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不当初
作者:尾行的竹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593

() 正如林继所料,鞑剌残部带兵在外,如今镇守王庭的只有近千名鞑剌士卒与一些老弱妇孺罢了。

林继带兵抄袭过来时,整个王庭都像是炸了锅,沸腾起来。厮杀声,呐喊声,兵刃相撞之声,兵器刺入**之声,哭喊声交织成一片。

林继身先士卒,突入敌军之中,手中烈风枪连挥,每一个回旋,便带走了数条人命。

脚下尸横遍野,紫电的每一下,都踏在血泊之中。林继两眼通红,体内止不住兴奋,总想用更多人的鲜血来满足心中的渴杀。

身后四千轻骑亦杀红了眼,如绞肉机一般碾过人群,不论是士兵,还是无辜的老弱,纷纷做了刀下亡魂。

林继哪里还顾得这许多,满心只有族灭鞑剌,屠尽王庭。

只有杀、杀、杀!

一枪刺入一名士兵胸中,林继右臂一振,竟生生将他挑了起来,抛出老远。

眼中收到鞑剌人的憎恨,林继只是冷笑。

战场之上,哪有手下留情一说,有的,只是你死我活。

有胆挥兵犯我中原,就要有身死族灭的觉悟。

鞑剌人无论男女,自小便学弓马武艺,长大之后,便是侵犯中原的生力军。

若你们当真不愿死人,为何每年都要犯关一回,每十数年便大举侵略?

你等……死、不、足、惜!

臂上忽地一疼,却是被侧面攻来的鞑剌人划了一刀,她横扫一枪,将那人扫出老远,在地上滚得几滚,便不会动了。

手臂上的疼痛却让林继陡然清醒过来,四周满是残肢断臂,放眼往去,俱是一片鲜红,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她的士兵与鞑剌人厮杀着,刚开始还有些抵抗,到最后,全然成了一方的屠戮。

远处,鞑剌的老人与孩子哭喊着向四下里逃窜,有的死与流矢,有的却被践踏而死。

整个鞑剌王庭都成了一座炼狱,四处都是残缺的尸体,丢弃的兵刃与痛苦的叫喊。

林继握枪的手忽地颤抖起来,眼中的血红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幡然醒悟与无限的自责。

她……她究竟在做什么啊?!

这般杀戮无辜的鞑剌百姓,与那些侵犯中原的鞑剌人有何区别?鞑剌人的行径,一向是她最为不齿的啊!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不是老师时常教导她的么?为何她全都抛在了脑后?

一将功成万骨枯……李夫人教训得一点都没有错。

她的父亲死在了战场上,那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并不是死于鞑剌人的无端屠戮。

苏越溪的话,一句一句地浮上心头,让她瞬间苍白了面颊。

她恨鞑剌人杀了她的父亲,可她……又杀了多少鞑剌人的父母子女呢?

她自以为建立了千秋功业,到头来,却只是个杀人机器而已。

她杀鞑剌人,究竟是为了国仇,家恨……还是自己的杀戮**?

“住……住手……”林继颤声道:“都给我住手!”

喊到第三遍,才有人陆续停手,渐渐的,所有北关军都停了下来,不解地看着林继,等待她的命令。北关军一向令出必行,虽然林继的要求有些不合时宜,但他们还是选择了服从。

杀戮渐渐止息,得以幸存的鞑剌人如蒙大赦,纷纷逃开。

林继紧握染血的长枪,微微喘息。半晌,她闭上眼,叹了口气。

鞑剌犯我中原固然可恨,却罪不及全族……

比起鞑剌,我林继怕才是罪无可恕之人。

罢了。

林继挥了挥手,意兴阑珊地道:“全军停令,撤——”

“少将军留心!”忽有人大喝一声。

林继正处于神思恍惚的状态,闻言茫然回身,却见一支劲箭快如闪电,直向她胸口激射而来。林继终究是临敌经验丰富,关键之时,勉力避开了胸口要害。那一刹那,她只觉胸口一疼,整个人便向后倒去,栽下马来。

眼前阵阵发黑,倒下的最后一刻,她隐约瞧见了躲在远处帐篷之后的一个人影。那人虽然留着络腮胡子,却仍不难看出是个汉人。

“神箭薛塔达!”

失去意识前,她听到有人用鞑剌语欢呼了一声。

塔达,那是驸马的意思。

司徒毓猛地挺直了身子,吓得在一旁服侍的宫女跪了下来,连连问安。

司徒毓柔了柔隐隐作痛的的太阳穴,秀眉蹙得紧紧的。

方才没有做梦,却在一刹那间惊醒,这种经历是从未有过的。心底深处隐隐有些不安,仿佛少了些什么。

“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陛下,亥时。”宫女恭敬答道。

“这么晚了……”

司徒毓站起身来,在御书房中来回踱步,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边关可有什么急报送来?”

“回陛下,没有。”

司徒毓心中稍定,顺手拿起睡着前在批的一份奏折,仔细看了起来。

上官鱼近来心神不宁,是以她没有再让她批阅奏折。

“近来你可有看到曲儿?”司徒毓随口问道,印象中,她似乎有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婢子近来很少看到公子。”宫女如实答道。

“嗯。”司徒毓点了点头,眉头忽地紧锁,将手中奏折慢慢合上。

这份奏折是关于处置鞑剌王族的——自林继将鞑剌三百王族擒来,也有一年时间了,她始终不曾下狠心去处置这些鞑剌人。

一来是看在太后面子上,二来自己好歹表面上有一半的鞑剌血统,若是下手狠了,未免遭人议论,说她冷血无情云云。

可如今鞑剌人竟不识好歹地再度来犯,当真不怕她将这些王族斩了么?还是说……这根本就是有心人的目的?

念及远方那人,司徒毓目光转了柔和,既而又变得冷狠。

若是林继毫发无损地回来,她或许还能留鞑剌王族一命。如若不然……

司徒毓手中玉毫一折两断,落在书案上。

鞑剌王族的死期便要到了。

林继的梦里是一片血红。

她在梦里不停地杀戮,杀鞑剌人,杀草原九部,无论是士兵还是妇孺,都死在她的屠戮之下。

梦里的她,满身鲜血,面目狰狞,两眼通红,浑身充满了屠杀的快意……是那么地陌生。

那柄林家世代用以保家卫国的烈风枪在她手中使得飞快,风声呼呼,却像是在哭泣。

你在做什么?

你不可以再杀戮了。

这些人,有些该死,有些却是无辜的。

再杀下去,你只会变成丧心病狂的杀人机器,你就不再是一个“人”。

林继不知道自己是在指责梦里的她,还是在自责。在无边的痛悔之中,一个人的容颜渐渐浮现在梦里。

那是从前的秦王妃,如今的太后。

当初自己对她的恨现今看来,岂非太过荒谬可笑?

因为两族族民都不愿看到的战争而死去的父亲……这样的血债,怎能算在一整个民族头上,又怎能因此而迁怒一个无辜的鞑剌公主?

她……真的错了。

仇恨令她罔顾多年来太后对她的关爱与照顾,一心只留下仇恨与疏远,生生拉远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即便如此,太后对她的态度也不曾有丝毫更改,甚至她将鞑剌王族擒回长安,太后也没有因此对她有所怪罪。

她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太后?对一个视她如己出的女人?

她林继……当真禽兽不如!

“少将军……怎么哭了?”一只手轻轻为她拭去眼角悔恨的泪。

林继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珑夏关切的面容。

“珑姐。”林继慢慢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

“可算醒了,可觉得哪里不适么?”珑夏关切道。

林继摸了摸胸口:“我……”

“少将军当真命大,你被抬回来时,所有人都吓坏了,结果伤口却只有浅浅的一点,全被这玉挡了下来。”珑夏摊开手,破碎的蟠龙青玉静静地躺在她手心。

“这是……蟠龙青玉!”林继难以置信地一手抓过,只觉心中某处也碎着青玉破碎了开来:“怎会……如此……”

“不就是一块玉么,人没事,才最重要的。”

“这玉是毓儿送与我的,我曾对她保证过,一定会好生保管这块玉。如今……如今……”林继失了魂一般念叨着。

“少将军,这玉固然重要,可也比不上性命。”珑夏拍拍她的手背,宽慰道:“若是陛下知道此玉救了你一命,只怕还要感谢于它。”

“可是……”

“比起碎玉,你更应该关心的是这个。”珑夏自袖中摸出一枚小小的蜡丸:“这是青玉碎片之中找到的,大概是陛下留给你的。”珑夏促狭地眨了眨眼,将蜡丸放入她手中。

“玉中藏有蜡丸?”林继疑惑地打量着手中蜡丸——这玉不是先皇命人打就的么,怎么可能会有司徒毓给她的东西?

“不过少将军也别急着看,”珑夏敛下眉,面露忧虑之色:“老将军先前吩咐过了,若是你醒了,便去中军帐见他。”

“见、见爷爷?”此番她不听军令擅自偷袭鞑剌王庭,若是好好的也便罢了,偏生还受了伤,这一顿好骂是免不了的了。

“先前少将军受伤,老将军找了大夫来为你症治,”见林继面色大变,她也禁不住叹了口气:“那件事儿,怕是瞒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醒悟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