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梦醒时分的烦恼
作者:空桑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517

徐起凤再一次大汗淋漓地喘着粗气从那个神秘的海底之梦中醒来,一头扎进了卫生间,任由那冰凉的清水平复着那种极度的充实、压迫之后的极度空虚的心绪。

这些天里,徐起凤的那个梦境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清晰了。每一次那种置身海底、周游于鱼群中的感觉也越来越熟悉,越来越真切。随着这越来越真切、越来越熟悉的感觉,徐起凤也感觉到那悬崖至深处的召唤也越发地强烈起来。每次徐起凤都会努力地想下去,努力地接近着那隐迹于冥冥黑暗中的那一点光明。对于徐起凤来说,那点悬崖下的亮光早就成了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这种致命吸引,引发了徐起凤心底那难以遏制的渴望和好奇,那种强烈到不顾一切的渴求。

所以,虽然明知道每次的结果都必然是那种让人刻骨铭心痛心疾首的窒息感和无法抗拒的能够摧毁一切、甚至摧毁包括一个人的所有精神在内的所有一切的无法想象的压迫,但是徐起凤还是每次都要不停地尝试着、努力着。

从一开始对这个梦境的惊奇、害怕和那种对于梦中经历的无法压抑的恐惧,到了现在,徐起凤的态度已经演变成了对这个梦的强烈的渴望和兴奋。就好比一个吸毒上瘾的瘾君子,每天从这个梦境醒来,怀着有些奇特的兴奋和激动重温过一遍之后,徐起凤心底里就隐隐地期盼着夜晚的到来,期盼着再次进入那个迷离的、奇妙的、充满了诱惑的梦境中去。

也多亏了这个没心没肺的死胖子这样的神经大条,换作其他人,或者早已被这每天都会做着同样的梦、每天梦里都会整个儿地泡在海水里跟那些黏糊糊、软嗒嗒、甚至还有某些超级恶心或者超级恐怖的水生动物混迹在一起、并且几乎每天都要经历一次的,那种任何人在现实中都无法忍受的窒息和被压迫至几乎要爆炸的恐怖“死亡经历”逼疯了,就算幸运能够不疯恐怕也得崩溃。

可是偏偏这胖子不但忘记了这种感觉和情形的离奇和可怕,居然还对这种经历上了瘾!也真难怪高进军总说他是那种没心没肺、吃饱就睡的典范了,也怪不得大家一致认为,徐起凤同志就是“心广体胖”这一古老成语的最彻底、最真实的体现和解读。

徐起凤是真的沉迷了。

他完全被那种被温暖、清透、细腻、柔和的海水完全环抱的感觉所吸引了,完全被那些奇幻曼妙、多姿多彩的海底景色所迷醉了,完全被那些生机勃勃的或灵动跳脱、或沉静厚重的海底生物们所俘虏了。

而最最吸引他的,除了那悬崖下的召唤的那种神秘和仿佛带着那种亘古以来就默默固守的强烈的存在感和厚重感之外,居然就是那种死亡一般的强烈刺激了,多次的感受之后,几乎让他已经是深陷期间、无法自拔了。

徐起凤随意地穿了一条沙滩裤,带着满身湿淋淋的水迹从卫生间里出来,就任由那七长八短的湿漉漉的头发随意地披散着黏在他的脖子和赤裸着的肩膀上,任由那一条条水迹汇成一道道的细流从身体上缓缓地滑落,仿佛还在回味着梦中的那种全身被轻柔的海水包围着的感受。

徐起凤打开了电视,倒了一杯凉开水扬脖儿猛灌了一气儿,然后找了一些饵料,一边听着早间的新闻一边挨个儿地给那七八个鱼缸里的大大小小百十条各种各样的鱼喂食。自从那个梦境开始到现在,这个来自于内陆、从来都没有养过什么水生动物的年轻人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些鲜活的小生命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也许是因为梦境里的那些海底生物们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也许那次在那个鱼群中感受过的那种悲壮和豪情太让他震动了,所以面对着这些同样来自浅海里直接捕捞得来的鱼儿们,徐起凤才会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逗弄了一会儿鱼,徐起凤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探头看了里屋床上还睡得天昏地暗的囡囡一眼,暗自摇了摇头。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自己这半个月来的奇异的梦境一定都与这个神秘而古怪的孩子有关。但是,到底她是怎么影响到了自己的精神和潜意识,从而让自己做了这样的梦的,就是他难以明白的事情了。

还有,如果说,只是这个孩子影响到了自己的精神和潜意识的话,为什么自己每天会做这样的潜水的梦,并且虽然每天都是同样的内容,似乎也是同样的地点,但是每天却都有不同的感受,这也是徐起凤沉迷其间的原因之一吧。

再有,那种召唤,那个悬崖下的召唤为什么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强烈的震撼和存在感。有时候想想也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居然会把梦境当真,居然还动过租船出海去寻找这么一个地方的念头。可是,面对着这样的真实地似乎每天就有事实发生在自己身边一样的梦境,谁又能够完全漠视呢?

面对这这样真实的梦境,虽然徐起凤没有疯、没有崩溃,但是却从心底里勃发出了一股难以遏制的狂热的渴望。每当站在阳台上眺望远处的大海的时候,徐起凤的这种渴望和狂热就蠢蠢欲动。有时候想起来,他甚至有些好笑地担心自己照这样下,去会不会哪天忽然被人家发现自己溺水而亡的尸体出现在防波堤下,然后认定为“孤独青年生活无着、缺乏信仰,投海自杀”啊?

这个女孩子带给自己和自己周围的人们的难以索解的地方太多了,带给自己这奇妙的梦、起先带给别人的那种无法接近的困扰、至今依然在困扰着张所长和小帅警官的毫无线索的身世之谜……

还有,昨晚跟帅征通电话,据帅征说这几天医院的那个刘季平大夫几乎天天都打电话给张所长,打听自己的住处。当然,徐起凤没有自恋到人为自己居然会对一个人有这样的吸引力,那么毫无疑问,这位刘大夫的真正目的一定也是在寻找这个孩子吧?那么这么一个小小的小孩子身上又会有什么东西如此地吸引着这样一位据帅征探听来的消息说是技术精湛、医德高尚、又曾经在年轻的时候客串过多次法医工作的医务工作者的注意力呢?

心里一动,难道是刘大夫发现了那个?

忽然想起了前天的一件事情:囡囡在中午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打破了一只碗,而自己在收拾的时候由于想着那烦人的活儿,只是心不在焉地草草收拾了一下,漏下了几片小小的碎瓷片。囡囡这小丫头一贯是不爱穿鞋的,在家的时候尤其如此,结果就是她自己在来回来去地跑着玩闹得时候一脚踩在了某一块遗留的碎瓷片上,并且被碎瓷片扎进了脚掌,登时就血流如注。听到了囡囡的惊叫,徐起凤跑出来看时,就看到了那只鲜血淋漓的小脚。赶紧蹲下来仔细察看,还好,虽然流了血,好在伤得并不太深,伤口也不大,于是找了一张创可贴贴了起来。但是到了当天晚上的时候,那小丫头就扯掉了那块创可贴,徐起凤看到了那个伤口居然已经完全地收了口。而到了昨天早上的时候,那个伤口居然就只剩下了一个淡淡的白印儿!今天再看,连一点点儿痕迹都不剩了。

说起来似乎没什么,但是只要稍微想想看,就该想到这该是一种多么恐怖的再生能力了!就算比起蜥蜴、壁虎这样的再生高手来恐怕也是不遑多让啊!

自己已经被这种神秘和古怪搞得麻木了,自己早已经对这种种的神秘和古怪视若无睹了,但是这不能代表别的人也麻木、也视若无睹啊。

而显然,这个可能让这么多人都在注意的目标太过弱小了,也太过脆弱了。虽然现在从各个方面看来,所有注意到这个孩子的人和机构看起来都暂时不可能有什么不利于这个孩子的举动,并且自己也没有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任何一种可以让别人觊觎的利益所在,但是难保不会有人出于其他方面的兴趣而打这孩子的主意。

毕竟,人类的好奇心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可怕的东西了,人类的好奇心或者也可谓这个世界上一切灾难的根源了。

都说好奇心害死了猫,可是人的好奇心和猫比起来又少了多少呢?或者干脆地可以说是绝对地有过之而无不及了。不是吗?一个人,从在娘胎里开始,根本还没有自主意识的胚胎状态下就会被好奇心所左右,用根本还没有开始发育的耳朵探索着母亲肚皮外面的任何能够接触到的声音,所以才有人想到了所谓的“胎教”,让一个还埋身于子宫上皮里的胚胎“听”着各种各样的音乐,甚至各种知识;然后,一出娘胎,就会出于好奇迫不及待地用自己还没有发育完全的眼睛四处踅摸,探寻着每一种能够看到的颜色、形状和光亮;等到稍稍长大,又会出于好奇,开始拆散各种手头的玩具和那些可以不可以拆卸的物体;在长大一些,又会对自己或者身边的人本身的身体产生好奇,尤其是对于异性,于是男孩子就开始躲在门口掀女孩子的裙子、躲在暗处偷窥女孩子洗澡甚至上厕所、以及包括含蓄的女孩子在内都有可能四处去搜寻一些能够接触到的画册、影音资料……

人们几乎对身边的每一件事情、每一个物体、每一种现象都充满了要命的好奇心,从生命的起源一直到消亡,整个过程里人们都不肯放弃哪怕一点点满足好奇心的尝试。于是乎,所以才研究明白了组织胚胎学,研究明白了一个生命是如何从无到有地诞生出来的;所以才有了解剖学,仔细地研究着人身体的每一个脏器每一条神经;然后更有微生物学,从细胞甚至更小的层面审视这人类本身和这个世界;然后终于在人们无比强大的好奇心的支撑下,人们发现了生物的基因排序,号称彻底地明了了生命的本质……但是人们真的能够明白生命的本质吗?生命难道就只是一堆核酸、氨基酸、蛋白质的堆积体吗?

所以有别于物质层面的好奇心,人们同样对精神充满了好奇。于是各种各样的宗教、哲学在人群中蔓延着流传着。

物质的科学探索着生的奥秘,而精神的哲学却关心着死的归宿。

人们对生命以外的世界同样充满了难以遏制的好奇心。哲学本身更是一门充满了好奇、以无可比拟的好奇为核心的学问,所有的哲学思想全部都是围绕着一个最最基本的核心,那就是:我从哪里来?又将要往哪里去?而这个毫无疑问不正是人们最大的好奇吗?

出于好奇人们发现了各种各样的现象;出于好奇,人们发明了各种各样的工具;出于好奇,人们不惜发掘前人的坟墓,打扰早已沉眠的灵魂;更是出于好奇,人们不惜拆卸着、分解着自己的身体!

无疑,正是由于这份好奇,人类才从昏昏噩噩的蒙昧中一步一步走了出来,走过蛮荒,走过愚昧,走过混沌,走向文明,一直走向外太空。正是这份好奇在推动着人类的发展,推动着世界的前进。

但是,对于随时都可能处在被研究、被好奇的位置上的生物、事件、生命、甚至是人类来说,这份好奇简直就不能单单以恐怖、残忍来面对了。尤其是对于活生生的而且有可能背负着人类目前还不能够理解的世界存在着的生命来说,那绝对就是从亘古一直到永恒的噩梦!

所以,徐起凤面对着这个本身已经冲满了令人好奇的秘密的弱小生命,本能地油然生出一股舐犊之情,虽然自知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的力量和能力来面对假想中可能出现的状况,但是他还是有一种努力想要将这个弱小的、脆弱的生命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的自觉。

徐起凤之所以执著于那个梦境,何尝又不是出于那种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的好奇心呢?但是他至少还能够控制着这种好奇心不会无休止地泛滥到所有相干不相干的地方的地步,他至少还明白要去尊重一个活生生的生命的尊严。

他明白,他重视,他尊重,但是又如何保证别人也能明白,也会重视,也能尊重呢?刘大夫难道就是发现了这孩子这种超级的肌体再生能力才对这孩子感兴趣的?不可能啊,自己跟着孩子朝夕相处了半个多月这也是才刚刚发现,那天只有那么一个小时不到,你刘大夫能够发现什么?再说,那天这孩子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伤口来让你刘大夫注意的啊。

虽然不明白到底是这个孩子的什么地方引起了那位刘大夫如此的好奇心,但是就算是二十一三体的先天智障人士也能明白,能够引起一个一心扑在医学上的医生的好奇心的一定不可能是有关人体本身之外的任何东西。虽然徐起凤的理智上也知道,刘大夫不一定真的会做出什么出格过分的举动来,但是那个前提是刘大夫也能够保持理智。所以,徐起凤觉得帅征提供的这个消息还是不能够不重视的。

所以,徐起凤才直觉地、更加小心地把这个孩子身上的神秘和古怪的知情人控制在一个极小的小圈子里。所以,有关于他的这个百分之百可能是这孩子引发的奇怪的梦境的事,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所以,有关于这个孩子那超乎常人的再生能力的事情,他同样没有告诉任何人。

茶几上的手提电话响了起来,是高进军打来的,兴奋地告诉他,昨天晚上居然去韩海萍的舅舅家吃了一顿饭,并且还见到了临时由韩海萍的舅舅张所长约去的韩海萍的爹妈。徐起凤愕然,惊奇地问道:“咦?你小子走的哪门子狗屎运啊?韩大小姐怎么突然想起来带你去见她家的长辈了?奇怪,难道是那天她带着囡囡出去玩中了暑,发烧烧迷糊了?”

电话那头马上传来了高进军的咆哮声:“去死吧你,死胖子!你就眼红我吧,嘿嘿,反正我是见过了她在这里的所有长辈了,你怎么着吧?”

徐起凤用一种充满了惊讶的语气说道:“哦哦哦~~原来韩大小姐没发烧啊?那难道是头一天没睡好?哈哈不会是你小子昨晚做梦娶媳妇儿吧?要不然怎么今天大清早儿地打电话给我说这个啊?要不是做梦的话,谁家姑娘带男朋友回家不回自己家反倒去舅舅家啊?”

“……”电话那头高进军一阵无语,半晌才有些有气无力地道:“看来我上辈子一定是做过一些走路踩死虫子、扫地弄塌了蚂蚁窝一类的缺德事儿,要不然怎么就认识了你这样的‘朋友’啊?”

两个人就此拉开了架势,就这么足足扯了十几分钟这种毫无营养、毫无建树的口水话,把两个人上辈子有可能做过的缺德事儿一直追溯到刚出娘胎就抢别的孩子的奶吃的十余种可能性,这才意犹未尽地打住。

徐起凤正在跟高进军打屁的时候,囡囡终于也起来了。照例是揉着一双迷迷糊糊的眼睛赤着一双小脚丫噼里啪啦地跑进卫生间,然后毫无顾忌地打开花洒。

徐起凤看着这个无视于自己的存在,径直从自己面前闪过的小屁孩儿,尴尬而无奈地摇摇脑袋,合起电话站起身去轻轻关好了卫生间的门,转身去厨房弄早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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