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张四维的心思
作者:小二上酒喽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048

元年恩科的会试试题是万历亲拟的,他又怎么会不记得,当年林得靖的考场文章,表达了他对“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的独到见解,文章中写道,读了多年书的仕人,如果他知道当今朝廷君明臣贤,政令畅通,又能广招贤士、开言纳谏,这样的话没有人不想出来当官。林得靖的观点正好符合万历出这个试题的真正意思,加上他的文章文理非凡,殿试上又能出口成章、才华过人,万历甚为欣赏,点他为状元。

林得靖尽管是状元之才,但他刚出翰林院出来,现在只是一个户部郎中,敢在皇上面前高谈阔论,更把弹劾张居正一事,提高到了全国士人是否归心朝廷的高度,众人都感到很意外,张四维等人有心要反驳几句,但一时之间却是找不出有纰漏的地方。

万历听了这番话,心中大为赞同,自己开恩科,选择《论语》中的那句话做试题,不就是为了招贤纳士吗?像徐渭、像魏学曾,当初不正是因为对朝廷寒了心,才毅然弃官的吗;又如潘季驯、赵士桢,一代天才,历史上却是一个被罢官,一个默默无闻,不正是由于朝廷腐败以至用人不明吗?在天下士人的心目中,现在的张居正已经是一个贤臣,他没有像历史上一样擅权自专、排除异己,也没有不顾祖制强行夺情,他早已不再是一个权臣的形象了,朝廷枉杀一个贤臣,不只是失去一位大臣这么简单,失去的,将是天下正直士人的心。

想到这儿,万历心情激动,亲自上前扶起林得靖,说道:“爱卿说的不错,张先生一人事小,朝廷名声事大。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妄下结论,朕一定要彻底查清,再定行止!没有结果之前,张先生一事以后勿须再言,诸位爱卿全部退下!”

户部侍郎李幼孜等人知道皇上这么说,张大学士暂时就没有危险,忙带头说道:“是,皇上,微臣告退。”

王崇古看到张四维有些发怔,连忙在背后扯了扯他的衣角,张四维醒觉了过来,也说了声“微臣告退”,与众臣一起徐徐退去。

……

王锡爵从乾清宫退出来,因为是秘密召见,他绕道崇楼,从西华门出宫,所以并没碰到李幼孜等一干求情大臣。回礼部的路上,王锡爵将刚才皇上说过的话仔仔细细地在脑中过了几遍,却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正思虑间,已经到了礼部门口,一个礼部主事迎了出来,朝他说道:“王大人,肖大人一早前来拜访,已经在堂中等候多时了。”

肖大人?莫非是那个皇上亲信的锦衣卫指挥使?出于某种特殊原因,锦衣卫一向是不会轻易拜访朝廷官员的,王锡爵是个聪明人,肖大路来的目的,他已经猜到了几分。

王锡爵进了大堂,见堂中左首坐着的,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肖大路,忙伸手作了个揖,说道:“原来是肖大人,实在过意不去,让你久等了。”

肖大路起身还礼,笑道:“大家都是为皇上效力,王侍郎又何必客气。”

王锡爵唤了茶水,招待了肖大路入座,刚才他听肖大路说“都是为皇上效力”,知道自己所料不差,对方果然是皇上派来的,于是说道:“我知道肖大人这次来,一定不是来拜访我这么简单,不如大家开门见山,直接谈正事,肖大人以为如何?”

“呵呵,王侍郎果然是个爽快人,”肖大路说着,见堂中四下无人,他从怀中取出一叠卷宗,交给王锡爵,接道:“这是下官衙门的一些案卷,王大人请过目。”

王锡爵仔细看那些案卷,越看越觉得惊异,脸色也为之一变,好不容易看完,他望向肖大路,开口说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肖大路却并不回答,只是微笑不语。王锡爵见状,心中已如明镜一般了,说道:“这些事情事关重大,既然让我知道了,又怎么会坐视不管,肖大人尽管放心吧。”

“既如此,在下告辞了。”肖大路不再多言,跟王锡爵告了别,离开礼部。

……

午门前。

工部尚书朱衡、右都御使王世贞、通政使杨巍等七八名官员候在午门前,不住地朝宫中张望,神色焦急,不一会儿,王希烈、李幼孜等人从里面走出来,看到他们在门口,经过碰面的时候,众人反应各不相同,王世贞、朱衡、王希烈等一干老臣自然早已熟识,都是互相微微颌首致意,但林得靖等人却是面无表情,双方互看了一会,也没人说话,气氛很是尴尬。

王希烈等一干大臣走后,张四维、王崇古等人终于出现在午门口,王世贞忙迎了上去,问道:“子维,情况怎么样了,皇上怎么说?”

“本来皇上是要下令清查张居正的,只是……只是临时有了变化,被那个林得靖坏了事……”

王世贞没听明白,又问具体是怎么回事,张四维一五一十地说了事情原委,王世贞还未说话,一旁的杨巍就发火了:“那姓林的敢这般污蔑王大人,皇上面前也这般没有礼法,真是岂有此理,这样的人也能被点为状元,我看……”

朱衡在一旁听着觉得不对劲,忙制止杨巍:“杨大人!这里说话不方便,请诸位到寒舍一叙。”

朱衡在他们一党里,地位虽不如任吏部尚书的张四维,但资历声望却是最高,众人点了点头,一起去往朱府。

张四维走到最后面,眉头紧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前头王崇古见状,折回来问道:“四维,怎么了?可有什么心事?”

“舅舅,”张四维拱手道:“四维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有些地方很不合理,似乎在背后,另有一些人与我们作对……舅舅,恐怕这次大事不妙啊。”

王崇古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外甥,疑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不过一个小官横加阻挠而已,我们这次的计划天衣无缝,皇上要查明真相,至少要一两月后,如今都察院王御使结案在即,何惧之有?”

“小官?”张四维苦笑着摇了摇头,脑海里又浮现起皇上刚才在宫中看自己时那凌厉的眼神,他心中一凛,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喃喃自语道:“莫非那林得靖说那些话……是皇上指使的不成?”

“四维,你说皇上什么?”

“哦,没什么……舅舅,这一路上我总是觉得有些不妥,我怕我们的敌人不止是张党……我看我们以后行事,要小心为上。”

王崇古微斥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平日里你的果敢劲儿上哪去了?以前那张居正当朝,你我只好忍气吞声,如今他不在朝中了,以你的权势,难道我们还扳不倒他?”

王崇古语气缓和了些,又接道:“现在不过是一黄口小吏胡闹而已,待我们与朱尚书他们商议一番,不难得出对策,到时大事可成,你又有什么好顾虑的,快随我来。”

“舅舅请先行一步,容四维一个人静静心。”张四维说道。王崇古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快走几步,赶上了朱衡等人。

张四维独自一人在后面,看着自己的舅舅和朱衡、王世贞等人在一起侃侃而谈、状甚亲密,他心中突然又有了一种奇怪的念头:自己这一次这么做,是否是对了?

张四维出身山西盐商世家,他的父亲、叔父都是当地有名的富商,他的母亲王氏则是王崇古的姐姐,王家是中原巨商,两家结为亲家之后,垄断了直隶、河南、湖北、山西、陕西的盐业,一下子成为了北方最显赫的家族。但好景不长,张居正掌权后,推行新政,不止盐税,其他工商税收都必须上缴,而且不论价格,一律按量收取,垄断得越多,税也就越多,从此,张王两家的财路被断,家势渐衰。

每当想起父亲寄给自己的那些封抱怨信,每当想起张居正当着自己的面,驱逐了自己的恩师高拱,张四维的心中就下定决心:有朝一日,只要有了机会,自己一定要让张居正下台……但是,现在事到临头,这已经下了无数次的决心却突然迷糊了起来,那个曾揪着自己衣领的后辈说过的话,不知怎么的,却浮上了他的脑海:

天下书生,数以十万计,他们从小寒窗苦读,为的是什么,也许有的人只是为了做官,有的人只是为了荣华富贵,但微臣相信,真正的士人,他们是为了实现自己心中的抱负。是为了这大明朝,是为了这天下百姓……

是啊,自己读了多年圣贤书,难道真的是为了做官,是为了替自己和家人谋取荣华富贵?如果只是出于利益、只是出于私怨,自己现在这么做,跟张居正当年驱逐恩师有何区别!

想到这里,张四维突然觉得前方的朱衡等人是那么的不可靠:朱衡在安微家里有良田千倾,又曾长年任江南地区布政使,与江南富商多有勾结,其他人如王世贞等也大致一样。这些因为金钱利益而在一起的人,真的能成的了大事么?

皇上对张居正案的一拖再拖,以及刚才在乾清宫前,皇上看着自己时那奇怪的眼神,再加上那个林得靖毫无征兆地冒出来……张四维的直觉告诉他,这些事情绝不简单,看来,有必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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