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作者:海红鲸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5006

这时十个人再没有刚才围到桌边的零乱,一个接一个地走到青云面前,恭恭敬敬地拿起虎形玉珏仔细看一眼,又恭恭敬敬地放回到青云手上,倒着退下。

林强云坐在桌边发呆,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这是什么事呀,明明这块玉石拿到自己手上才两个多月的时间,怎么就变成证实自己身份的证据了呢?自己应该怎么办?

别人可不管林强云在想些什么,那位四叔这时也哭够了,看到十个人都验看过虎形玉珏,爬起来嘶声问:“你们全都验看过了吗,还有什么疑问?”

十个人脸色凝重地一言不发,只是对他默默地点点头。

四叔挥舞他枯瘦的双臂喝道:“既是已然对玉珏确认无误,尔等还不见拜少主!”

十个人整顿衣衫,在林强云面前排成两排,就要跪下行礼。林强云忽然想到一个能解决目前尴尬局面的办法,连忙叫道:“且慢,我还有个问题。”

四叔笑呵呵地道:“什么问题,你说,你说。”

林强云:“就算我的出生月日都对,还有出生的时辰没对上吧,不知道你们少主是在什么时间出生的?”

“这算什么问题,”四叔道:“我们这里十二个人全都知道你是什么时辰出世的,你一说出来大家就知道是不是了。”

林强云心想:“我先说出来,才没有那么笨呢。若是你们一心要认个少主回去,不管我说的是什么时间,你们都会说和少主的出生时间一模一样,我又拿你们没办法。”

想到这里,林强云忽然灵机一动,说:“那好,我们拿两张纸来,把我们要说的时间写在纸上,到时候一同打开,就不会有人作假了。”

四叔笑道:“好小子,难不成我一大把年纪,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还会作假不成,作了假又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了?”

林强云心道:“哪可难讲得很,说不定你们看到我一天能赚到不少钱,想个什么鬼主意来骗我去为你们赚钱也大有可能。”

他朝站在厅角一直注意这里的蓝君清他们一挥手,蓝君河匆匆走出厅去,不一会就取了两枝沾了墨的毛笔和两张纸进来,分别交到林强云和四叔的手上。而后退到一边静静地和三儿、四儿、蓝君清他们一起,看这件事到底会如何发展。

四叔把写好的纸送到面前,林强云翻开一看之下顿时傻了眼,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二行四分大的楷书:“李元砺五公子李瑞云出世时间为开禧二年丙寅十月二十二日寅时”。

四叔笑嘻嘻地轻轻拿过林强云手上的纸片,打开一看,立即哈哈大笑,扬着手上的纸道:“如何,我没说错吧,你这里写的也是个‘寅’字呢。小瑞云啊,别在我老人家面前耍花样了。要知道我这四叔从你一出世,就一直抱着你到三四岁,哪还会不知道你长得比别人快,三岁时就与别人五六岁般大,心眼又比别人多,三四岁的小毛头竟把别人六七岁的孩子支使得团团转呀。实话告诉你吧,当年戴云子道长带你走的时候,还是我把这块温玉虎珏交给随行的虎卫手上的。想不到再见虎珏时,物是人非,六大虎卫都不在了。”老人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带着哽咽。

林强云被这件事情弄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看躲在大厅一角的几个人,蓝君清兄弟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手势。而三儿、四儿则是一脸茫然,不知所谓。山都对此更是既听不懂他们说的究竟是什么,就算是能听得懂,想必也对这样的事情毫不关心。

怎么办,明知不是他们的少主,用什么方法才能对他们说清楚呢?

林强云脑筋急转之间,还来不及想出什么主意,那位叫青云的中年文士已经把虎形玉石塞到他的手中,退后几步闪到一侧。

分成两排站在他面前的十个人,整齐如一的拜伏于地:“黑风峒龙(虎)营统制参见少主。”

林强云对此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一脸无奈地说:“你们先起来吧,我要先想一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样说来,我就如此这般的变成了你们的什么少主,连我强云的名字也变成瑞云了?”

四叔走到林强云身边,严肃地说:“这事或许是你忘了,也或许戴云道长不曾对你说起过。且让四叔将此事与你分说个明白。不过,这些人是否……”

林强云看老头儿指着蓝群清他们,青云则在林强云看他时做了个下切的手势。

林强云看得一惊,连忙说道:“他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既然有些事不能让他们听到,我叫他们出去就是。”

蓝君清听到林强云的话,不等东主出声就招呼三儿他们几个人往大厅外走。他走到厅门边时,回头说:“林公子,先过来一下,我有要紧的话说。”

林强云说了声:“我先去一下。”走到蓝君清面前问道:“什么事?”

蓝君清把林强云拉到厅门外,估计里面的人听不到他们说话,才郑重地说:“林公子,我听这些人的口气,他们像是二十年前在荆湖南路郴州黑风峒造反的罗世传、李元砺的手下,若是你认下了是他们的少主,那就有些不太妙了。再者,我看他们对这里的人好似不怀好意,请林公子千万要小心谨慎地应对才好。”

林强云也是一脸郑重地说:“多谢蓝兄提醒,这事我会小心应付的。”想了想后,又对蓝君清小声说:“你悄悄到南门大宅,把这里的情况告诉我归永叔,并请他和张大哥立即到这里来。另外让我归永叔马上派人回村里,叫我叔沈念宗赶快来县城一趟。说实话,有他们在,我心里更安稳些,做事也不会那么莽撞。”

山都拿到寿糕后,一直抓在手上没舍得吃,此时趁人不注意,一溜烟钻出厅去寻那帮小朋友们摆显去了。

林强云回到大厅内,摇手先制止要开口的四叔,以商量的口气说:“各位,我有几位长辈在这长汀县城,马上就会赶到。是否等他们来了后再把事情说出来,让他们也帮我出个主意呢。”

林强云对造反的事情说不上喜欢,也谈不到有什么好感。反正革命也好,造反也罢,只要不会对他和家人造成伤害也就无所谓。现在事到临头,他就要好好地想想了。这可不是那个只要是贫下中农就能肆无忌惮大叫“造反有理”的“文化革命”时期,若是被官府、皇帝知道有人造反,那是杀头掉脑袋的罪名,听说还要诛灭九族的。“九族”是哪九族他一时也弄不太明白,但要牵连上很多人被砍掉脑袋他却是知道的。

四叔与青云对望了一眼,互相点点头说:“既然如此,那就等你的长辈们到了再说就是。”

林强云与这些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眼见过了近半个时辰,四叔他们十二个人倒是没事一样的毫不着急。林强云则是坐立不安地一直向大厅外看,心想:“归永叔和张大哥怎么还不来呀,这事总得要有个了断吧!”

正当林强云想出厅去看看时,张本忠匆匆入厅到林强云的身边说:“公子,陈兄弟叫你出去一下,有事情要和你说。”

陈归永看到林强云和张本忠走出厅来,似乎松了一口气,招手叫他到离厅口约有五六丈远,才小声说道:“强云,听说里面的人是死鬼李元砺的手下,要认你为少主?”

林强云:“是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就凭着我送给徐家兄弟的一本名单,另外还有我们在瑞金‘五通庙’得来的一块刻成虎形的玉石,就认定我是他们的什么少主了。哦,忘了告诉你,那块玉石是我那本家叔父从那没打开的箱子里找出来,他看来没用便送给我的。还有啊,他们连我的出生年月日,并且出生的时间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说是和他们的少主一模一样。而这些我只对念宗叔讲过,别人根本不知道的呀。归永叔,你看这事怎么办好?”

陈归永想了一会,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来解决这件事,只好说道:“这事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不过,若他们真是李元砺的手下,和我倒极有可能打过仗,说不定他们中有人会认识我呢。”

“哪怎么办,不会在这里又打起仗来吧?归永叔,他们只是来找人的,并没有对我们做出不利的举动,千万别伤人啊。”林强云四下一看,原来在院子里干活和玩耍的女人、孩子们都到那道隔起的矮墙内。凡在此县城内铁工房的横坑村二十多个人全都到了,每人手持已经张好弓装上箭、针的钢弩散布在院中各处,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大厅这个方向,一副随时准备发射的样子。

陈归永拍拍林强云的肩膀:“放心吧,你没有下令之前,我们不会先动手的。走,我和张兄弟陪你一起进去,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

看清陈归永的面貌,坐着的十二个人有四个忽地一下站了起来。那布帕包头的瑶族大汉大喝一声:“是你这个恶魔,今天不是你就是我。”伸手从衣服内掏出一把尺四五长的弯刀,面向陈归永后退了两步。

陈归永不慌不忙地一举手中的钢弩,瞄向瑶族大汉,缓声说:“要动手,你们这十多个人一下子会全部躺在这大厅内。若不是强云交待过不得与你们冲突伤人,还能让你们坐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喝茶?”

那瑶族汉子大约是知道打陈归永不过,刚才只是气急之下一时冲动,拔出刀来防护,本来也没有上前拼命的意思。

四叔也及时喝止:“大家都坐下,在少主面前如此莽撞,成何体统。”

厅外的根全听到里面有呼喝声,带了四个打铁的年轻人冲到厅门边,四把强弩对准厅中,让四叔他们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大变。他们都知道,有这么几把弩对着自己,可不是好玩的事。要是起了冲突,真会像陈归永说的一样,自己这十二个人片刻间就要在这大厅中躺下一半以上。

林强云一看要坏事,连忙对根全他们急叫道:“你们不要乱来,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快退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厅。”

根全他们四个人大声应“是”,行了个礼转身大踏步走了。

林强云招呼大家重新坐好,然后开口说:“各位,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义叔陈归永,这位是我义兄张本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陈归永站起身向众人抱拳为礼,张本忠在施礼时还说了句:“公子抬爱了,本忠只是公子的家仆,不敢当公子义兄之说。”

四叔待到气乎乎的几个人还礼毕,这才不紧不慢地对林强云细述了十多二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本朝嘉泰、开禧年间,由于韩侂胄急于挽回庆元党禁中丧失殆尽的上下人心,为保住既得的权位,他接受别人劝他“立盖世功名借以自固”的劝说。认为:北伐金国,恢复故土,是南渡以来数代臣民难圆的梦,最显赫的奇功莫过于此。

为做好北代财力上的准备,韩侂胄出任平章军国事,位在丞相之上,又亲自兼任国用(国用司是宋代非常设性总管财赋的机构)使,意在调度全国的财力支持北代。

一时之间,大宋朝内苛赋重税,横征暴敛。

这却使散落在郴州莽莽林海之中瑶汉山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峒民们为了生存,无奈地以草木充饥,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悲惨现象。

开禧二年(1206年)四月北代拉开战幕,但战事的进展却令南宋君臣大为气短。除东路军前锋毕再遇长驱直入攻克泗州(今江苏临淮东)取得胜利外,其他战场无不大败丧师。

到了嘉定元年(1208年)九月,宋金和议达成:宋帝与金帝的称呼由侄叔改为侄伯;宋向金所纳的岁币由二十万两(匹)增为三十万两(匹),另致送金国犒军银三百万两;宋金边界维持战前原状;宋向金函送韩侂胄、苏师旦首级。

这个和议没有割地求和,总算保住了大宋朝的一点面子。但岁贡和犒军银却是刻不容缓要交付的,大宋国库又空虚得很。

这样一来,宋朝廷又展开一次大搜刮,以收取足够的输金财物。使得本就困苦不堪的宋朝廷境内的子民百姓更是雪上加霜,无以存活。

就是在这一年(嘉定元年)十一月,增口村的汉族举人李元砺(也是这些人口中少主李瑞云的父亲)率众起义,响应早于二月就举起义旗造反的瑶民首领罗世传、李新。两支队伍会于一起,攻破桂阳等地,声威大振。次年(1209年)十一月,大家推选李元砺为黑风峒起义军首领,还推选出陈廷佐、李新、李才全为副首领或主将。起义军所到之处深受广大贫苦农民的欢迎,许多人唱着“蝗灾旱灾苛税重,不如投奔黑风峒;饿死逼死命一条,拿起刀枪反大宋”的民谣,纷纷投入起义队伍。

嘉定三年(1210年),李元砺发现罗世传(又名罗孟传、罗孟仁)欲对自己不利,便悄悄请好友天师道的戴云子带一批人,把最小的儿子李瑞云护送到安全的地方。

不知如何,戴云子竟护着李瑞云逃到汀州的山里,最后全部死于非命。

九月,罗世传指使李才全的部下率兵偷袭了李元砺驻地,趁李元砺带领部分人马外出的时候,冲进营中,杀死杀伤许多将士,烧掉了整个营盘,并俘虏了李元砺的妻子儿女。后来多次交战,李元砺身边的将士逐渐减少,已完全失了还击之力。罗世传遣兵多路追杀不放,迫得李元砺无处可以安身。

李元砺于这年十二月十二日回到郴州,在资兴县被罗世传追上,雪夜拼杀力尽被活捉,后被押送到吉州(江西吉安),最终死于隆兴府(今江西南昌市)知府王居安之手。

李元砺死后的十多年来,其残部和亲人一直寻找他这唯一有可能还在世的儿子李瑞云。

他们所依凭相认的信物,就是当年交给随同戴云子一同护送李瑞云出逃六大虎卫的这块虎形温玉珏。

十多年来,戴云子和六大虎卫杳无踪迹,寻找李瑞云的人都认为他们不在人世,已经心灰意冷了。

却不料在两个月前,李青云的两位知交好友徐天璠、徐天瓘兄弟,派专人送回了当年李元砺托付给戴云子一并带走的各处暗探名单,让他们又升起了一线希望。

当他们这些人约齐一起找到徐家兄弟,听徐天璠、徐天瓘说起林强云的年纪、相貌后,不禁大喜若狂。一致认定这位名叫林强云的“诛心雷”飞川大侠,就是他们寻找了十多年的少主李瑞云无疑。

本来徐家兄弟也是要护送十多个孤儿到林强云这里的,但这些人一时半刻也等不及,问清了林强云的住处后就直接找上门来了。

听了四叔的一番话后,林强云觉得这件事十分荒唐,极有可能是他们这些人弄错了。便问道:“这样说来,戴云子道长是知道李瑞云的年纪的。我好像记得他在那本名单上写的是‘六龄之子’啊,那就说明年纪差了两岁,我也不是你们的少主了。”

“这件事我们这些人都知道,戴云子道长是在听到我二哥扯旗后才赶来的,他和我二哥已经有五六年未见面,只知道我二哥最小的儿子是嘉泰四年生的。当时情况紧急,戴云子道长一到就受二哥所托匆匆离去,未知他带走的是你呀。反正不管怎么说,你就是我二哥的儿子李瑞云。至于你现在的姓名林强云,我想也是戴云子道长为你取的,因为他的俗家也是姓林,我们李家到你这一辈的排名是‘云’字,所以才会为你起了个强云的名吧。既然现在你已经认祖归宗,那就应该叫回瑞云这个名了。至于飞川这个字么,戴云道长起得挺好的,也为报答他的救护之恩,继续用就是了。对了,瑞云啊,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大伯的儿子,也是你的堂兄李青云,师从江淮大侠丁家良学艺,与徐天璠、徐天瓘兄弟乃是至交。你们兄弟现在总算在一起了,哈哈……”四叔心里高兴,说起话来滔滔而出。

林强云心里大叫:“胡说八道,我的名字是父母取的,还要一个老道来给我取名吗。我的来历我自己最清楚了,是个真真正正的连城县林氏家族的人,哪里会是你们嘴里所说的郴州人呀。”

可是这些话偏偏又没法向他们说个清楚明白,就是说出来恐怕在场的人也没有一个会相信,说不定还会认为他在说胡话呢。这时的林强云真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还真是彻底没辙了,大张着口就是说不出话,脸上的神色显得尴尬无比。

陈归永向四叔问道:“依李老先生的意思,你们想要强云如何做?”

四叔正要回答,大厅外远远传来沈念宗的叫声:“强云,强云在哪里?”

林强云听到沈念宗的声音,真如六月天喝下一杯冰水般的畅快,站起身向厅外急冲,高叫道:“叔啊,我在大厅里呢!”

厅门边,两个人互相紧握着双手,林强云眼中水花闪闪,好像是多年未见的亲人长辈重逢一样。

沈念宗慈祥地拍拍林强云的肩膀:“没事,没事。叔在这儿呢,有什么事叔都给你担着,何况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是吗。”

这情况大厅里的人全都看在眼里,立时明白了林强云和沈念宗的关系非同一般,感情的深厚不是别人一时半会可以取代的。

四叔笑眯眯地走到他们身边,不住打量沈念宗。

沈念宗看到四叔走近,不由问道:“这位是……”

四叔呵呵笑道:“老朽郴州增口李元铠,是到老弟台这里认亲来的。还要请教老弟尊姓大名。”

沈念宗:“不敢当李老先生请教二字,在下小姓沈,名念宗,草字逸民,本地人氏。承强云不弃,认了在下为义叔,在下也视他为子侄,倒让李老先生见笑了。”

正说之间,凤儿风风火火地闯进大厅,也没看到厅里还有许多生人,拉着林强云的衣袖嚷嚷:“大哥啊,你怎么会要彩娟走呢,她不是在我们这里做得好好的么。”

凤儿看林强云一脸不解的神色,连忙说:“哦,彩娟就是那个大丫的娘哎。到底是为什么不要她们了?不要赶她们走好不好。”

沈念宗叱道:“凤儿住口,也不看看这里有些什么人,就这样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凤儿被父亲一骂,才发现大厅里还有那么多陌生人,冲林强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缩到沈念宗身后。

林强云把大丫缠脚的事情给凤儿讲了,说:“既然你来说了,就去告诉她,在我们这里绝不能缠小脚,以后她们离开了也就不关我们事,任由她们怎么缠我也管不着。”

凤儿听到林强云发话,再不肯在这里停留,一溜烟跑出厅出。

沈念宗坐下后向林强云问道:“强云,你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仔细地给我说说。”

林强云把今天所发生的事仔细地说了一遍,李元铠也不时补充几句。

沈念宗静静听完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低头沉思了好久后方抬起头来,先问林强云道:“强云,你对这件事是怎么想法?”

林强云语气坚定地说:“我的事情我自己知道,从小到大的事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我有过父母亲,有过弟弟妹妹,怎么会……”

沈念宗打断他的话说:“好了,我明白你的想法。那么,李老先生你们又是如何想法,能告诉学生么?”

李元铠不紧不慢地指了一下林强云说:“无论如何我们认定他就是我二哥之子李瑞云,是要他回去增口认祖归宗,到黑风峒领着还在那儿的人干大事的。十多年来,我二哥剩下的一干旧部没有一个主心骨,被罗家的人欺侮得好惨……”

沈念宗:“且慢,你先说说你二哥李元砺的旧部还有多少人,现在到底在何处?”

李青云道:“这我就最清楚了,我二叔的旧部还有龙营二营残部一百一十三人,虎营三营残部七十一人,目下全部一百八十四人合并为一营,由龙营统制罗全发统带。其他的老幼妇孺三百五十余人,跟随罗统制一起在黑风峒北三十里的山里立寨垦山求生。罗家手下的瑶人千方百计封山截路,日用之物很难运到山寨,连盐也是靠我们身具武功的人偷偷上山时带上一点,日子过得凄惨万分。另外每年还要交付桂东县衙许多山货兽皮的赋税折算,现在刚收了一点山上种的稻谷还好一点,勉强能再维持一个来月,只怕是一个月后要过不下去,再没有其他办法解决的话,接下来要饿死人了。”

李元铠脸色沉重地说:“是啊,这十多年来就是没有一个能拿主意的人,才由原来的数千人死剩到现在的数百人,落得这样的景况。瑞云是少主的身份,回去后这五百余人就不会似现在般的谁也不服谁,自然就会听他的指挥,好歹也能把大家从绝境中带出一条生路来不是。”

沈念宗道:“且不管强云是不是李瑞云,若是回去后你们又让他带着人造反,哪不是让他走上一条死路吗。若是为了这些还生活在山寨里的五百多人,倒是另外可以想办法为你们尽些力。”

林强云也及时插上说道:“不错,以我现在的情况来看,解决数百人的基本生活可以办到。但是,必须等我送了一批货到泉州后,再想个妥当的办法来解决。”

确实,林强云现在所要解决的当务之急,是要立即把做好的第一批布鞋送到泉州,这第一次的生意做完,取得信誉后才能继续他的发财大计。假如第一次开船就碰上石头,坏名声传出去了,以后的生意就难做大了。再说了,因为有了“五通庙”取得的数万贯纸钞,短期内支持几百上千人的生活基本不用担心。更何况这几百人也并不是光吃饭不干活的呀,可以利用这些人的劳动力,来扩大现有的各项赚钱商品的生产。

看到厅里坐着的人都在认真思考,林强云说:“至于认祖归宗的事情,我看就不必了吧。因为我的名字都是父母取的,决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就把父母给我起的名字给改了。”

这两句话让他们十二个从郴州来的人都吃惊不已,他们都清楚林强云说这些话的意思,就是可以出于善心,帮助他们解决刚才提出来五百多人的生活问题。但又绝不承认是李元砺的儿子,也就是说他本人并不承认是他们的少主。

大厅里的气氛尴尬之极,李元铠坐在凳上右手指着林强云,一时间又气又急地说不出话来。李青云看他的情况不对,赶紧走到四叔的身后为他捶背顺气。

其他的十个人则坐在凳上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如何是好。

四儿恰于此时走到林强云面前,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他敬了个礼说:“公子,有三位客人求见,他们中有二位姓徐,说是公子的朋友,特地从瑞金来拜访公子的。”

林强云大喜,一下跳起来说:“两位徐兄来到,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去请他们进来。”

看清院内的照墙边,徐家兄弟和一个脸色红润长须尺余,身穿交领斜襟青道袍、头戴华阳帽,年约四十多岁的道士,被三儿带着二个人用钢弩指住。

林强云急叫道:“三儿,他们是我的朋友,赶快收起钢弩。”

徐天璠见三儿他们收起了弩,凝重的神色稍为减缓,苦笑着对快步走近的林强云道:“飞川老弟,你这里戒备可真是森严啊。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老弟的手下这样如临大敌。”

林强云对他们也是报以苦笑,道:“还不是两位徐兄给我找来的麻烦,那本名单送给你们后,今天却招来了什么李元砺的旧部,硬要认我为他们的少主,要我跟他们回去桂东增口认祖归宗,还说他们黑风峒有五百多人快要没法支持下去。”

徐天璠问道:“那老弟的意思是……”

林强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又讲了一遍,然后说道:“假如只是解决那几百人的生计,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但是,如果要我去认祖归宗、带着他们造反什么的,那就绝对不行,没什么好商量的。”

徐天璠和弟弟对望了一眼,徐天瓘微微点了点头说:“飞川老弟,我看他们要认你这个少主,也并不是要你去造反,而主要是让你为他们剩下来的人谋个出路,有个拿主意的人而已。只要你能让他们这些人脱离现在这种求生无门的苦况,哪里还会有人要去造反呢。我看不如这样,你不妨答应为他们负责解决今后生活出路,给他们一个安稳的生存之处。其他的什么认祖归宗啊、造反啊什么的也不要再提了。再说了,你在瑞金城外得来的数万贯钱也正好能派上用场,最少维持一段时间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吧。你看,这样如何?”

“也罢,若是他们肯这样做的话,我倒是不会在乎那些钱的。不如你们兄弟先去和他们商量一下,我等你的消息,”林强云想尽快把这件事做个了结,也来不及和沈念宗商量就断然做出决定。同时对四儿说:“你和两位徐兄一起进去,请我叔和归永叔出来一下,我再和他们商量一下,看他们有什么想法。”

沈念宗和陈归永出来后,林强云把与徐家兄弟商讨的情况一说,陈归永就同意了,他认为只要能成为朋友,在有能力的范围内帮助他们是最好的结局。

沈念宗考虑了好一会才说:“我想,还要防着他们造反之心不死,到时候牵扯上了就是不死不休的绝境。这事得要好好地想出个妥当的办法来才好。”

林强云:“我也是这样的想法,现在先安抚住他们,等我们把这批布鞋送到泉州后再仔细筹谋,既能把他们这些人救出困境,又不能让他们牵着我们的鼻子走。这件事还要叔你多操心,想个好的解决办法出来。”

这时一直在旁边静听他们说话的中年老道,一摆手中的拂尘,单掌施个问讯开了口:“这位小施主,既然能使出‘诛心雷’,又可用灵符镇压妖神,想必于此道颇有造诣,何不用灵符正其心神,让他们不妄生造反之心呢。”

他这一开口,林强云和沈念宗才注意到身边还有一个外人在,刚才所说的话已经全部落入老道的耳中了。

林强云脸色一变,伸手欲从衣下取出手铳就要发作,被沈念宗拉动了下衣袖止住。

陈归永早看到这老道站在一边,只是林强云并没有避开他的表示,自己也觉得老道有些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位道长。再加上认为老道可能是林强云认识的人,也就没有在意。这时发现老道并不是林强云的朋友,立时把手上的弓弩对准老道,喝问:“道长何方高人,有何指教?”

老道呵呵笑道:“几位不必紧张,老道此来绝无恶意,只是来求证一件事情罢了。”

沈念宗客气地施礼问道:“请问道长法号如何称呼,于何处仙山修真,来此有何用意?还请赐知。”

“无量佛,贫道天松子,居于武夷山止止庵。此来别无他意,只是想见一见这位小娃儿,向他请教贫道师弟戴云子的一些事情而已,请勿以仇敌相视。”老道不慌不忙地从容竖掌施礼说道。

武夷山位于福建崇安县城南三十里处。方圆一百二十里,四面溪谷环绕,不与外山相连,有“奇秀甲于东南”之誉。道教将其列入三十六小洞天之第十六洞天,号为“真升化玄天”。唐时有彭祖,秦时有皇太姥、武夷君、控鹤仙人、十三仙人等居于武夷。

止止庵,则在大王峰麓,北宋时已有茅庵,后废圮,南宋嘉定九年(1216年)詹琰夫重建,延白玉蟾居之。后又有程斯道、黄咸中居于此庵。

陈归永悚然动容,问道:“道长莫不是人称‘观复大师’的谢守灏门下五子之一的‘正心雷’天松子道长?”

天松子微笑点首应道:“正是贫道,小施主听说过贫道么?”

林强云笑出声来,这位老道虽说长了老长的胡须,但须发俱是乌黑发亮、身板壮实得可以打死老虎。他怎么看也不会超过五十岁,就这么倚老卖老的,不由打趣地问:“嘻……哈,请问道长高寿,我归永叔到了你的口中,怎么就成‘小施主’了?”

陈归永叱道:“强云,不得无礼,为叔十九岁在衡州(今湖南衡阳)见到道长时,他就是这般模样,天松子道长的年纪少说也在八十上下了。”

天松子:“无妨,无妨。贫道观小娃儿虽是眸清气正,但却不是……”

他的话未说完,被徐天瓘匆匆走来打断,相隔六七步便大声说:“飞川老弟,李家的人请你们到厅内去,有事相商。”

走近林强云身边小声说:“老弟,刚才我们兄弟把你的意思跟他们说了,他们商量后说,不去认祖归宗也还罢了,容后再来商量。但那少主之位却是一定要你去做的,否则将会无人肯服,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各有统属,互不相让地各行其是。”

林强云沉吟道:“这样啊……如果我做了他们的少主,是不是就能号令这些人呢,他们会愿意听从我对他们今后的安排吗?”

天松子在一边劝道:“小娃儿,不若进去和他们把事情说清楚,然后再来处置相应的事宜,总好过在这里胡乱猜测。”

沈念宗对陈归永一打眼色,也说道:“是啊,我们进去再说吧。”宋末商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