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托关系
作者:lhcab      更新:2020-03-25 17:55      字数:2930

吕琦没想到会在沧州见到冯道。

和去年见面时相比,冯道精神面貌显然好转太多了,人虽看着清癯,但风致清雅,凭栏而立,翩若神仙。虽身处陋室,却难掩其芒,真正如珠如玉的郎君。

吕琦本已收敛住了情绪,但是一见冯道,眼泪又止不住落了下来。

冯道眸中带怜的看着吕琦,伸手将准备好的一件素服递了过去。吕琦愣怔后反应过来,泪如泉涌。哭了半晌,方才稍许止住,低声道谢。

冯道知道他突逢变故,心中悲切,但是自己到沧州来的目的还得继续追寻,于是亲手沏了盏茶,再次递了过去,问道:“你可曾见过九娘?”

吕琦又是一愣:“九娘?冯九娘?”

冯道心中已有答案,看吕琦的样子怕是根本就没见过九娘。

果然,吕琦塞着鼻音道:“自去岁德州一别,只今年春收到景城书信一封,后来……”后来就开始打仗了,沧州被围,交通闭塞,他写好的回信自然再也没能托人捎得回去。

冯道的心沉了沉,他带着人从景城赶到沧州时,两边已经打得如火如荼。那时候沧州还没封城,然而冯道当机立断的没有在当时进城,反而选择在沧州城附近的浮阳县落脚,果然不出旬月,刘守文吃了败仗被俘,刘守光带着兵马围了沧州。

冯道在浮阳遇见了龙敏。龙敏幽州永清人,和冯道年岁相当,按龙敏的原话理解为二人志同道合,一见如故。实则龙敏就想谋份差事,没想到才干了没几天,刘仁恭和刘守光父子打起来了,刘守光还把他阿爷给掀翻了,自己当上了节度使。

幽州城内各司人员被清算了一遍,龙敏就此丢了差事。他要养家糊口,势必就得重新聘一份薪,然则他在幽州没什么门路,苦寻未果后只得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孤身离开幽州,到沧州去试上一试。他原想着,刘守光不认他算自己人,那刘守文子承父业,好歹看在他的履历份上,是否会愿意继续用他呢?

于是,龙敏上路了,然后被卡在了幽州和沧州的交战中。龙敏几乎是在两军对战下,冒着随时丢命的危险最终穿越了战场,走到了浮阳。

如果没有在浮阳邂逅冯道,听了他的一番劝阻,那么龙敏此刻应该和沧州大部分的百姓一样,被饥饿困死在城内。

沧州城如今十室九空,路有饿殍,甚至尸首一般都不太好看。因为品相略微好看些的,都不可能躺在地上无人问津。

这是龙敏进得沧州之后,这两天亲身经历得来的结论。也是从那一刻起,他开始膜拜冯道的先知先觉。若不是冯道劝止,以龙敏这体格,约莫恰好就是路人口中所传言的那种“最好嚼用的鲜肉”。

惨是真的惨绝人寰。

龙敏吓得再不敢修面洗漱,活生生把自己糟蹋成乞丐一样,蓬头垢面连真容都不敢露一下。哪怕冯道安抚过他,说如今封城结束,刘守光接管了沧州,情势已经大为好转了。

这几天冯道的随从在外头打探消息,龙敏觉得冯道也许当真能掐会算,他之前说吕家有难,结果没出几日也应验了。龙敏原是打算去找老乡的,这回吓得又不敢动了,生怕一步走错把自己坑死在里头。

他现下对冯道心悦诚服,唯冯道马首是瞻。冯道心心念念想见吕琦,他就帮忙各种周旋。

“冯七郎。”赵玉蹙着眉,脸色不是太好看,他背了吕琦一路,人早已脱力,起初与龙敏斗嘴还不觉得,这会儿歇下来才发现手足俱软,全身酸痛。“吕大郎不能在沧州久待,之前……你的仆从说你有法子能出城,请问是什么办法?”

因为没能问到九娘子的下落,冯道忧心忡忡,略微有些走神。赵玉的话打断了他的沉思,他懒惫的掀起眼睑:“我没什么办法。”

这短短几个字令赵玉感到一阵心慌,差点儿没激愤得跳起来。

冯道大喘气似的继续:“不过你可以问问欲讷,他人面广路子多。”

龙敏听冯道夸他,先是一乐,待赵玉将目光转向他时,他笑容又垮塌下来,哀戚戚的说:“我哪来的人脉路子,这会儿进城容易出城难,出城得要路引的。”

冯道不听他哭诉,任性的说:“你去找你同乡呀。”

龙敏额头青筋直爆:“周知裕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吕兖都死了,周知裕有没有命活到明天还不好说呢。”

“那你放心,他不止能活到明天,还能活到后天,大后天……”

赵玉眼睛陡然一亮,脱口惊呼:“你认得周知裕?”

都说同人不同命,吕兖死了,周知裕却活了下来,不仅活下来了还被委以重任。吕兖的横海军指挥权十之八九是要转移到张万进和周知裕二人手中了。

旁人不知这事,但赵玉是吕兖心腹,这两天一直留意着有关横海军的动向,吕兖在宴会上被乱箭射杀,事后有关宴会上发生的大致情形他有想法子打听到一二。刘守光想让长子刘继威镇守沧州,命张万进和周知裕辅佐。孙鹤因为太过傲气,虽说暂时未有性命之忧,但是刘守光对他的处置态度让人一时捉摸不透。看样子是要把孙鹤留在身边,一并带去幽州的。

赵玉将周知裕要高升的消息说了,然后对着龙敏叉手道:“不知足下与周刺史有何渊源,可否从中周旋一二,若能弄到路引,助我二人出城,赵某定铭记恩情!”

龙敏一听周知裕居然高升了,酸得不行。想他在幽州任职,刘守光拿下幽州后,将大部分掾吏都换成了他在平州的人马,自己就这么被卸了职。想想可真不公平,周知裕随随便便就能换个主公继续升官发财,他却得离乡背井跑来自谋生路。

当然,这牢骚他也只能在心里说说,面上依然笑得非常得意,说道:“我和周知裕是一同长大的,他比我年长,对我颇为照顾,我与他自幼情分非比寻常!我视他做长兄,他待我如胞弟!”

冯道斜眼瞥了他一眼,龙敏这大话说得也太浮夸了,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知情的真要被他兄弟情深的论调给忽悠得找不着北了。

幸而赵玉也不是愚蠢的,无论龙敏说什么,他都是只奔着一个话题——路引。

饶是龙敏天马行空胡说八道,浪费了大把口水,也没将赵玉绕晕乎。最后龙敏也不得不败下阵来,吁叹道:“我只能试试……成或不成,不敢作保!”

赵玉要的也就是他这句话。听完,起身,对着龙敏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吕琦见状,紧随其后,竟是稽首顿拜。

这礼行得可就有点过大了,龙敏哪敢受他这礼,忙侧身避过,表情讪讪的,嘀咕道:“我得洗漱一番。”

冯道插嘴道:“不必,就这样,挺好。”

龙敏嗔恼道:“那怎么可以?”混得不如同乡玩伴也就算了,难得上次门有求于人,居然还要一副邋遢落魄的样子,他万万丢不起这人。

冯道凉凉的道:“这街上可不太平,你确定要换洗修整出门吗?”

龙敏噎住,憋红了脸,愠道:“那……我不去了!”这是打算耍赖了。

其实他和周知裕虽是一起长大的玩伴没错,但两人关系没他说得那么亲密,周知裕和他二兄同龄,二人几乎是从小打架打到大的死对头。他小时候没少跟在他二兄身后起哄,周知裕若念旧情,请他吃上一顿饭兴许有可能,这么大大咧咧的上门问他要路引,怕是难。

但是冯道显然不打算放过。

赵玉行礼的腰更弯低了,吕琦稽首再拜,神情凄楚间带着感激。

龙敏避开他二人,眼角瞥见冯道似笑非笑的表情,哪里还不明白又被他算计着了,不由苦笑道:“算了算了,我且去跑一趟吧。”

他扯了扯身上灰扑扑的襕衫,想了想,索性把这身旧衣扯烂了几道口子。他用手指扒拉了下乱发,咧嘴冲冯道一笑:“我这样像不像乞儿?”

冯道挑了挑眉,给了他个鼓励的眼神,心中却想,这呆子够狠得下心的,之前还要面子不肯扮丑,这会儿连落魄乞儿都装上了,这时准备去找周知裕卖惨哭穷赖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