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满门诛
作者:lhcab      更新:2020-03-25 17:55      字数:3020

吕兖会死,大概是所有人预料之中,又像是预料之外的一件事。

毕竟决定开城门投降时,刘延祚、孙鹤等人都是抱着必死之心而行事的。可孙鹤万万没想到的是,对刘守光不置一词,态度冷淡到甚至无礼的自己安然无事,就连周知裕也被委以辅佐刘继威,偏吕兖被迁怒丢了性命。

不仅如此,刘守光下令,吕家上下满门抄斩!

竟是诛族之祸!

孙鹤顾不得指责刘守光残忍,因为刘延祚显然被吓坏了,吕兖临死前曾试图反抗,却被李小喜当场叫破,早早埋伏在屏风后的兵卒弩箭齐发,当场将吕兖射成了个刺猬。尸体倒在血泊中,吕兖死不瞑目,刘延祚再早慧懂事依然不过是个稚童,亲眼目睹吕兖惨死,吓得失声尖叫,形同疯癫。孙鹤忙着照顾刘延祚,等回过神后吕兖的尸体早被拖出了大堂,而刘守光尤不解恨,下达了诛族灭门令。

刘守光似乎拿吕兖乃至吕家当做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原还或多或少抱着点小心思的豪强士族个个都噤若寒蝉,听话乖顺了许多。

等孙鹤被解除禁令,走出使司府踉踉跄跄前往吕家时,吕家上下已经被清算得差不多了。

吕家人丁少说也有百人,除却攀附吕家为生的门客外,大部分是贱籍奴役,这些人不用死,却和吕家的财产一样被抄没发卖,以充军资。因着沧州刚刚经历数月战事,经济萧条,百姓食不果腹,这些奴役在沧州一时卖不出什么好价钱,就混杂在那些沧州军眷一起,押送往幽州。

而吕兖的妻儿老小,兄弟子侄却无一能够幸免。这些年,因着吕兖受刘守文器重,吕家子侄都从景城迁徙到了沧州,景城的老宅几成空置,不过是留了两房奴仆看守老宅和祖坟。

吕家人万万没想到会遭到如此残酷的灭顶之灾,大门被幽州军围堵,满府上下一个都不放过,验明正身后就被拖到市口当众斩杀,端的一个干脆利落。

听说市口都有愚昧之人奔走围观,想要分抢新鲜的死人肉来充饥,为此不惜大打出手。

幽州军非但不劝阻,反默许那些饿到两眼发慌的人你争我夺。枉顾人伦道德的底线一旦被打破,世人总会自我麻痹的去寻一些借口来安抚自己,再加上官方的刻意纵容,于是坊间就有传言说吕兖实乃沧州之祸的罪人,罪该万死,死有余辜!没人去在意真相如何,那些人一边啃食着吕家人的骨血,一边痛骂吕兖挟持刘守文幼子,谋夺沧州,刘守光攻城纯粹为了解救自己的侄儿。

吕琦不怕死,但他怕死后背一身污名,遭世人唾骂,钉死在耻辱架上,永生永世都不得翻身!

因着他不得父亲重视,再加上他生性物欲要求不高,所以和他几个兄弟比起来,他的衣着打扮看起来实在太过寡淡朴素。那些兵卒过来拖人时,首当其中的就把那些一看就是锦衣玉食供养长大的郎君们给捆走了。

罗茜是从马厩里自己站出来走的,她是吕兖的妻子,不比旁人,躲也没用,但她走时并没有带上吕琦,甚至起身后她目不斜视,似乎完全不认识吕琦一般,虽身陷囹圄,形容狼藉,但神态安然,仪态端庄,真是再矜贵不过的娘子。

许是被她一身从容气度震慑,来带人的士兵并没有过度刁难她,而马厩里其他的侍妾,除了哭泣的昏厥的,竟是没有一人在这时站出来指认吕琦。

无论是惨叫着被绳索拖走的,还是惊吓过度宁可撞墙也不愿离开的,臭气熏天的逼仄之地,竟然没有了一贯剑拔弩张的争斗。

在磕磕碰碰中,吕琦甚至被人有意无意的推到了最后面……他懵懂着,茫然失措的被年仅九岁的四妹用娇弱的身躯遮挡着,被四妹生母用肩膀撞进了干草堆里。

他当时意识是模糊的,因为太过悲伤愤怒以至于当带头抄家的裨将冷漠的传令说,吕兖已伏诛,吕氏满门抄斩时,他连哭喊的反应都没有,脑子里一片空白。

等他终于从浑浑噩噩的麻木中醒过神时,马厩里已经空无一人,有个持枪的小兵探了探头,嘀咕了句:“没人了吧?”然后就这么走掉了。

他挣扎着从干草堆里爬了起来,膝盖钻心似的疼,如果平时这么疼痛,他应该卧榻休息,然后阿娘会忙着张罗人替他艾灸止疼。

他一瘸一拐的从马厩里走了出去,马厩位置比较荒僻,这一路并没有遇上什么人,可越往前院走,就会发现越乱。府里前几日还是一派繁华景象,这会儿空荡荡的透着满目凄凉,地上扔着凌乱的杂物,以及被人丢弃的各种物件。他弯下腰,从地上捡了根竹杖子,掂在手里时他想起这应该是他六弟平时满院子骑着玩的竹马。

他手持竹杖子步履蹒跚的走着,嘈杂声渐起,到二门上时果然被人拦了下来,厉声喝问:“什么人?报上名来!”

他觉得嗓子眼堵得厉害,他想张口说出自己的名姓。他是吕兖的儿子!他该去寻他的阿娘,然后和他们,和吕家所有人一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目光沉沉的看着那名士兵,干裂的嘴角牵扯着,却一个字都吐露不出来。

对方见他迟迟不答,顿时起了疑心,长枪一扫,枪尖已怼向他面门,厉声道:“不说话就当你是吕氏余孽论处!”

在士兵看来,对面的少年郎君面色惨白,满目呆滞,像是被吓得失语说不出话来,单手持杖,却并么有要攻击的意思,反而两股战战,似乎下一刻就要脱力瘫软倒地死去一般。

士兵对自己能骇住人感到十分满意,但是吕琦一直不开口应答,也让他没了耐性,他抖了抖手中的枪杆,正要横扫用杆身去抽打时,边上突然冲出来一个人,一把抱住了呆愣的吕琦。

士兵的那一杆子恰好抽在了那人背上,但同时他也被对方突然蹿出来的动作给吓了一跳,枪尖一挺,险些戳了过去。

赵玉只觉得被抽中的半边胳膊一瞬间痛得没了知觉,他龇牙咧嘴的忍着痛,扭头强行挤出一抹讨好的笑来:“这是我阿弟!”

士兵是认得赵玉的,这个人的身份已经确认,原是吕家家主豢养的门客。吕家门客无数,据说有真本事真才学的也就出类拔萃的那么几个人,听上官说这个姓赵的是寒门出身,虽然门第不高却是个有真才学的,若不是恰逢乱世,兴许早就投身科考换得一官半职,而不是附庸豪强做一个小小门客。

其实这个小兵还是太过年轻,阅历有限,他并不懂得真正世家的门客,地位只有比小官小吏更高贵。

赵玉按着吕琦的脑袋,拧着身对士兵解释:“我阿弟脑子不太好,校尉莫怪。”

小兵行伍不过半载,哪里有什么官职在身,赵玉称呼他一声校尉,这是往他脸上贴金了。小兵一时高兴,收了长枪道:“原是你阿弟,我说怎么的在这里乱走!”

看着那小郎君也有十五六岁的模样了,只是脸嫩,眼眸无神透着呆傻,再加上这么大个人了,手里居然还拿了根小童拿来骑“马”打仗用的竹杆,想来赵玉说得不假,是个脑子不清楚的。

吕琦缓过神,发现赵玉将他的脖子压得死死的,他的眼耳口鼻闷在赵玉的胸口,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了。他欲挣扎推脱,赵玉以为他要惹事,怕节外生枝,哪敢松手让他胡来,于是反而更加用力将他按住。

吕琦挥舞着手挣扎。

小兵对这对兄弟没了兴趣,不是吕家的人抓了也没意思,对于他们这些当兵的而言,砍杀吕氏族人分肉并没有什么吸引力,远不如抄家时顺手牵羊来得诱人。

小兵显然没空跟这兄弟俩在这消磨,挥手让人快滚之外,又不忘添上警告:“你在吕家鬼鬼祟祟,徘徊不去,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意图?我可警告你,吕家抄没,所有财帛都是要上缴的,你若敢偷拿便是自寻死路!”

“不敢!不敢!”赵玉连连否认,“我这就走!这就走!”说罢,拖起吕琦匆匆忙忙就往外走。

吕琦被憋得差点儿晕厥过去,好容易呼吸顺畅了,被赵玉拽着手使劲拖行。赵玉走得疾,吕琦腿脚不便,走得踉踉跄跄,手里还紧攥着那根长竹杆,一路在泥地里拖行,划出老深的一道辙痕。

那士兵看着两人背影远去,确认过吕琦的动作怎么看怎么憨之后,方才放下疑虑,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