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舞已经开始，伴着喧天的锣鼓声，在齐州城的主街上甩头摆尾，惹着一群屁大点的孩子跟着起哄。街两旁也挤满了人，随着人群的喝彩声，并排着前进的两对“狮子”越舞越起劲，誓要分出个高低和胜负。前面过去了一对，接着后面又跟上一对，连绵不绝。

挤在人群中看了一会儿，广良义就扯着查聪的手向一条僻静的街上走去。

“良义哥，要到哪去？不看狮舞啦？”

“看来看去都是那一套，中午有百人组成的龙舞，那时我们再回来瞧。这会儿我领你去开开眼，你一定不曾见识过。”拍了拍鼓胀的钱袋子，广良义加快了脚步。

“春暖阁。”查聪抬头读着面前的招牌，心下就疑惑了起来。他道：“良义哥，这地方是玩啥的？”

“哎呀，进去你就知道啦。”广良义扯着查聪的胳膊就进得门来。

在厅堂里站定，查聪的鼻子先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脂粉味。没有娘和二娘身上的香味好闻，更不及慧姐姐的清香。

“呦，广公子，你可有日子不见啦。”说话的是一个打扮妖冶的半老徐娘，扭着腰身走到俩人面前，将手中的一条绸缎丝巾轻飘飘地掠向广良义，本就浓烈的脂粉味就更加重了。“今个来这么早是要抢窝吗？”嘴里对广良义道着，眼睛却瞟向了查聪，“这小哥是谁家的公子？生得好精神，感情比我这的姑娘还水灵，啧啧。”她伸出手就要来摸查聪的脸。

广良义急忙拦住了她的手，他怕她上来就把聪弟弟吓着。“那个，桂枝在吗？”他问。

“在，这大上午的她能不在吗？怕是这会儿还没起床呢！”

“祁妈，你去通知她我来了，另外……”广良义趋前一步，对着她的耳朵小声嘀咕道：“这是我弟弟，他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你找个年纪轻的，性子柔的姐姐好生侍候，千万别惊着他。”

“放心吧。”叫祁妈的转身向回走了两步，对着楼上喊了起来，“桂枝接客！”这楼上有接声的，应着祁妈的吆喝，复了一句：“桂枝接客。”这声可能就传进了桂枝的房间。

查聪不知道这是甚么地方，却能感觉出不是寻常的场所。他看着始终用眼角瞟他的婆娘颇不顺眼，就抓住广良义的手，道：“良义哥，我们来此做甚？快些走吧。”

“聪弟弟，你今儿在此过了，明个还想来。”他说完，急忙向祁妈使眼色。

祁妈立刻笑逐颜开地过来拉查聪，“这位小哥，你随妈妈来，我给你找个姐姐，陪你唠嗑，吃酒，还能弹曲子给你听。”

查聪不动，广良义推他，“去，你先去，我一会儿也过去。”

听广良义说他一会儿也过来，查聪才犹犹豫豫地随着祁妈向楼上走去。

推开一个房间，祁妈对迎出来的一位身材瘦弱的姑娘道：“香儿，给你送来位小客人，好生照顾着。”

“嗯哪，妈妈。”叫香儿的姑娘脆脆地答了一声，就把一双练就的媚眼向查聪投了过来。

祁妈临出门，还是在查聪的脸上摸了一把，这水嫩嫩的脸蛋对她的手充满了诱惑力。

查聪被摸了一把感觉很懊恼，这是个甚么地方？这儿的人怎么喜欢摸人的脸蛋？

他正想着，两双带着脂粉味的手一起捧向了他的脸，“这小哥真可爱，你几岁了？”

查聪急忙向后退了一步道：“这位姐姐，你莫碰我的脸，刚刚那位妈妈说你会弹曲子，那我就在你屋里听曲等着，一会儿我良义哥要过来。”

“咯咯咯。”既清脆又放浪的笑声从香儿的嘴里发出来，“你真逗，那你就在椅子上坐下来吧，我弹曲给你听，看你的哥哥几时能过来。”

查聪在一把雕花椅子上坐下来，等待香儿姑娘给他弹曲子。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查聪以为是广良义过来了，忙起身要去开门。

“小哥你坐着，我来。”香儿说着走过去打开门。

进来的是一位端着托盘的小厮。他把几样果子小吃和一壶酒放到了查聪面前的圆桌上。他的动作很谨慎，眼睛只盯着面前的东西，默默做完，一声不吭地低头退了出去。

“小哥，这酒是温的，你要不要就着果子吃一杯？”香儿要过来给他斟酒。

“我不吃酒的。”查聪阻止她。

“那我给小哥泡壶香茶吧。”

查聪没有再拒绝。

香儿给查聪泡完茶，抱起一把琵琶坐到了床头上。

“小哥，要听甚么曲子？”她问查聪。

“你捡熟悉的弹吧，我不懂曲子。”查聪很诚实，也很厚道。

香儿的手指滑过琴弦，琵琶发出一串欢快的音节。若天天能接待这样的小客人该多美！香儿在心里说。

“那我给你弹首‘孤儿泪’吧。”她说。为甚么选这首曲子？因为面前的小公子不会计较，平常的客人不喜欢悲调，出来就是寻欢作乐的，你弄个悲悲切切的曲子哪个嫖客不烦？而这首曲子是香儿最喜欢的，道出了她的出身，倾诉了她的衷肠。

香儿的纤指在琴弦上拨动起来，开声就是扯人心肺的悲调。弹完了过门，她随声念唱词。

“奴家今儿豆蔻好年华/自幼不知谁家生/无根浮萍随风飘/谁怜奴家扯住手/凄切切不见那慈悲现关怀/心忧愁昨日黄花今零落/明日凋零是妾身/……”

香儿进入到曲子的情境中去了，泪水不知不觉中流淌下来，把一张面色苍白的脸整得比曲调还要凄惨。

查聪从少没有眼泪，但此刻也被面前的姐姐引诱得红了眼圈。他从词中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世。自幼不知谁家生。这不正是自己的遭遇吗？只是老天对我比对这位姐姐慈悲，让我进入查家，成了大家高贵的公子。那这位姐姐在此做甚么呢？专门唱曲给人听吗？

这位姐姐好瘦啊！粉色的袍子虽然是棉的，却也遮不住她那孱弱的身体，真让人可怜。

“嘭嘭嘭。”屋门忽然被敲响。查聪认为这次肯定是良义哥来了。不料，外面响起了祁妈的咒骂声：“小蹄子，你又弹这死爹去娘的悲曲子，你的皮又紧了是吧？侍候不好客人我抽了你的筋。”

屋里的香儿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回话道：“妈妈，我忘记了，我会侍候好客人的。”

“你个死蹄子，我再听你弹这曲子，立时扔你到后院喂狼狗。”祁妈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因这是上午，且大街上正在耍狮舞，春暖阁里异常清静，香儿那悲悲切切的曲调竟飘到楼下的厅堂，被祁妈听到了。香儿弹这曲子曾气跑过一位嫖客，今儿她又弹，祁妈的气儿就不打一处来，气哼哼地跑上楼来责骂香儿。若不是屋里有位小客人，她会冲进来，揪着香儿的头发狠命地撞几下墙面她才解恨：死蹄子，这不是毁我生意嘛！