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豫乾德三十年的秋天，三年一次的大试开始了。

十月十五日至十七日，一连三天的考试把一些个住在梦羽斋的才子们都累的瘦了一圈。

而本来原定于二十日的放榜却在十八日就得到朝廷的通告因故推迟了。

国家择才大典乃是关系国运根本的大事，居然因故推迟宣布结果，可见定有大事发生。

不错，南豫国内是发生了大事，而且是天大的事！函京西面的歧江突然爆发秋汛，整个歧江府变成了一片汪洋，数十万灾民正向函京拥来！沿途州府阻拦不住，眼看就要进入京畿范围了。

这一日，马老汉正带了几个后生在谷场上打着最后一拨粮食。虽说已经是秋天了，但是人人都干的一身是汗，脸上的喜色一个比一个鲜艳，大伙摊上了个菩萨心肠的东家，丰年还免了租子，真是个好年份啊。

马老汉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乐呵呵的擦了把汗，对着谷场上的人们喊着：“东家的胡姑奶奶说过了，今天晚饭前都要把剩下的粮食全部打完，听说着就食的难民已经都到了青田镇了。”

一个忙个不停的中年佃户也停了停活计，疑惑的说：“那不是半天就能到咱这了？”

“可不是，”一个后生打好了最后一袋粮食正在系麻袋口，得意的说，“听庄子上的孔相公说啊，这起难民怕不有好几万呢？”

“吹吧你小子！”马老汉也在系粮食袋了，“大家赶紧收了粮食回家，明天去东家设的粥厂打下手去！听见了没？东家可是和地方上说好了，在粥厂帮忙可是能抵咱一年徭役的！”

众佃户连声答应着，都说不敢误。

一会又有人说：“我说马老爹，您说少东家没有收咱一粒粮食，哪来的粮食开的粥厂啊？”

系完了粮食的马老汉把粮食放上了独轮车，正靠在一处草堆上歇腿，听见别人这么问，不由得意的说：“就你那见识！咱们少东家可是从南边买回来了好几仓库的粮食啊！”

一个人纳闷道：“我怎么不知道？”

马老汉斜了他一眼说：“粮食运回来的时候，你们都还在睡觉呢！不信，你问小三去。”

一个憨厚的后生听到马老汉说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嘿嘿笑了笑说：“老叔说的没错，是后半夜运到东家院子里的，我们几个是被老叔临了叫过去帮忙的。足足有六百多袋啊，我们二十个人搬了半夜，呵呵，东家还一人赏了五吊钱。”

“天，这么好的事！”一个后生听说有有五吊钱撞天屈的叫起来，“老叔，您咋不叫俺也去啊！？”

马老汉嘿嘿一笑说：“早叫过你小子了，睡的跟猪似的，你媳妇说你累着了，不让叫醒你。嘿嘿，我看是你家里的怕东家叫你白干活，耽误了今天的活计，不信回家问你媳妇去。”

那后生懊恼的摸了摸头，又低下头干起了活来。

一个人又问：“老叔啊，六百袋粮食，那要多少辆车运来啊，你瞧见了么？”

马老汉一摇头说：“车队是没瞧见，我被谭相公身边的小七哥叫去的时候，车队都走了。说是已经误了时候了，老板要扣钱，就直接回南方了。”

梦羽斋，客厅。

赵良珩三人都有些发愣，想不到自己喝多了点，稍微睡过了点头，库房里就多出了足足六万斤粮食。虽然龙羽对于为何会提前订购粮食的解释不清不楚，但是他们都自己总结到了龙羽的高深莫测上去了，认为奇士应该就是这样的，倒是省了龙羽一翻口舌。

谭雨生低头和自己的书童小七嘀咕了半天后，终于给出了他的建议：开三个粥厂，接纳三千名难民，可以维持一月左右。在座的诸人中，也就谭雨生家里有过设粥厂的经历，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就都点头通过了。

其实，这库房里的六万斤粮食是龙羽一天之内转辗南北赚回来的。他从函京购了价值三千两的三百件京瓷，都收进南离朱雀镯里，然后飞到与南豫敌对数十年未通过商的北纥国肃城，一起甩给了一个大商家，换了那商家因滞销而存在仓库里一万斤天麻；又飞到西方的听说极缺天麻的西拜国，也是一次性出手，换了一千斤雪参；最后飞到南豫的建林城，卖了足足十二万两银子。接着，他就飞去了南方盛产粮食的奉零国，用一万两银子的高价收走了四座城市市面上，所有当时就能买到的粮食，足六万斤。当他回到函京时，才刚到初更时分。

众人商量着，在梦羽斋里住的除龙羽外的十二名士子一个不少，每天两人主持一个粥厂，分两拨轮换。

且不说他们在厅里议论施粥的细节，正在谷场上干活的龙家佃户们却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谷场上的人们基本都完成了自己的活计，都在围着一堆堆的闲扯。忽然一个正在晒太阳的佃户咦了一声，眯着眼睛看了看夕阳的那边地平线，接着又揉了揉眼睛，仔细再看。

这个佃户的动作引起了马老汉的注意，他急忙爬到一个高高的草堆上，用手搭了凉棚向夕阳下面的地平线望去，一条灰色的长线正缓缓向这边移动着。

“难民！”马老汉惊呼一声，吧谷场上的人们吓了一跳。

“六子！六子！”马老汉急忙叫过了一个后生，“快去给少东家报信，难民马上就要到了！”

那后生慌忙应了一声，飞跑着向梦羽斋去了。

马老汉急忙让大家把粮食装上车推回家去，让大家互相通知，男人们一会都到庄子前去，听少东家的安排。众人鸡飞狗跳的忙了一阵，装好了粮食急忙回家了。

听了佃户马六子报的信，龙羽等人都是一惊，看来南豫朝廷在青田镇设的最后一道关卡终于被难民冲破了！

他们急忙一起出了门，带了二十多个来的快的佃户赶到了庄口。

漫山遍野都是衣衫褴褛的难民，蓬头散发的母亲抱着瘦弱的孩子无助的被人流带动着前进；白发苍苍的老人背着病重的儿子，一步一步的低头走着；又有几乎衣不遮体的男子背着不知生死的老人，安慰着哭喊着要母亲的孩子。不时有人不支倒下，一张张污秽的脸上显露着麻木与彷徨。

惨！怎么会怎么惨！？

龙羽他们的心都被深深的震撼了！

龙羽以前听说过，也在电视里见过难民的凄惨，但是当他真正站在难民潮前时，才发现以前的了解是多么的不够真实。

几百个骑着马或者步行的公差，在难民群里艰难的移动着，并大声叫喊指点着朝廷所设粥厂的位置。若是有难民想进入路边的村庄，都会遭到他们的驱赶。

哀伤的哭声、焦急的寻找亲人声、…….汇成了一片。

“少东家~，”马老汉吞了口吐沫，小心翼翼的对龙羽说，“要不现在我们就发点吃的给他们，好么？”

龙羽虽然不忍，但是却坚定的摇了摇头，指着正在奋力指挥着难民流的公差们说：“如果我们现在发粮食，这些难民就会乱，这一处乱，整个难民潮都会乱起来，那将是更大的灾难！不知道会踩死多少人，挤散多少家庭！”

众人一听，知道龙羽说的有理，也只得暂时按下怜悯的心思。

龙羽吩咐马老汉带人守好了庄口，正要离开，忽然听得难民里有一名男子撕心裂肺的哭喊了起来，那哭声极其凄厉，让梦羽斋众人心底齐齐一颤。

只见一名衣衫破烂的，浑身泥浆的，却依稀看得出是个书生的人，把大着肚子的妻子的头抱在了怀里痛苦了起来，他的妻子闭着眼睛，已是不知生死。

“苍天~~~啊！”那书生满脸是泪，颤抖着向天空举着双拳，悲愤的喊到，“我李玉奇做了什么孽！？你要这样惩罚我啊~~~！放过我的妻子还有没有出生的孩子吧~~！有什么罪过，我一人承担~啊！苍天啊~~~。”

“快！”龙羽见那名孕妇恐怕要不行了，急忙叫马老汉带了几个壮实点的佃户不动声色的挤进难民流里，挤到了那个书生的身边，几个人手脚利落的搬起孕妇并夹带着那名书生回到了庄口。

马老汉挤出了一身大汗，他刚回到庄口就一脸的焦急对龙羽他们说：“少东家，这个妇人怕是不行了，这个书生~~~。”他话没说完，就听见那书生悲愤的声音忽然没了。众人回头一看，那书生一脸绝望的把颤抖着的右手指从他妻子的脉搏上放了下来，“苍天~~，”那书生悲呼一声晕了过去。

龙羽见大家都傻了，急忙吩咐道：“快，快去叫媚娘来，傻站着干什么，这妇人还有救！快把他们抬进庄里去！”

一个佃户有点犹疑的说：“少东家，他们要是死在了庄子上，可有些不大好~~。”

龙羽反应过来，感情是佃户们为自己着想，怕人死在了自己的地头上不好交代。

“抬进去！怕什么？这里十多位名士做证，你们还担心什么？快！”龙羽亲自动手背了那书生，由赵、谭二人扶着望庄里就走。马老汉急忙叫了几名佃户媳妇过来抬了孕妇，跟着龙羽急忙望庄子上急走。而那个马六子则急忙飞跑着去叫媚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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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格大陆，《南豫史》第十二卷。

“乾德三十年秋，京西大雨盈月，歧江决，没地千里，流民十数万至京下，哀鸿遍野。是逢帝选士，为迟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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