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作者:星汉乘槎可上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517

贯良离开童家一路上,尽皆是失魂落魄的,心更是像置于沸水一般,一片滚滚。从当初志酬意满的以举人身份离开家乡,到现在一路上遭受挫折,先是身遭沈府之厄,继而结拜义兄身遭大难不知去向。这途中种种,无不让贯良心如刀绞又莫可奈何。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贯良在心中喃喃自语不已。他现在心中每念一句这诗,便是一句自问,难道这诗中说的一切都是是真的么?难道自己真的能通过读书就能出人头地,快意恩仇么?但是每一次自问贯良又将自己抛入无边的深渊。一时间贯良便像生了一场大病一般,心若死灰,心中但想把自己的种种忘却。也许去喝点酒罢,这样也便能将自己彻底忘却,李白不是说过:“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心中既然拿定主意,贯良便一路循来酒肆而去。

东京开封府酒肆众多,贯良在街上走了不到片刻,便看到了多家酒肆,此时贯良心中郁郁,但觉那些酒店的名字尽皆不合时宜。如此这般,在开封府街头,走了数百步,贯良还是一无所获。

便在此时,贯良听到身边有人道:“刘兄,那状元楼今日似是在酬宾,我们不如去看看如何”,继而便听到那刘兄低声一叹道:“那状元楼上一餐便要花费我等半年积蓄,张兄,我可是吃不起啊”。

那两人一再提到那状元楼,让贯良心中不禁一阵动念,平生出一种想要去那状元楼买醉的心思。心中更是忖道:“状元楼里状元醉,也许自己醉中便是状元了,也便能帮助大哥一二了”。当下便向那两人打听好路,径直往那状元楼而去。

一路前行,待到了两人所说方位,贯良便看到面前,连檐斗栱,数间大楼依次相接而立,心中亦是微微一震,再看到了外面的酒旗上,写着三个大字“状元楼”,贯良不由心中生出一些激动。虽然方才还在迷惘读书有什么用,但现在看到这二十来年来,心中一直期盼的三个字时,贯良心中岂能视若无睹,心中更是自忖道:“或许状元楼里一醉,便能让我贯良搏一搏那彩头,也好中那状元,一洗大哥的冤屈”。当下也不管这酒楼到底有多贵,径直朝那酒楼走去。

人还没进酒楼,那站在状元楼门口的小二早已迎了上来,将手上的白毛巾往肩上一搭,冲着贯良唱了一喏,大声道:“公子,您来得可真早,您老是要来用早膳还是怎的”?

贯良心中便是为了一醉而来,岂有心情与他多说,但朝那伙计一挥手道:“带我上去,有什么好酒就先上来”。

那伙计又唱了声喏,道了声“得嘞”,手往前一伸,做出一个请随我入内的手势,道:“公子请随小人入内”。说罢,便在前带路了,一路上,一边走一边犹自回头对贯良道:“公子,我一看您就是读书人,您今天这地方也是挑对了,不消说我们状元楼的名头,便是我们状元楼这三层相高,五楼相向的气势,您在整个开封府也就能找到一个樊楼来我们相比。”两人说话间,已然进入了状元楼内,那伙计微微一顿,朝贯良一礼道:“公子您是要楼上选一个靠窗的雅座还是就是在楼下选一普通的地方”。

贯良在未曾来京城时,便听先生孙宗濂讲过樊楼,更是知道有一首《鹧鸪天》里有句诗:“有城中酒楼高入天”,讲的便是这樊楼的高大。现在这伙计将自己的酒楼与樊楼相提并论,心中也确实想体会那种“危楼高半尺,手可摘星辰”的感觉,当下朝那伙计挥了挥手道:“那你便与我我找个靠窗的位置就成,便三楼罢”。

那伙计闻言微微看了贯良一眼,低声一笑道:“公子,小人可跟您提前说了,三楼的雅座可不是一般的贵,到时公子可别说我们酒店贵”。那伙计虽是将贯良迎将进来,但一路上却是不断在偷眼瞧贯良的衣衫,更是有些怀疑贯良付不起酒钱,只是开封府卧虎藏龙之地,他却是不敢不让贯良进来,方才与贯良说了这么多状元楼的好处,其实有一半意思便是想吓一吓贯良。

贯良闻言心中一恶,他本来心中便烦,被那伙计如此一问,从怀里将银票掏将出来,往那伙计面前一晃,恶声道:“莫非你便是怀疑我喝不起你家的酒,也罢,我今天便决意要到你家三楼去醉上一醉了”。

那伙计被贯良手中的银票一晃,又被贯良声音一惊,心中惴惴,正在担心客人要换伙计服侍,忙垂下腰,方待在贯良面前连扇自己几个耳光,来讨好贯良,便听到贯良道:“你先别说话,先带我到楼上去,什么好酒好菜,尽管给我上便是”。

那伙计闻言一喜,屁颠屁颠的加快速度向前,将贯良径直带到三楼。待得上楼,那伙计又挑了一靠窗的位置,又用肩上的白毛巾,将那桌子擦拭了一番,这才退到一旁,拱手道:“公子您请坐,公子您要点些什么酒菜呢。也不知道公子您适合南方口味还是北方口味,南方口味则味淡,北方则味重”。说道这,那伙计露出一脸巴结之色,笑道:“不过听公子的话音,像是江南一带的俊秀,依小的看,公子您不如喝三年陈的状元红,也只有状元红才适合公子的口味,符合公子的身份。至于菜肴您看是要点小人这开封府的招牌菜,还是就依公子家乡菜式上来?您看清蒸鲈鱼、水晶肘子、莼菜等可否上来”?

贯良斜坐在椅子上,听那伙计絮絮叨叨的念叨了一大罗,心中平生出一种烦意,一时但觉这伙计甚是啰嗦,故意为难道:“伙计,难道除了状元红便没有其他的酒了吗,本公子岂是那种博名头之人”。他说话间,却也忘记自己也是冲着状元二字来的。

那伙计马屁拍在马腿上,忙冲贯良一礼道:“公子原谅小人则个,本店有蔷薇露、流香、思春堂、风泉,还有那杭州的中和堂、雪醅、珍珠泉,又有那扬州的琼花露,苏州的齐云清露。。。。。。“

那伙计口齿伶俐,不到片刻,贯良便听得他报出了几十个酒名,且大都是他从曾听说过的,正待示意他停下,忽的想起曹操的短歌行中的诗句:“谁以解忧,唯有杜康”,当下朝那伙计一挥手,打断了他正在报的酒名,道:“我问你,你这酒楼可有杜康”?

那伙计呵呵一笑,脸上露出一股自得之色,道:“公子您可说笑了,敝店怎么可能没有杜康,只是杜康性烈,担心公子喝不惯”。

贯良心头又是一烦,将手一挥道:“那就送上一坛杜康,至于酒菜,便上你们店的招牌菜便好了”,说罢,便示意那伙计走开。

不料那伙计闻得贯良如此一说,却是没动,面色一变,朝贯良苦笑一声,道:“公子,您说笑了,一坛酒可有三五斤,您一个人怎么能喝完”。说罢,又上下打量贯良一番。

贯良斜睨了那伙计一眼,心中更是烦闷,他来这店便是来买醉,自是不喜人多说,当下便道:“你店可是开门做生意的”?

那伙计闻言一愣,道:“公子,您可是说笑了,小人酒楼当然是做生意的了”。

贯良微微扫将他一眼,续道:“那你可是担心我付不起酒资”?

那伙计被贯良的眼神一扫,竟是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连连拱手,道:“公子,小的绝对不敢这样想,小的只是担心公子一大早就喝这么多酒,对公子身体不好”,说话间,那伙计脸上已是露出一片惶恐之色。要知在开封府生活不易,而这状元楼这般的酒楼,最是重视顾客感受,只要贯良在掌柜那投诉一二,这伙计便也失去了这份工作,所以他才这般惶恐。

贯良自是不知道那伙计在担心着这般,心中但觉伙计啰嗦,不想与他多说。人世间,有时候便是这样,越是有人关心,心中越是不想被这人关心,不管这伙计的话是不是由衷之词,贯良此时却是不想听,只道:“你休多问,只管照此上酒便是”。

那伙计朝贯良一礼道:“那公子您稍待,小人去去便回”。

见那伙计要走,贯良心中猛然想起庾信的《小园赋》道:“鲁酒非取乐之方,萱草无忘忧之能“,当下一拍手道:“伙计,告诉厨房,我的菜里一定要有萱草这一道菜”,说罢,也不管那伙计反应,只是自语道:“我倒要看看这解忧的杜康和忘忧的萱草能不能让我不复想起这些烦心事”。

那伙计闻言一阵气恼,却是不好发作,心中但是腹诽着这般书生真是无聊,只是这萱草到底是何等样子,自己又怎么知道,有心想问,但看到贯良一脸心思,便又只得作罢,心道:“自己还是去问问掌柜或者还能知道”。

思忖罢,那伙计又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贯良,这才转身下楼。一边下楼,那伙计犹自一边腹诽。要知他在开封府也算呆了好几年,各种各样的客人也曾见过,所以的客人中,便只有那些书生最是难伺候,偏偏一个个还自认清高,好像天底下他最牛是的。那伙计又在心里骂了句:“去他妈妈的萱草”,这才愤愤不平走向厨房。

状元楼的酒菜上得很快,也可能是大清早的,客人不多,贯良在楼上呆了不大会,便有店小二将热腾腾的酒菜上了上来。

酒菜里有没有什么萱草,贯良也不会去真的在意,他本来便是随口一说,自也不会去为难那伙计。

只是可怜那伙计,看着贯良,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贯良说出萱草在哪的话来,心情紧张下,那伙计额头上的汗,一颗颗如黄豆般掉将下来。

贯良见那伙计如此,将手一挥道:“你下去罢,方才跟你说的萱草只是玩笑,我想自己单独待会”。

那伙计这才如释重负,转身下楼,下楼时犹自紧张贯良又喊上一声“且住”。

贯良就着酒坛,一口一口的灌着酒,他原本不是很会喝酒,这杜康又性烈,一时间将他呛的眼泪都险些流将下来。

贯良放下酒坛,透过那状元楼的窗口,看向外面的开封府街都。开封街头虽是繁华无比,却是与自己毫无半分干系,一时间贯良但觉天地茫茫,自己独身其中,是何等的凄凉可怜。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此时,无论是远在天边的王惜君,还是那不知身处何等险境的童诚,抑或是家中盼望自己光耀门楣的老母,一时间纷纷涌上贯良心头,让他心中但想大叫数声,一解心中郁结之情。

这杜康入口绵软,后劲却是极大,贯良才喝了不到半斤,酒气已经涌上头来。他但觉眼前一阵迷离,额头更是沉重,不由得趴倒在桌子上。

便在贯良的额头方放到桌面之际,一阵脚步声从楼下传来,继而贯良便听到数个人谈话的声音传来。这几个人的声音中,有一个人的声音,更是让贯良隐隐有着一种熟悉之感。

心中虽有熟悉之感,贯良却是没有在意,要知贯良在开封府本来便没有熟人,何况天下如此之大,相貌相近的人也有,又何况是声音想象呢,当下贯良只是自顾自的喝着酒。

此时楼下那几人的脚步声和谈话声也越来越近,继而便听到一阵噔噔瞪上楼声,似是他们已经走上楼来。

不过贯良对于来人本来便没有兴趣,自也不会扭过头去看看来者是何人,只是趴在桌上,一口一口的灌着酒。

那几个说话的人登上楼来,才发现楼上有人,其中一人更是“咦”了一声,便一下转了话锋。

几人相谈了片刻,一人道:“殿下,不如现在唤来小二,让小二给我们收拾一下,我们找个雅间再详谈如何”?

此人一出声,贯良心中便是一突,心中更是感觉熟悉之极,只是一下子却想不起是谁。

那人话音刚落,便听到楼下传来了店小二的声音道:“几位公子爷,小的马上就来,稍等片刻”。话虽是这么说,那小二却是对这几人不满的很,方才进门的时候,这几人可算是飞扬拨扈的紧,对自己指手画脚,在自己要带他们上楼时,更是指名道姓说自己不让跟着,现在又这样召唤,小二在心中暗骂了声:“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有什么了不起”,这才上去。

店小二一连带他们走了几间雅座,那几人看过后都是甚不满意,其中一人更是说要去樊楼看看,让这店小二又自一阵腹诽。

再一次经过贯良身边时,一人扇了扇鼻子,露出一脸鄙夷之色,指着小二道:“你们怎么大清早的放了一酒鬼进来,臭也臭死了”。

那人还待在说,店小二便看到几人中的为首之人,一把挥手打断他说话,同时又指了指犹自烂醉如泥的贯良道:“好了,别说了,此地也没有什么好地方,不比宫中,不如,我们就坐在离那酒鬼旁边的靠窗位置喝酒罢”。店小二见那为首之人如此,这才在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那为首之人如此一说,其他人自是纷纷点头称是。

店小二见那几人选好位置,又上前将几人的位置擦拭一番,继而将自家的酒菜报将出来,待那几人选好酒菜,这才离去。

方才被那几个人说自己是酒鬼时,贯良先是心中一突,旋即又不放在心上,此番他本是来买醉,被骂做酒鬼正合他心意,当下只是自顾自的喝着闷酒。

而那几人见店小二离去,又聊将起来。

便在此时,贯良突然听到了有人道:“殿下,您看这状元楼可还合您心意”?

这是这人从进楼后,贯良听到的第三次说话,而这一次,这人的声音一出口,便仿若在贯良头上,“嘭”的一声连敲了几下,震的贯良的双耳嗡嗡作响。这声音对于贯良来说,虽是一直想要淡忘,但实在太过于刻骨铭心,便是化成了灰,贯良也一定能认出那人的声音,贯良心中大叫道:“沈旦,沈旦,原来你就是沈旦”,此时他手指的指甲都深深陷入掌内,心中更是愤恨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