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聚风云满目(九·全)
作者:空桑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530

第二章 聚风云满目(九)

一堆人乱七八糟地把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七嘴八舌、闹闹哄哄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和愤怒,充分而毫不犹豫地伸张着自己平时难得表现的正义感,还有更多的人,则是满怀着无比的兴奋和对自己能够赶得上体验一回“幸灾乐祸”这种难得感受的庆幸和珍惜,唏哩呼噜一股脑儿地蜂拥着跟那儿展示着自己起哄架秧子的娴熟业务。

“陆头儿!有状况了!”

麻秆儿躲闪着人群的推搡,挣扎着凑到陆挺的身边,将手里那个便携式的探测器送到了他的眼前,满脸凝重地说道:“刚才又有一次大的爆发,而且,感觉上像是有两个不通的能量反应,似乎有人正在跟那个家伙发生冲突!”

不到一分钟之前。

那猜那一束准备了良久,高度凝聚,蕴含着强大破坏力的超声波,带着一大堆碎砖烂瓦,斜斜地冲向了天空,并且,眼睁睁地那些碎砖烂瓦没几个翻身就已经在那超声波的范围内化作了一大蓬细碎的尘土飞灰,洋洋洒洒飘散在了湛蓝晴朗的天空之中,给这干净得像是刚刚洗了十几遍的万里晴空恶意地涂抹了一把肮脏的长年积灰,让人看着说不出的不舒服,说不出的别扭。

那些围困着他们的人正是群情激奋的时候,自然没有人留意到那点儿异像,毕竟超声波是不可能被人类的听觉系统接收到的。可那么强力的能量反应和冲击波,又怎么能瞒得过陆挺?

这时听到麻秆的报告,陆挺收回了投向刚才那片天空的目光,极小幅度地摇摆着自己的身体,轻轻易易地躲开那些革命群众的推搡,紧皱着双眉瞥了那探测器一眼,清隽的面孔上掠过了一丝难掩的焦虑。

另一边的秤砣颇有些艰难地格挡开几只指指点点的手,凑过身来接口道:“会不会是乌鸦?会不会是乌鸦已经赶到了那儿,而且还跟那人打起来了?”

不置可否地微微摇了摇头,陆挺依旧没有吱声,脑袋了却在飞快地运转着,思谋着脱身之计。

在这样的环境中,这样的状况下,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人堆里这三个倒霉的执法者的高下差距。

被困在群情鼎沸的人群的推搡、拥挤之下,麻秆始终紧紧地护着怀里的便携式探测器、通讯器一类的精密仪器,尽量用自己的肩背应付着人群的推抓,脸上挂着尴尬而又有些无奈的微笑,不时地向着周围的人们道着歉,身上的那件儿衣服虽然没有什么破绽,却已然被拉扯得狼狈不堪了。

秤砣看起来更加地狼狈,他性子直爽,也自然就有些急躁,他跟人发生的一些小范围的肢体冲突当然也就最多,身上那件紧身的黑色半袖T恤,早已经被扯破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口子了。那张敦厚粗豪的脸上,早已透着说不出的不耐,似乎随时都有发飚的可能。

这三人中始终都只是陆挺显得最为轻松,他始终是蹙着眉头,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面对着周遭人群里伸出来的七手八脚,他似乎只是随随便便地轻轻扭动一下、摇晃摇晃,那些手脚就硬是碰触不到他的身体,那一身浅灰色的改良中山服,也像是刚刚从衣橱里取出来,熨烫得挺括笔直,刚刚上身时一个模样,连一点儿多余的褶皱、一丝细微的灰尘污迹都没有。那看似随意、幅度既小,又没什么规律的扭动、摇晃,却仿佛透着一丝丝充满了神秘意味的奥妙。

看着手里的探测器,麻秆儿又再低声道:“陆头儿,那俩人应该就在前面一百米不到的距离,那人波动越来越厉害了,恐怕……我们该怎么办?”

陆挺蓦然抬头,狠狠一咬牙,沉声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冲出去!注意手底下,别伤了人。”

话音未落,陆挺稍显清瘦的身形已经倏然冲进了前面的人群里去,三晃两晃就消失在了人群之外,那挨挨挤挤的人群之间,在他的面前仿佛到处都是疏可走马的康庄大道,没有对他形成任何的窒碍喝羁绊。

秤砣早已经就是满脸的不耐烦了,这时既然得到了头儿的指示,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哇呀呀一声大喝,双手并拢往人缝儿里一插,然后双臂较劲儿,左脚上步,拉了一个野马分鬃的势子,那两条粗壮的胳膊上那一块儿一块儿棱角分明的肌肉可也真不是白长的,他这一发力,挡在他前面的人群一阵混乱,三四个直接受力的倒霉蛋儿一阵东倒西歪,顿时就被拨开了一片空场儿,秤砣迈开了大步,一路拨拉着人群,就那么直直地趟了出去!

麻秆儿脸上挂着尴尬的微笑,颇显无奈地摇了摇头,抱着那一堆宝贝疙瘩,跟在秤砣的身后,顺着他开出来的路借光跟了出去。

转眼之间,前一刻还被人群紧紧围困的三个大活人,还没等人们明白过味儿来就已然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从翻墙被困,到硬闯出人群,三个人在这里花费的时间,也不过一分钟稍微多一点儿。

不过,冲出了人群的这三人,却再也不敢就那么大摇大摆地翻墙越脊了,毕竟像先前被群众围困这样的事情,都是完全不必要的麻烦呀。

好在,路也不远了,直线距离不过一百多米,那么就算走正路,也不过大约就是两、三条巷子的事情而已了。

应该能赶得及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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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时候,时间,真的是可以很漫长的。

一向被贤者哲人们感叹“逝者如斯夫”、感叹“快如白驹过隙”的时间,在这个窄小幽静的后巷里,似乎全然失去了它那如光而逝的速度。

从那猜爆发破墙,一直到现在两个人各自筋疲力尽地两相对峙,这么多的事情发生,这么激烈的打斗过后,也才刚刚过去不到三、四分钟。

在这两个人之间,在这个小小巷子里,在这俩人拼命的打斗之中,时间,仿佛变得出奇的漫长。

那猜的身体已然眼看着就支持不住了,如果不是体内那聚熵而来的狂暴能力支撑着,只怕就身上那大大小小一百多道伤口,和这流得满地都是的鲜血,就已经要了他的命去了。

那猜已然不堪,黑衣女子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

只见她整个儿人斜斜靠着煤仓的矮墙摇摇欲坠,胸口随着喘息急促地起伏着,右手按着左肩,光洁细腻的额头上,满布着一层黄豆粒儿大的汗珠,蒙面的黑色布巾早已被汗水和刚才几次喷出的鲜血浸透了,一滴滴混合着紫红色的水珠顺着布巾下角滴滴答答地落向了地面。

其实湿透了的又何止是一块面巾而已?仔细看看,她那身仿古式样、大襟右衽、短打束腰、扎袖绑腿的古怪黑衣,居然也早已是汗透重衣,脊背、腿股、前胸的衣料,早已透湿地沾在了身上。

腥风低迴,日色惨淡。

狭窄而幽深的小小后巷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妈的……”

那猜粗嘎的声音打破了这片令人难堪的寂静,他的双目有些呆滞地看着满地满墙的鲜血,那可都是自己流出来的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自己跟眼前这个家伙,跟这个所谓的狗屁“第一人”的黑衣女子之间,差距真的居然有如此之大么?他妈的自己拼着硬抗濒临崩溃的无穷痛苦,强行借用聚熵而来的惊天巨力,居然……居然仍是这个光景?不但没能一举把她拿下,反而搞得自己遍体鳞伤,血流成河。

他妈的!

岂有此理!

简直是他妈的岂有此理!!

那猜实在有些难以置信地狠狠甩了甩脑袋,艰难而低沉地喃喃自语道:“他……他妈的!老子……老子他妈的怎么就……这么……恨!老子好恨!!”

忽地抬起了头来,一双通红通红鲜血淋漓的小眼睛,带着无比狠戾、无比凶暴的眼神,那猜迷混的神志似乎渐渐恢复了清明,紧紧地盯着对过的黑衣女子,扯开沙哑的嗓子,仿佛带着从九幽地狱吹来的蚀骨阴风,狠声道:“哼!久我山,你果然够狠,果然够厉害!打起来,老子果然拼不过你!可是,现在你还不是一样身负重伤、动也动不了吗?”

狠戾凶暴的眼睛里掠过了一丝莫名的兴奋,那猜舔了舔嘴角自己的鲜血,续道:“哼哼,你厉害是不是?你狠是不是?你看不起我是不是?你一直觉得我恶心是不是?哦,不,像你们这样高高在上、捧着那些变态的老王八蛋们的臭脚过活的所谓‘第一组别’们又怎么会看得到我们这些在满布腐烂血肉的‘后备实验室’里挣扎搏命的‘残次品’垃圾呢?”

那猜的低沉沙哑的语气里带着无比的怨毒和痛恨,以及更多的不甘,另外就是说不出的莫名其妙的兴奋和布置所谓的满足感:“像你们这些家伙,哼,你们他妈的有什么了不起?上苍眷顾你们,那些王八蛋看中你们,可那又怎么样?你以为你们就一定逃得过像我们这样的最后下场么?”

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猜淡漠地瞥了一眼自己腰间已就在汩汩不停地躺着鲜血的巨大创口,语气变得更加地冰寒阴冷,也更加坚定:“哼!别说最后下场了,现在,就是现在,现在老子就让你这个狗屁的‘第一人’、你这个眼睛长在脑瓜顶上、自以为是的傲慢女人,又怎么样?你还有什么可自傲的本钱么?你还有什么可自以为是的资本么?哼哼,哈哈哈哈,除了那一身细皮白肉,除了那一具风骚浪荡的身体,你还有其它的么?你还有力量再发出什么像样儿的攻击吗?你的‘镝’还能给我再造成什么更严重的伤害么?”

“扑嗒、扑嗒……”

那猜的身子摇晃着,细瘦如干柴的两条腿显得颇为艰难地一步一步迈将开来,缓步挪向了黑衣女子久我山的前面去,两只赤脚踩落在地上流淌着的血水里,发出了一声声让人听着毛骨悚然的轻响。

那猜的声音变得愈发地阴冷,语气却益发兴奋、益发得意了:“你没有力气了,你没有力气再发动你的‘镝’了,可是老子有啊,老子现在感觉真是棒极了,老子从没想到过,居然还有哪一刻,能有这么充沛、这么庞大的能量聚集在我的身体里面!嘿嘿,哈哈哈哈,老子知道这是将要崩溃的先兆,但是谁在乎呢?反正老子现在足够强大,足够厉害!我知道我即将要崩溃了,呵呵,没关系,久我山,就用你那花瓣一般娇嫩的身体,陪着老子一起下地狱,给老子做了陪葬吧!哈哈哈哈,能有你这个‘第一人’,能有你这个漂亮女人给老子陪葬陪着老子一起死,我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哈哈哈哈……”

刺耳的狂笑声中,那猜再次暴然发动,一片鬼哭狼嚎般的凄厉声响充斥在了幽深的小巷子里,在那狂暴无俦的能量的支撑催发下,他那早已虚弱不堪、疲不能兴的枯瘦身体化作了一道虚影,身后拖着一溜长长的血线,合身扑向了靠在煤仓上东倒西歪、摇摇欲坠的黑衣女子久我山!

那猜是真的很得意,一生之中似乎真的是从来没有哪一刻能像现在这么得意的!

虽然他的身体受到的伤害是如此之巨,那躯体早已经是一个破败不堪的破布娃娃了,虽然他仿佛已经真切之极地感觉得到死神的呼吸了,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刚才自己奈何不了眼前这个看似纤弱无力的女子,可现在她还有什么资本挣扎呢?

自己就要死了,就要彻底地摆脱那些王八蛋的控制了,更重要的是,临死之前还能拖上一个一直被那些王八蛋当作心肝儿宝贝儿捧在手心里的号称最接近完美的“准完成体”一起上路,而且,尤其当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女人又曾经是自己一直以来性幻想的对象的时候!

能紧紧地拥抱着这个从来都是可望而不可即,却总是在自己的梦里辗转承欢于自己胯下的女人一起扑向自由、一起扑向死神的怀抱,那种快感,又怎一个爽字了得?

还不足一次呼吸的时间,那猜的速度已经提升到了极致,一道淡淡的虚影带着一溜鲜红刺目的血红色的尾巴,彗星一般划过了十几米的空间,向着黑衣女子久我山当头扑下!

就在那猜那干柴棒似的双手即将沾上久我山黑色的衣衫的一瞬间,本来靠在那里就显得摇摇欲坠的久我山仿佛忽然间终于失去了所有支撑着自己站着的力量,身形一晃,顺着矮墙滑到,扑通一声坐在了墙根的地上。而那猜那志在必得的一抱,居然就此无巧不巧地失去了目标!

那猜一扑落空,但是巨大的加速度之下,他疾飞前冲的身体一时间却停不下来,就那么直直地越过了已经坐倒在地的久我山的头顶!

心下一阵惊愕之余,那猜还来不及再次作出什么反应,忽然就觉得胸腹之间一阵无比的冰寒毫无窒碍地钻进了自己的胸腔,接着,撕心裂肺般的剧痛,随着自己前冲的势子不衰,也一直向着自己前冲的反方向,钻过了自己的肚皮,钻过了自己的小腹,一直钻过了自己的胯下!

飞在半空之中,那猜还来得及低头察看了一下自己的胸腹,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居然给自己带来了如此剧烈难忍的痛苦。

那猜低头之间正好看到一抹清冷如水、明净似月的窄长寒光脱出了自己的胯下,而那抹寒光一路走过去的路线,却在自己的身体上,从胸口一直到胯间留下了一道笔直笔直的鲜红色细线,大篷的鲜血倒像是那澡堂子的浴池拔开了塞子放出来的洗澡水一样喷薄而出!

那撕心裂肺般的剧痛终于化作了那猜嗓子里撕心裂肺般的嘶吼!

震天价的嘶吼声中,带着无比的愤怒,带着无比的暴戾,也带着无比的恐惧和不甘。

那猜恐惧的嘶吼,夹杂着他刻意凝造出的凄厉怪声,这一刻,这幽静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小小后巷,真正就变成了无间的血池地狱!

但是,这样的恐怖怪声,也就只有这一瞬间而已。

那猜的身体迅疾如风地冲过了久我山倚靠的那个煤仓拐角,不够完全躲得开地面障碍的高度,让他在越过煤仓的时候刮倒了堆在煤堆上的一大堆木柴,连同着木柴下的煤炭,稀里哗啦地坍塌了一地,灰黑色的尘烟在鲜红的血光中升腾而起,更是给这地狱般的景象平添了无穷的诡异和恐怖。

“砰嘭——”

一声震天价的巨响,那猜疾冲中的身体终于挣脱了木柴堆的羁绊,越过了煤堆,却一脑袋狠狠地撞了煤仓边上、澡堂子后院那扇紧紧锁死的小铁门上,先是脑袋,接着是肩膀、后背,然后整个血葫芦般的身子脑袋朝下、背靠铁门地滑落在地,“扑通”一声摔了一个万朵桃花开!

那扇小小的黑色铁皮门上,则留下了一个涂满了鲜红色彩的巨大凹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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