业已隐退,也无颜出面搭理,无奈,就由着儿子胡闹只请了一个叫做要保堂的先生协助理财。要保堂这人也不仗义,他本是袁家的教书先生,入了镖局后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雄心壮士,是不断地出馊主意。这其中带着他对袁家人脉的了解,也带着一点不明缘由的敌意。

袁家一撤股带走了庆隆号不少一笔资产,且不说外在影响,就镖局自身也动荡起来。失了袁家的股份,也就失去了大门坎。且就武力信誉本身也失去了大片保障。

西线各寨主见庆隆分家,将过去的恶气全撒在了新庆隆的头上。滕小刀的新庆隆一下子就垮了。为了防止土匪翻盘子庆隆号逐步收线缩水,将精英主力重新调配,买卖线路越走越窄。

买卖少镖师多势必影响收入,又接不到大生意,弟子里就有坚持不住的辞职而去。这个时候袁广阔借机收回了袁宅北面被庆隆号用着的那套老房子,庆隆号一蹶不振。

也是漏屋又逢连日雨,几乎要关门大吉了,却有了一线生机。尚雁鸿咽不下这口气了,他是滕老刀半个儿子,滕老刀当初收留他培养他,又送到别处历练,就是为了后来有个忠心不二又武艺超群的人来辅助他儿守住家业。

按说滕老刀忙活了一辈子,是正经的少林武艺,一口冷锯大雁翎刀劈出了西北镖路,可谓是为号上立下了创业守业的汗马功劳,他能力势力都在那摆着,即便脱离庆隆自立门户也没什么可说的。但经这一闹,仿佛是被瑞昌逐出门户一般,总有那么点抬不起头。这就跟那拉扯孩子都要娶媳妇了的老媳妇被休了一般,管谁是谁非,丢的是这张老脸。

滕老刀也郁郁寡欢,但他不能一味责怪自己的儿子。滕小刀志气不小,大有气吞山河的口气,但是有那口气没那肚量,守着“庆隆”二字,以“瑞昌陆合”是庆隆镖局分出去的旁支为话头,逢人便讲,自毁门路。多亏柜上几个老手小心翼翼地支撑,还算没有出过岔子。但即便如此也是奄奄一息。

后来这尚雁鸿出了个主意,问题得一个一个解决,名号可以另闯,资金可以另注,不如就另求大门坎。滕小刀也感觉镖局没有大门坎是接不了大买卖的,无奈也得答应。尚雁鸿就请来了一位叫陈小川的财东入股。

陈小川是个能人,此人了不起有二,一是颇擅投资经营,更擅笼络人心,二是此人是个女人。

她派了一个得力助手沈卫协助要保堂,沈卫跟尚雁鸿一文一武,一阵就把垂死的庆隆镖局给倒腾活了,且买卖越做越大,在瑞昌入了华北镖涉足东西口走险?新路的时候,他占住了华中大片线路的生意。

陈小川做事非常讲究铺张排场,有钱没钱跟他一起都能感觉到有面子。在那个时期,商帮的风格已经从艰苦朴素转到了骄奢淫逸。这是从京帮官商逐渐传出来的风气,随着京帮的分散逐渐将风气泛散开来。谈生意不再是看长久看品行,而是看排场看陪客,许多掌柜家里都修了藏娇屋,专门养着娇美女子陪着客商抽烟谈生意。

在调教女子这方面,陈小川是一把好手。她调教的女子不光是妩媚娇艳,更会逢场作戏,那是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哭笑之间就把这客商弄得心尖一颤一颤的,二话不说就盖了手印。别说生意给人家了,人都可以给,白给还怕人家不要。

那时的风气越来越坏,那些出外谈生意的少爷子弟,也多是滕小刀这种空有报复而不能坚守本分的浮夸之徒。做不成买卖他上火,买卖成了赚少了他还上火,赚得够可以了他还要跟阜康钱庄那样的大票号去比,简直是贪心不足。

陈小川抓人喜好,对症下药这一手太准了。与其说她善于笼络人培养人,不如说她善于识人,知人。说不好听的,那些女子都是她专门挑选的,天生的那胚子。那客户也是专门打听的,天生的那胚子,这就是识货。

做买卖,显得识货。

那胚子们非但不怪陈大姐毁害她们,还感谢陈大姐给她们一个花枝招展的机会,这买卖是抢着上门,瑞昌号不服都不行。

还有那镖师们也是天生的那胚子。许多镖师本性便争强好胜,也不图别的,就图个爽快图个名气儿。名在利先,爽又千斤难买,这别的法儿都不用了,关键时刻说两句好听的比请吃个猪头还管用。又加上是关键时刻送了猪头又说好听的,这些刚出山的生瓜蛋子就不知道姓什么了,疯了似为陈大姐办事,且以自己能成为陈大姐的弟弟为荣。

人生在世图点什么?图那点东西陈大姐这都有了,那拳师是慕名投奔,抢着要为陈大姐卖命。

这种风气下大胆的也越来越大胆,离奇的事情是接连发生。也代表着大清的道德沦丧到了一个无以挽救的地步,注定迅速灭亡。

其中一个很出名的案例就是两江总督马新贻被刺杀了。这还是袁甲三一手提拔的人才。杀他的是他的把兄弟张文祥,张文祥说得很清楚,不为别的,就是马新贻把他兄弟媳妇给睡了。

这都是什么事情。陈小川笼络人心最根本手段跟胡子没什么两样,就是让他们共同努力,携手合作,一起站过桩,一起走过镖,一起杀过人,一起嫖过娼,用姐妹的身心把他们连成了“连襟”。

又用女人的身心让他们竞相向上,又在关键时刻给他们荣誉与银子去让这些女人开心。这就形成了一个坚固的循环圈。

这圈子越滚越坚实,越滚越厚实,实力是与日俱增。

你不管人是怎么管理的,反正能完成任务是关键,丢了镖人家赔,在那个生意难做的年代,赔得起就是大资本。丢镖货款的索赔比做买卖还要划算,没强丢了镖。没有商家会拒绝这样的好事。

裴秋实哪哪都跟青面对着干,但在这件事情上达到了高度一致,“成何体统”。

裴秋实知道,今天就是把尚雁鸿砍了,跟凤吟也没什么不好交代的,但是今天要是熊了,被尚雁鸿给耍了,回头在辽东再开分号就不那么容易了。名誉这个事情太关键,不能授人以柄示己之弱。

裴秋实稳坐鞍桥:“路是你们家的?‘上’路的‘上’跟你那个‘尚’是一个尚吗?是的话你就上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一个人能占几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