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柏乡捷
作者:lhcab      更新:2020-04-30 15:23      字数:3683

李存勖一直担心自家粮草供应不及,没想到张承业这个监军把后勤保障做到了极致,且赵与北平两国对晋军的供给志愿也比想象中得力。

反观梁军,在粮草供给上竟是出了问题。

因先前就防备着梁军北上赵州,赵军提前搬空了赵州府库的粮草储备,大梁的粮草供给一时没有跟上,驻扎柏乡的梁军就出现了供给危机。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梁军只能自己割草喂马。但是每天出营并不顺利,周德威派鸦儿军成天盯着梁营动静,只要梁军一出营就得挨箭雨侵袭,次数多了,梁军总疑心营外有伏兵,愈加不敢出营。但是马匹不能没有粮草,没奈何,只得拆了茅屋、坐席,用铡刀铡碎了来喂食,日久天长,梁营内的战马被饿死不少。

正月初二,周德威与史建瑭、李嗣源等人率三千精骑逼近梁营,堵着营门叫骂,各种侮辱言语听得王景仁和韩勍忍无可忍,带着人马开门迎战。

两军交战,没打上几个回合,周德威突然掉头就跑。

梁营的粮草短缺让王景仁决定不再蛰伏,这时候晋军不急,急的反而是他们,王景仁怕再拖下去营地内的情况会更加糟糕,力求速战速决。

周德威的精骑才不过三千人,梁军几乎可说是倾巢而出。约莫十万人对上三千骑兵,晋军逃跑是正常的,但是王景仁岂肯轻易放过刚才在营门前满嘴喷粪的周德威。

周德威带着鸦儿军一路且战且退,撤回了高邑县南面,那里李存璋率步兵早早在野河北岸列阵等候。梁军十万人马奔袭而至时绵延数里,早先王景仁命人搭建的浮桥数量有限,梁军只得争相从浮桥上渡过,挤挤攘攘,好不嘈杂。赵国和北平国的联军守在浮桥这头,抵制梁军过河,只是人数差异太大,效果不佳。

眼见得梁军速度慢归慢,渡过河来的人数也渐渐增多起来,若是让他们这几万人尽数过来,必将迎来一场硬仗。

李存勖当即下令李建及堵住桥头:“若是让梁贼过桥便再难遏制战势!”

李建及挑选二百精兵,手持长枪守住桥北,将上得岸来的梁军有一个杀一个。

一时间北岸喧哗躁动,河面上血色尽染。

李存勖站在高丘上眺望两军对战的激烈战况,不由信心倍增:“梁兵争进嘈乱,反观我军井然有序,我军必胜!”

这一仗,从巳时打到午时,足足两个时辰,战况依然胶着,胜负未分,双方死伤皆为惨重。

李存勖观战到最后也难免心浮气躁,召唤来周德威,下令道:“我军兴亡,在此一举!”解下披风,拎起长槊,翻身上马,“我当亲自上阵杀敌,你压后尾随助阵!”

朱守殷见状,急忙跟随跨马,欲飞驰下山,却没想他奔出去半里远后发现李存勖并没有跟上来,勒马回首一看,发现李存勖竟是被周德威绊住了!

周德威拽住李存勖的马辔,挡在马前,梗着脖子直言道:“大王!梁军势大,只可智取,不可力敌!梁军离营三十余里,即便带着干粮,也抽不出空闲进食。再熬到日落,必当饥寒疲惫,心生退意,届时再命鸦儿军冲锋追袭,必然大获全胜!”

李存勖胯下坐骑乃是神驹,周德威险些勒不住马,被它嗤嗤喷了一脸。周德威不敢松手,顶着一脸唾沫,大喊道:“大王!现下万万不可出击呀!”

史建瑭急了,怕周德威这样冲撞晋王,要惹下大祸,正要冲上去为周德威求情时,却被边上的李嗣源一把拽住。

史建瑭扭头:“你……”

“等等。”李嗣源压低声说了两个字,眼睛直直的盯着马背上的李存勖。

李存勖居高临下,睥睨而视。因着头盔的缘故,他们并不能看清楚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就在史建瑭心急如焚时,李存勖突然从马上一跃而下,走到周德威跟前说道:“公所言甚是!”

周德威松开辔头,伸手抹了把脸,咧嘴一笑。

史建瑭松了口气,回头冲李嗣源胸口轻捶了一拳,笑道:“还是你厉害!我没想到大王竟不动怒!”而且,看样子他还把周德威简单粗暴的那番谏言给听进去了。

李嗣源哂然一笑。

李存勖是义父最宠爱的儿子,自小养在刘夫人身边,常闹出一些顽劣淘气的事,然而如今看来,到底还是长大了,仅这份容人的胸襟就已非当年任性胡闹的顽劣小童可比了。

没料到李存勖这种反应的人显然不只史建瑭一个,不论周德威说的法子是否可行,判断正确与否,只说大王能征善战,又懂得虚怀纳谏,实乃明主也。

众将心潮澎湃,恨不得立时三刻冲将过去与梁军一决胜负,然则按照周德威的建议,他们还得暂时按兵不动。

与晋军刻意拖延伪造出来的从容景象不同,王景仁这会儿急得就快要上火了,手中长槊抡了半圈,重重的将对手挑落坠河,他喘着粗气,看着己方乱了阵形的队伍,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异常难受。梁军这回当真是倾巢而出,背水一战,魏博军在东侧,他带出来的人在西侧,列队布阵,奈何晋军死守浮桥那端,不管战况是优是劣,晋军始终没有主动出击。王景仁最不希望的就是看到战局最后陷入僵持胶着的消耗战,他这些士兵饱一顿饿一顿的,因为军粮运输困难,物资有限,已经有好多人饿得两眼发昏,手足无力,别说迎敌对抗了,有些体能稍弱的,跑上几步便已经饿得晕倒脱力了。

王景仁明白再这样打下去,己方已占不到任何便宜,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决定号令全军回营。只是撤退的军令下达后,阵形竟乱得愈加厉害,几万人挤在河边如潮水般往后退,东面的魏博军和西面的大梁军挤作一团,有些人摔倒之后,被涌动的人群踩踏在脚底,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隔岸的周德威一直紧盯着对面的动静,见此情景后突然跳了起来,兴奋的嘶吼:“梁军跑了——”

他周围的亲兵一听,跟着高声嚷。这喊声一波接一波的传递过去,面对梁军的全面慌张撤离,晋军反而振奋得不得了。

魏博军走的比梁军快,李嗣源率众故意跑到西侧的梁军面前,命人齐心高呼:“东阵已走,尔何久留!”

本就乱了阵脚的梁军一听魏博军先一步跑没影了,顿时哗然,愈发争前恐后的四处逃散,溃不成军。

李存璋带着步兵追剿那些逃窜的梁军散兵,因为人多,不太可能在短时内追杀干净,李存璋脑筋一转,顿时在马背上高呼道:“梁兵亦是我等袍泽,父兄子侄运送粮饷者不杀!”

晋军不承认大梁的政权建立,若是从效忠的大唐社稷来看,的确所有的士兵都算是大唐的袍泽兄弟。

李存璋这话说得大气,于是那些梁兵突然就不跑了,停下脚步后动作利落的脱去铠甲,即便没有原地缴械投降的,也都是丢盔弃甲飞奔而逃。

因着李存璋有言在先,所以哪怕是溃逃的梁兵,只要肯乖乖卸下武器装备的,晋军也都不再追袭。只是晋军固然这般想,赵军却是不肯轻易罢休的,只消一想到深州、冀州沦陷时,城内所有被梁军屠戮的戍卒将士,赵军无不深恶痛绝,含恨在心。

赵军甚至顾不上去捡扔了满地的战利品,一心追着大梁的龙骧军和神捷军剿杀,最后将这大梁的两支精锐歼灭得没剩几个活口,所谓全军覆没不过如此。

这一战,从野河到柏乡,伏尸遍野,亏得如今是在正月里,天气尚寒,否则只看这野河里漂浮着的尸体数量,怕是清理不当还要招来瘟疫。

王景仁、韩勍、李思安等人仅带着数十名亲信骑马逃走。晋军连夜追到柏乡,大梁驻扎在柏乡的营地里人去营空,余留下来的粮草和兵器堆积如山,李存勖一面命人收缴战利品,一面又命李嗣源继续追击。

李嗣源带着人一路追着大梁溃逃的残军,一直追到溃军逃入邢州地界方才作罢。

柏乡一战,梁军战亡两万余人,晋军共计缴获战马三千匹,甲胄兵器七万余件,俘虏了梁将陈思权及其部将两百八十五人。可谓战果累累,震惊河朔。

李存勖重新集结队伍,把人马拉到了赵州,准备稍作歇息后再去攻打被梁军占领的深、冀二州。

占据了二州的大梁供奉官杜廷隐等人,听闻王景仁的大军一败涂地,散兵逃到邢州由保义节度使王檀收容,顿时一个个慌了神。杜廷隐是个宦官,拎出去却不是个能打的,调剂粮草的活计都没能做好,何况上阵打仗。这群怂货都不用细想,便决定弃城。然而在逃走之前,他们却干了件凶残的事,把深州和冀州的所有青壮男女裹挟带走,留下的老弱妇孺并没有就此放过,而是全部就地活埋坑杀。

待到李存勖带着晋军和赵军赶到深州和冀州时,全城空室,残垣废墟,满目疮痍。

丢失的两座州镇被重新收回来了,可是代价惨痛,王镕恸哭了好几天,王昭祚带着妻子跪在爷娘房门口好几个时辰,最后还是王昭诲由乳母领着过来,一并过来跪求大人,王镕方才好转了些,只是依旧没有理会长子长媳,叫他俩离开的意思。

王昭诲年不过五六岁,说话都带着奶声奶气,见此情景,便直接跑进房,抱着王镕大腿,干嚎道:“阿爷你快让大兄大嫂起来吧,外头积雪未融,阿娘说要是跪伤了膝盖,那就不好了。”

房门洞开着,王昭诲的稚言稚语毫无遮拦的传了出来,王昭祚大为感动的伸手抹泪,却没有看见跪在他身旁的普宁公主低垂着眼睑,呆讷的表情下是无尽的冷漠。

比起王昭祚而言,她作为朱晃的女儿,大梁的公主,未来可能要面临着更加难堪的屈辱,然而这一切都不是她能够抉择的。

成德和大梁的关系恶化,面对着将近成德四州一半户口的损失,王镕的愤怒无处发泄,会迁怒到她身上就再正常不过了。虽然理性上什么都明白,然而朱三娘心口依然一阵阵的抽痛,她的父亲不爱她,而今,也许她的夫郎也要抛弃她了。

原本有姻亲的两家,就此反目成仇,成德赵国重新改用了大唐的年号。

这一年,正是大唐天佑八年,大梁开平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